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周易预测史 本篇提要:以卦爻为基础、以干支为主导的复合型信号系统与三级解读工具(卦爻辞、八卦物象、六亲)的形成和有机统一,使周易预测由经验型预测走向科学型预测。 第五章 卦爻信号初级解读(卦爻辞) 第四节 卦爻辞的解读取向 本节和上一节实际上说的是同一个问题,即卦爻辞在周易预测中是如何发挥解读作用的。由于在学术上有一些现实的问题,所以本节再从另一个角度作一些讨论。 关于卦爻辞的解读,大体上涉及两个问题:一是古人,尤其是《易经》的编纂者、修订者,他们是怎样把握卦爻辞对卦爻信息内涵的解读问题的,选择了一种什么样的解读取向;二是我们现代的人怎样去解读卦爻辞文本,怎样去把握它的文辞内涵。 现代人对卦爻辞的解读方法大体有三种:一是“原读法”,即按照筮辞的原意去解读;二是“类读法”,即把卦爻辞所反映的具体事件理解为一类事件,适度抽象;三是“玄读法”,即尽可能地去挖掘、阐发卦爻辞的哲理义蕴,常常有点过度抽象的意味。 我们看到,这三种解读方法反映到《易经》的“白话”上,往往对同一条卦爻辞就有三种解释,而且对于有些辞条来说,这三种解释还相差非常悬殊,把读《易经》的人搞得眼花缭乱。这里试举一例。 以复卦六四爻辞“中行独复”为例。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的“今译”是:“由道路正中独自返回。”陈襄民、张文学《易经问答》的“翻译”是:“居中行正,独自返回。”邓球柏《白话易经》的“白话”是:“只有完全符合道德行为规范的人才能复归于人的本性。” 应该说,既然是对古文的一种理解或解读,这三种解释当然都能站得住脚,都有其合理性。那么就卦爻辞对卦爻信息内涵的解读来说,这三种解释究竟哪一种比例合理、合适呢?虽然说古文筮辞内涵丰富,给我们今人留下了广阔、巨大的解读空间,但他们肯定有一个解读的尺度。尤其是今本《易经》的解读尺度,应该是我们追溯筮辞原意和阐发义理玄义的基础和坐标原点,也是我们“白话”或翻译卦爻辞的一个合理尺度或标准。 要了解和把握古人对卦爻辞的解读取向,有必要了解一下《易经》不同版本之间的异同,这里主要就今本《易经》与帛书《易经》作一个粗略的比较。两者代表着《易经》文本发展的不同阶段,代表着人们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思维水平,也代表着对卦爻信息的解读水平。 一、今本《易经》与帛书《易经》文字的异同 今本《易经》与帛书《易经》比较,除卦序不同外,最主要、最根本的区别在于部分文字改动后其整体文义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以韩仲民《帛易说略》所提供的帛书《易经》为依据,今本《易经》的文字改动情况大体如下。 今本《易经》共有6752字,与帛书《易经》相比,文字修改总量达千余,接近六分之一。其中改字927,增字32,删字27,句型改动7句。帛书《易经》脱简365字,其中31字可断定今本较之帛本作了修改。这样,改字至少958个。在非脱简的927个改字中,语义性改字262,规范性改字575,改错16,近义字调整74。可见,改动幅度是很大的。 在262个语义性改字中,最具典型意义的就是“复”改“孚”,反映了《易经》修订者强调“诚信”教化的强烈思想倾向。 帛书《易经》有“复”字56个(不含脱简),今本《易经》中未改的16个,改动40个,其中39个改为“孚” ,另1个改为“覆”。从整个语义性改字情况看,就相同之字改动的数量来比较,“复”改“孚”居于首位,远远超过所有其他改字。 帛书《易经》中没有“孚”字(不含脱简),今本《易经》中共有 42个,其中40个可直接确定由帛书《易经》改字而来,即39个改于“复”,1个改于“蜉”。另2个“孚”字,据韩仲民《帛易说略》,帛书《易经》均为脱简,情况比较复杂。一个是在兑卦的九五爻辞“孚于剥”句,邓球柏《白话易经》注释说帛书《易经》为“复于剥”,即今本《易经》中该“孚”字也是由帛书《易经》中的“复”字改过来的。另一个是在泰卦的六四爻辞“以其邻不戒以孚”句。这一句,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注释说:“不戒以孚:不以诚信告戒。”邓球柏《白话易经》注释说:“以孚:因而复归于家中。”