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病因,那麼病機呢?首先她最明顯的,比血虛還明顯的就是氣虛,因為脈象虛弱很明顯,很弱。「虛」是浮取按之沒有力,「弱」是沉取沒有力,而她兩個寸部不沉,所以講它虛,關、尺,尤其尺沉得很,因此能講它弱。另外她疲倦得不得了,坐在那里就打瞌睡,稍微動一下就一身大汗,這都說明是氣虛。
厥陰傷寒表證的當歸四逆湯證是以脈細為特點,張仲景並沒有講「脈微欲絕」,而是講「脈細欲絕」,是以細為特點。但是這個病人不是,這個病人以虛弱為特點,脈搏無力,有氣虛的機理。當時就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她尺脈這麼沉,而且她的症狀已經兩年,門齒發黑,並已開始殃及到其他的齒,有點像四環素牙,說明腎氣、腎陽也不足,當時我就暗暗吃驚。還有她左脈偏細,右脈略細,眩暈,手腳發麻,四個血虛的主症她有三個,血虛毫無疑問,所以她符合當歸四逆湯。她有血虛有氣虛,有這個機理,而且尺脈沉弱,牙齒開始發黑了,脾腎氣虛也有。這就是兩個機理。
病所呢?也就是病位呢?第一,厥陰經脈,也就是厥陰之表,有風、寒、濕、瘀,這是毫無疑問的,而且瘀得還有熱,瘀得有熱毒,這毫無疑問。那麼有沒有厥陰之里呢?厥陰之里也有,她肚子痛,痛得要命,痛得吐冷水,痛得拒按,所以肝內有寒飲內鬱。這又牽涉到陽明胃,剛才我們講,牙齒熱腫、發炎也是陽明胃經。她的牙齒變黑,腰痛如刀割,那可能厥陰之表、厥陰之里都有寒,都有虛,有虛寒;少陰之表、少陰之里也都有虛寒。這里不但有厥陰,還有胃,還有脾氣虛,還有腎虛,當然有腎虛不奇怪,乙癸同源嘛,肝腎之陰、肝腎之陽同源,挨得很緊密,肝陽受到了寒痹,腎陽也可能痹了。那麼病所,第一,既有表又有里;第二,有肝、胃、脾、腎。就是這樣複雜。
那麼這樣千頭萬緒怎麼辦呢?擒賊先擒王。她這個濕突出嗎?不太突出,她這個濕完全可以因為受了寒,里濕凝聚所產生,主因、前提可能都在寒。飲,可能更是寒,寒動其水,寒邪鬱閉了里陽,里面的水津不化,停而成飲,所以更是寒。而且寒凝經脈的氣血也可以產生瘀。在這個基礎上,寒痹、血結,瘀而成了熱毒是更進一步的後果,矛盾的主要方面還在厥陰表寒兼飲,厥陰里寒。
那選方當然是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薑湯,張仲景講「手足厥寒,脈細欲絕者,當歸四逆湯主之」,「若其人內有久寒者,宜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薑湯」,後面這句話有兩種讀法,一種是「內有久寒」加吳茱萸生薑湯,第二是「內有寒」加吳茱萸生薑。有久寒也好,有暴寒也好,都可以加吳萸生薑,這個「久」字並不是他所要強調的,而「內有久寒」的「內」字更重要。
