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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坟地

 仰天长笑123 2019-04-06


文 | 风铃阵阵

父亲的坟地离家很近。

站在大门口,向西望去,是一片高地。大概二百米,有一堆高高低低的坟头,最东边的就是父亲的坟。很多时候,我看向那里,在心里默默地和父亲对话。

他长眠于此将近二十年。老辈人经常说“死快”,这个词太贴切了。人死后眨眼的功夫就是十年二十年,活着的人却觉得像昨天一样。父亲旁边的几个坟头是他的太爷爷,老太爷爷辈。

我爷爷在世时看中了一块风水宝地,那里地势很高,旁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村人叫“龙子潭”。这条河从林场流过来,总长不过三四里地,最宽处也不过二三十米。但常年河水清澈,深不见底。有一年,年轻力壮的男子排成一排,拿着竹筐竹篮扫荡,打上来两个至少百年的乌龟,后来又放回河里。爷爷说这块地可以荫蔽子孙。我们这地方有个风俗,父母双亲去世后,其中一个满十年或者更长时间,要合葬在一起。把双方的棺材挖出,重新另选墓地;或者把一方挖出和另一方合葬在一起。棺材已经朽掉的,就捡了骨殖,重新做棺。爷爷父母合葬的时候,爷爷就把他们从老坟地迁出,安葬在龙子潭的坟地里。后来,爷爷哥嫂及爷爷都相继安葬在那里。

父亲去世时,母亲找人看了风水,她总觉得父亲才五十多岁就去世,就是风水不好。我记忆中,因为所谓的风水,我家的大门改造过三次,院里这挖那垫不计其数。风水先生认为爷爷的坟地气数已尽,老坟地才是真正的风水宝地。

奶奶当时尚健在,她希望父亲葬在爷爷身边,但母亲态度很坚决。我们兄妹三人那晚为父亲守夜。姑姑被大伯家的孩子叫走,后来小叔也被叫走。母亲呼天抢地:“那个坟地水早断流了,人死了,还不叫活人安生……”我知道,肯定是奶奶不愿意。龙子潭的坟地,毕竟是爷爷生前特意选定的。

已是半夜两三点,我的眼早已睁不开。白天哭得时间太久,全身绵软无力。母亲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堂屋正中躺着的父亲。我们谁都没说话,昏暗的灯泡显得格外凄凉。门口的狗汪汪叫了两声就噤了口,我猛地一惊。小叔急匆匆走进屋子,眼皮肿得好像黏在一起。他也顺势坐在地上,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说:“嫂子,就按你说的办。”停了一会儿,小叔说:“你也别担心,将来我陪着我二哥。”小叔是我父亲最小的弟弟,当时不到四十,还没有我现在年龄大。想起这句话,不觉泪流满面。

奶奶第二天在灶火烧锅,来了很多人。院子又修了一个大锅和小锅。她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不住地擦眼泪。那年她已七十六岁。儿子先行离去,内心的悲伤可想而知。父亲临终前,不停地喊“妈”。奶奶拉着他的手,说:“汉,我在这儿……”她耳朵聋,听不清父亲说什么。

这块坟地当时是小叔的麦地,麦子绿油油的,长出地面巴掌高。小叔把麦子铲掉,垛在院子里,不时扔在地上喂鸡。安葬父亲时,差不多有一百多人,众人踩出一条明晃晃的路。第二天,便下起鹅毛大雪。到坟上烧纸,纸大半天才点着。“二七”上坟,雪已融化,两脚沾的泥巴有几斤重。

父亲是病退回家的,他还未到退休年龄。埋葬父亲的时候,并未告知他所在的单位,一是因为他属于国家工作人员,必须火化。这对于我仍然在世的奶奶来说,无法接受。二是父亲每个月还有工资,可以贴补家用,当时我和妹妹仍在上学,不告知单位可以继续领工资。农村那时已不允许土葬,但管得不太严。埋葬父亲的时候,向有关人员交两千元钱,就埋葬在这块坟地里了。

父亲去世快半年,有一天突然有电话打到村支部,核实我父亲是否在世。父亲单位在几百里之外,母亲揣测我们附近村子也有父亲单位的,可能回来过年时得知了消息。我哥那时也在父亲单位上班,单位得知父亲去世的确凿信息后,就找我哥谈话。要他把父亲这几个月的工资退回来,另外,土葬违反国家政策,罚款三千元。我哥当时一个月工资不到三百,还经常拖欠,他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幸好嫂子有一个拐了几个弯的姑,在单位人事部门,最终把事情解决了。

这块坟地后来又不断地分给别人,我已很少回家。哥哥说现在的这家人犁地把坟地四周犁掉一圈,甚至烧纸的那个拱门都没了。他每次上坟看到父亲的坟越来越小,就非常生气。这块地现在是我小叔的小舅子的,哥哥曾经给他说过,但无济于事。有一次,哥哥去上坟,无处立脚,他们把坟一圈都浇上了水。终于在去年,哥哥让做泥工的大叔在坟边用砖头砌了一圈二三十公分的矮墙。砌矮墙的时候,因为此前心里的疙瘩,哥哥并未直接和主人交涉,只是让小叔家的婶婶传话说一下。

墙砌好过去好几日,婶婶弟媳到婶家大闹,说踩坏了庄稼,占用了田地,必须赔偿。哥嫂也回去协商,答应给她五百元作为赔偿,但她要十年的赔偿金,双方不欢而散。紧跟着麦收,播种,这件事消停了一段时间。没过多久,婶婶弟媳又天天去婶婶家闹,婶婶一次次给我们打电话协商。

母亲在老家有三亩多地,靠着河边,土地比较肥沃。母亲年事已高,这块地一直有我大叔种着。母亲说这块地和父亲坟地的亩数相当,可以交换一下。婶婶弟媳也同意。大叔当时已经播种,并施过化肥。大叔说种子的钱就不说了,化肥的钱让他弟媳补偿一下。毕竟她的地是白地,还需播种施肥。她弟媳又死活不同意。这事就又僵在那里。她整日又是到婶家吵闹,这一闹,又过去一两个月,她索性就让地荒着,什么也不种。

婶婶为此夜不能寐,让外出打工的小叔回来处理。最终,小叔要了那块白地,大叔种了小叔的一块已经播种的亩数相当的地,婶婶弟媳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大叔的那块地。得知事情最后这样,我想起父亲去世后,有一次小叔劝奶奶:“我爸爸那块坟地,进不了我们兄弟四个,肯定得有人另葬,你就别为我二哥担心了!”我爷爷一生读过私塾,做过师爷,走南闯北,人情世故极为练达,难道他选坟地的时候没想过他有四个儿子?

父亲长眠于地下已将近二十年,这些身后事他是没有机会知道的。父亲的坟头,早对朝霞,晚看夕阳,静静地守护着他和母亲辛苦打造的那一方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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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父亲的坟地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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