从卦爻辞“白话”体例看,今本《易经》中的“孚”字,凡是由帛书《易经》中的“复”字改过来的,大体上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解释为“诚信” ,而邓球柏《白话易经》则解释为“复归”。由此推断,今本《易经》中“不戒以孚”这一句的“孚”字,应该也是由帛书《易经》中的“复”字改过来的。 综合以上情况,可以确定,今本《易经》的42个“孚”字中,有41个系由帛书《易经》中的“复”字所改。也就是说,帛书《易经》中的“复”字(加上2个脱简字共58个),有70%以上在今本《易经》中被改成了“孚”字。 二、今本《易经》“白话”的一些情况 今本《易经》中的42个“孚”字,共涉及26卦,其中卦名1个(中孚),卦辞7条,爻辞31条(有3条爻辞各含2个“孚”字)。 “孚”字源之于“孵”,解字注易者一般都引用徐锴的说法:“鸟之孚卵,皆如其期不失信也。”也就是说,“孚”训“信”,其基本涵义就是诚信。如《说文》:“孚,一曰信也。”《尔雅》:“孚,信也。”《杂卦传》:“中孚,信也。”《礼记·聘义》:“孚尹旁达,信也。”《诗·大雅·下武》:“成王之孚,下土之式。” 当然,“孚”字在古代是个多义字,与俘、浮、稃、孵、蜉、莩、付等字通假。从对卦爻辞意涵分析和现有各种解释综合来看,今本《易经》中的42个“孚”字,仅有一例与“浮”字通假的情况,而俘、稃、孵、蜉、莩、付等义均可排除。 关于今本《易经》中“孚”与“浮”通假一例,可具体定位于姤卦的初六爻辞“羸豕孚蹢躅”这一句。此处“孚”字之解,笔者见到以下几例。一是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的注释:“赢豕孚蹢躅:猪被捆绑竭力挣扎的样子。羸豕,以绳捆缚猪。‘蹢躅(zhí zhú)’,帛《易》作‘適屬’,挣扎跃动之状。”也就是说,这个“孚”字在刘大钧、林忠军这本书中基本无解,如果算有解的话,大概可以说是被解释为“竭力”的意思。因为“蹢躅”被解释成“挣扎跃动之状”,那么“孚蹢躅”可能就是“竭力地挣扎跃动”了。二是邓球柏《白话易经》,解释为“惊恐”。三是陈襄民、张文学《易经问答》,解释为“轻浮”。四是张瑞文《八卦探密》,解释为“蠢动”。综合以上这些情况,根据辞意来推断,此处的“孚”字应当是与“浮”字通假的。因为“羸”是“瘦弱”的意思,不是“绳捆”的意思,瘦猪没有被捆绑却在那里躁动,肯定是有点浮躁,所以把“孚”解释为“轻浮”要比较贴切一些,也与卦意和该爻的整体辞意较为吻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情况也有必要加以考察。 其一,在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中,今本《易经》的42个“孚”字,有39个解释为“诚信”,只有3个例外。这3个例外,一个就是在姤卦的初六爻辞“羸豕孚蹢躅”句,上面已经说到;另一个是在泰卦的九三爻辞“勿恤其孚”句,该书的注释说:“勿恤其孚:不必忧虑返回。孚:返回。”再一个是在井卦的上六爻辞“有孚元吉”句,该书的注释说:“有孚元吉:井修复了,始而得吉。‘孚’即恢复。”对这后两条爻辞中的“孚”字,该书还有这样的注文:“帛《易》作‘復’。” 其二,邓球柏《白话易经》对今本《易经》中的“孚”字都是按“复”的意思来进行“白话”,包括帛书《易经》中原来不是“复”字的那些“孚”字。比如兑卦九二爻辞的“孚兑吉”,帛书《易经》为“蜉吉”,该书注:“孚兑:当作‘复夺’。”泰卦六四爻辞的“以孚”,该书没有注原来是什么字(帛书《易经》为脱简),也直接注:“以孚:因而复归于家中。”该书对“孚”字的“诚信”之义大多是在“讲解”中发挥的,这种情况至少涉及30个“孚”字。 其三,邓球柏《白话易经》在需卦卦辞“注释”中说:“卦爻辞中‘孚’字四十二现。高亨以为其义有四:罚也、俘也、诚也、引也。近人与高氏争讼不已。帛书出,此案结。”(第30—31页)但笔者在邓球柏《白话易经》、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和其他一些“白话”版本中,除“诚也”之外,并没有看到有关“罚也、俘也、引也”这几种解释。 笔者认为,今本《易经》中的42个“孚”字,除1个与“浮”字通假外,其他41个都应解释为“诚信”。在这方面,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孙振声《白话易经》、陈襄民、张文学《易经问答》和张瑞文《八卦探秘》基本一致。