那麼還要加什麼藥?大家可以看一下處方,合的是左金丸。所以大家明白了第二例,第三例就不難理解,她有鬱熱,里面有鬱火,口苦,經脈有鬱熱毒,所以我們加黃連。她有脾虛,所以加30g黃芪;她有瘀結,我們加10g炒甲珠;她有寒傷腎陽的趨勢,又有瘀血,治腎陽、祛瘀血可以用鹿角霜;她腎經之表,經脈里面有寒濕瘀阻,腰痛如刀割,就用點千斤拔祛風濕。這里面主要是祛寒濕瘀阻,那麼祛濕的藥實際上只有兩種,而且作用不強,一個川木通,一個千斤拔,實際上後面消得很理想。所以濕為次,我們診斷她為風寒挾濕,是挾一點濕,而不是風寒濕。經過治療,她明顯緩解,應該說治到最後,基本上好了,她家住在粵北,現在這麼冷,早晨起來食指和中指有點紫暗,到了上午就沒了,洗了熱水就沒了,就這點症狀,沒有任何症狀了,好得還是比較理想的,但是我還要求她冬天來,一個月來一次。 但是這里還有一個半問題,第一,我們初診的藥方開得不好,我有差錯。為什麼這樣講?我當時這樣想,寒為主,桂枝、細辛,不但可以通暢表經,也可以化里飲,又用了吳萸、生薑各8g,30g熱藥,用10g黃連應該不多吧。其實鬱熱是寒鬱所形成的後果,所以她吃了藥以後肚子痛好得不理想,第二診我才把8g的吳萸改成10g,8g的生薑改成10g,黃連又減了量,這樣才止住嘔吐,才止住了肚子痛,而且一直沒發。 所以說,「必伏其所主」,寒為主,就不能用苦寒藥為主,這是一大問題,這是我們忙中出錯,說明我們水平還不夠,說明中醫的定量問題不像西醫那麼準確,後一句話不是我推托責任,但我水平肯定有問題。
還有半個問題,就是對於肝腎陽虛的處理問題,我們總感覺到很困難,你看後面的病歷就看得出,她吃了第二個處方,牙齒雖然好點,但食指的膿頭一直很難消,一碰到就痛,逼得我用陽和湯,就是從腎治療,腎由陽氣虛,寒深入到腎經,產生了瘀毒。過一會她的手指頭有一點寒、有一點痛,就又翻過來用當歸四逆湯,有時候就當歸四逆湯合陽和湯,這樣用來用去,治療了一個多月,指頭的膿點才消失。我們治得算成功嗎?我心里沒有數,如果用得更合理的話能不能更快?至少有可能吧。
所以說如果沒有張仲景發現有寒痹厥陰之表的證候,我們要認識這個病,要治療這個病,連入手處都沒有,所以張仲景很偉大,他為我們開了一條路。那這例病人就比張仲景講的當歸四逆湯適應的厥陰血痹、風寒痹阻的病要複雜得多,但是話講回來,即使這麼複雜,它的源頭也在這里,是起於厥陰血分、營分的風寒,並由此引起一系列的複雜變化,那就必須解除它的前提機理原因、病變,才能解決後果。 二、幾點啟迪
1、當歸四逆湯主要是用以治療厥陰傷寒表證的方劑
當歸四逆湯以通經和營為主,微具外發之力,以解厥陰經脈營血之表寒,主要針對的是厥陰營血分風寒痹阻的表證。何謂厥陰之表?此處所謂的厥陰傷寒表證,是指寒邪主要痹阻於厥陰經脈,當然包括一部分體表的組織,但主要痹阻在經脈,而尚未入里傷及厥陰肝臟和心包。也就是說,相對於居人體之里的臟腑而言,經脈屬表,更何況《傷寒論》所闡述的寒邪是由外寒所致。這個時候就不宜用四逆湯,不能用附子、幹薑、吳茱萸、花椒這些藥,而要用解表的藥,否則不但事倍功半,還會變成壞病,一系列的問題都會出來,相火旺盛、燥熱傷陰,什麼都會生出來,更談不上穩定的療效。
那麼厥陰表證如何確立呢?既然講厥陰表證,那為什麼不講是太陽表證?或者講它是手太陰肺的表證?注意,太陽表證「脈浮,頭項強痛」,她一個都沒有,主證不具備,雖然有一部分血管神經性頭痛、偏頭痛或者巔頂痛,也會出現頭痛,但絕不是像第四例那樣一感冒就額角痛,它不是循太陽經脈所出現的症狀。 她也不會像太陽經以及手太陰肺經的表證,初起就鼻塞、流鼻涕、咳嗽、打噴嚏,完全不一樣。也不像少陽篇的第二條「少陽中風,兩耳無所聞,目赤、胸中滿而煩」,少陽經脈循耳前後,入耳中,所以少陽中風就耳鳴耳聾,到目外眥可以眼睛紅,就像西醫講的口眼咽感冒綜合症,厥陰表證不是這樣的,不會兩耳無所聞,所以也不是少陽之表。 它不是太陽之表,不是太陰之表,也不是少陽之表,甚至全身惡寒的症狀都不突出,只是全身有點怯寒,像第二例的精神分裂症穿棉衣,第一例身著厚褲厚衣,它不會表現成我們現在所講的惡寒。
那麼它也沒有厥陰里證,從《傷寒論》350條的記載來看,當歸四逆湯所治療的患者有手足厥冷與脈細欲絕兩症,與厥陰虛寒里證的臨床表現非常相近;同時,脈象到了「欲絕」的地步,一般也不可能浮,而只可能沉,臨床事實也證實適應於當歸四逆湯治療的厥陰傷寒表證,多數脈沉,例如前面所舉病例,即使是相對單純的厥陰表證的例一和例二,其脈亦沉,這就更像里證,那麼,如何與厥陰傷寒里證相鑒別呢?鑒別的要點就是《傷寒論》301條麻黃附子甘草湯所說的「無里證」,也就是說,適用於當歸四逆湯治療的厥陰傷寒表證,不具備對應的厥陰里證的主症。比如與厥陰里寒的吳茱萸湯證相鑒別,厥陰表證沒有嘔逆、幹嘔、吐涎沫、煩躁欲死,也無胃痛、腹脹痛、下利,無陽虛或亡陽之症,如果有嘔吐、下利的話那就是合病了,那就是厥陰里寒了,就要加吳萸、生薑了,要加附子、幹薑了。
它也沒有厥陰之里的陰陽錯雜這個特徵,陰陽錯雜最常見的一個症狀就是煩躁,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過這個問題?「煩躁欲死」(308條)如何解釋?「躁不得臥」(243條)如何解釋?「躁無暫安時」(337條)又怎麼解釋?其實煩和躁是不同的。陽就煩,如張仲景講烏梅丸證的蛔厥,厥陰病的蛔厥,靜而復時煩,厥陰病經常出現煩。陰躁是什麼呢?躁是手足躁擾,好像手腳都沒地方放,四肢躁擾不安才叫躁。陰盛的就躁,陽盛的就煩,厥陰病陰陽錯雜,常見的就是陰陽相爭,它不但可以煩,而且可以躁,也可以同時出現,還可以煩躁欲死、煩躁不得臥。張仲景從臨床事實,從學理來分析,少陰病的吐利本來就是一個陰寒證,它突然轉得又煩又躁,是從少陰轉到厥陰了,這個時候用四逆湯就不如用吳茱萸湯,很多病人只要一兩天不死,少陰陽脫不出現,就會轉到厥陰的陰陽錯雜上去,像中毒性休克多數都是陰陽錯雜,四肢厥冷,高燒不止,舌苔焦黃。這個病人沒有陰陽相爭的煩躁證,所以就跟厥陰里證鑒別出來了。
那麼它的診斷要點就是具備風寒痹阻經脈與營血痹阻之症,而無明顯的里症。
①寒痹厥陰經脈營血之症:有受寒史;肢厥(包括手足厥陰冷、肢厥、手足清冷、指頭冷等);手足皮膚色暗(包括手足皮膚暗紅或紫暗,指趾暗紅、手足或指趾暗黑等);手足痛,或指節、足趾、腕踝、甚至肘膝痛。以上等等諸症,輕者遇寒則作,得熱則除;重者病終不除,然遇寒則症劇,得溫則症減。
②風犯厥陰經脈營血之症:多有汗出當風史,或平時常臥寐吹風;肢麻(包括手足麻、指麻、指頭麻、臂麻、全身膚麻,甚至微痹而木);竄痛(包括膚、肢、體竄痛,或掣痛,或閃痛)時作,或時重時輕;少數現筋惕肉瞤,甚則筋急拘攣;脈常弦。
③厥陰經脈血痹之症:脈沉細(重者脈細欲絕,次者脈沉細如絲,輕者脈略沉細);面色及手足膚色欠華(萎黃者居多,少數面色微黃,或面暗滯);爪甲欠華不堅(包括爪甲薄、起棱、厚如石灰、爪甲易折、爪甲難長);或皮下赤絡隱隱而色暗,或青絡較暴露突起;常有肢痛或循經脈痛;或手足皮下腫,其色或白或紅;素略眩暈;或素月經量少色暗。
④病屬厥陰之表:血痹的現症(肝藏血、主疏泄);寒風之象(「厥陰之上,風氣治之」,且肝多實證);兼證多合並厥陰里證(如第二、第三例);治療多兼以養肝血及活血,善後多以養肝血及活血為主;現症基本上均屬體表組織、器官的異常,且以經脈現症突出,而無里證。
2、當歸四逆湯的加減運用
疾病是一個變化的過程,不能一成不變地看待,更不能一成不變地來處治,這就決定了我們在臨床上不宜一成不變地用一個固定的方劑,來治療一種病或證。我們在運用當歸四逆湯治療厥陰營血分的傷寒表證時,常常需要根據病變性質的變化,來加減運用。
營氣痹阻較甚者,即可涉及到統營衛的太陽經,進而影響皮毛,引起肢冷,膚痛,甚至觸摸即痛甚;進一步皮膚失營之養日久,即可變性如無毛、失皺、光亮、變紫、變硬、變厚(如硬皮病)——治宜重用桂枝,當歸改用當歸尾,芍藥用赤芍,且加川芎,片薑黃等。
寒邪凝結營氣——凍瘡而腫——加皂刺、乳香、沒藥。
營痹發展為經脈血瘀——痛甚不除,或皮下結節、按之則痛,或局部變暗——加乳沒、甲珠、田七。
寒偏重——則肢厥甚,患處惡寒明顯——重用桂枝、細辛、減芍藥。
風偏重——則麻甚,或兼現膚癢,或掣痛筋惕明顯——加川芎、羌獨活、紫荊皮。
風寒挾濕——可兼現四肢漫腫、按之如泥,肢重,或關節痛甚,脈澀——加重木通,加羌獨活、海桐皮、桂皮、絲瓜絡、松節。
若兼厥陰里寒——兼現胃痛,腹痛而喜溫,嘔逆,下利——加吳茱萸、生薑、花椒、幹薑等。(如第三例) 若兼厥陰里熱或鬱火——可兼現口苦,心煩不寐,多語,罵詈不休,驚狂等——加左金丸、黃芩等。(如第二例) 若血虛重——則眩暈明顯,兼現心悸、爪甲變質——重用全當歸,加大量雞血藤。
若病情進一步發展,還可出現以下情況:
營痹血瘀發展為陰凝——可兼現局部紫黑發木、塌陷萎縮——去木通與白芍,加鹿角霜、天雄、桂枝改肉桂。
血瘀陰凝發展為瘀毒陰毒(兼少陰)——可兼現局部紫黑痛甚,潰爛至骨,長期不能愈合——去木通與白芍,加雄黃、川椒、鹿角、附子、桂枝改肉桂,大量生黃芪,外加654-2靜脈緩滴。
血瘀陰凝發展為瘀熱毒及陰陽毒——可以厥冷的同時,自覺手足內里灼熱疼痛,或喜冷,或喜熱,局部紅、紫、黑、白間現,潰爛難愈,流水流膿,流血或紅或暗、或濃或稀——去白芍與木通,合「升麻鱉甲湯」,加附子、鹿角、犀角(或羚羊角代)、黃連、重用丹皮。(與烏梅丸證的陰陽錯雜有同有異。
尚可兼它經為病,變化亦多。
當歸四逆湯證,一個簡單的證候就涉及到這麼多種病,所以說身體的很多基本變化都是一致的,這就造成異病同治的基礎,病種的疾病分類法是人類醫學發展的初級階段,綜合變化性才是醫學發展的必然趨勢和高級階段,大家一定要站穩這個立場。那今天就談到這里,時間緊張,才疏學淺,精力不濟,請大家原諒。 【本文由中醫師承學堂主編劉觀濤先生供稿,中醫書友會(微信號zhongyishuyou)編校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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