邓球柏《白话易经》和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3个特例中的后2个,都按帛书《易经》的原字义来解释今本《易经》之字,作法欠妥(下面详论)。 因为“复”改“孚”具有典型意义,所以这里只围绕它们来讨论,其他被改动的字就不再讲了。 三、从文字演变看《易经》“白话”的合理尺度 今本《易经》中的41个“孚”字和1个“覆”字,相对于帛书《易经》中的“复”字,是经过修订、改动的,它们显然都不能再按“复”字的意思来解释,不能再解释成复归、往返、反复、重复、重新等等。如果在今本《易经》中还有这些意思,它就不会改,没必要改,也不可能改。这一结论的确证就是:今本《易经》中保留16个“复”字没有改。如果改字与未改之原字同义,那明显就失去了改字的意义。 有一个比较典型的情况很能说明问题,就是今本《易经》中的《泰》卦九三爻辞:“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在这条爻辞中,既有一个“复”字,同时又有一个“孚”字。这个“孚”字,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注“帛《易》作‘復’”,邓球柏《白话易经》注“帛书作复”。也就是说,帛书《易经》的这条爻辞中有两“复”字,今本《易经》对其采取了不同的处置方法:一个保留,一个改成了“孚”。如此处置的用意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今本《易经》与帛书《易经》比较,有 41个“复”字被改为“孚”字,又有16个“复”字被保留,这是为什么?这只能说明,《易经》的修订者们从新的视角对早期版本进行了重新审视,注入了新的观念。凡改动者,其辞意与原文或原字比较就发生了变化,有了新的含义。就“孚”字来讲,即便是高亨的“四义”中也没有“往复”之义。保留的16个“复”字说明,在今本《易经》中,“孚”与“复”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邓球柏《白话易经》在“白话”时,“复”与“孚”都按“复”字的意思来解释,而在阐发其哲学义理(讲解)时,方法却改变了,凡是辞文保留为“复”字的仍按“复”字的意思来发挥,凡被改为“孚”字的,基本上是按“诚信”来发挥。也就是说,在文意解释(白话)与哲学义理阐发(讲解)这两个方面,对“复”字的处置是一致的,对“孚”字的处置却是不一致的。这显然是一个矛盾。这个矛盾也有力地证明了“孚”与“复”的区别,证明在“复”字被改为“孚”字之后,它在今本《易经》中的基本意蕴就是“诚信”,而不再是“往复”或“又回来了”的意思。 更为重要的是,少量文字改动的意义并不仅仅在这些文字本身,而是标志着《易经》文本的整体意蕴发生了质的升华。至少,个别关键字的改动,带动其他字的字义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比如,“有复”中的“有”多表示又、再之意,但改为“有孚”之后,这个“有”字就相应地表示存在、具备、坚持、获得等意思。而且,今本《易经》中的语义性改字多达262个(不含脱简),其整体文义与帛书《易经》的差异是十分明显的。 事实上,所谓《易经》“白话”,只是个近似的说法。因为《易经》的主体是卦爻,而卦爻是不存在“白话”问题的。所“白话”者,不过是卦爻之“系附之辞”而已。所以目前的《易经》“白话”大致有两种体例,一种是孙振声《白话易经》和张瑞文《八卦探秘》等,以卦爻辞为线索,用“白话”的形式对卦爻之义进行解读或解说;一种是刘大钧、林忠军《周易古经白话解》和邓球柏《白话易经》等,仅对卦爻辞进行“白话”。 就卦爻辞来讲,它们原本大多是对具体事件的描述,但当它们按照64卦的体系被组织为一个整体的时候,事件意义已经淡化,象征意义(卦象、爻象的基本意义或一般意义)则凸显出来。而今本《易经》基于对卦爻象认识的深化作重大修订之后,其事件意义又进一步淡化,象征意义则更加凸显。也就是说,今本《易经》的卦爻辞,其本义已经不是那些具体事件,而是事件的象征意义。这是“白话”所应当把握的基本尺度。 当然,今本《易经》相对于帛书《易经》所作的文字改动是在保持陈述句基本结构的情况下进行的,对事件的陈述未变,其中的某些字甚至关键字及其字义却变了。这样一来,就给准确、合理地把握今本《易经》的文义增加了难度,给相应的“白话”翻译增加了难度。 但是,就今本《易经》来讲,对卦爻辞的文意,无论是用帛书《易经》的文义或筮辞的原意来解释,还是超越辞意过度发挥,都违背了它的本义,都不是对其基本意蕴的合理理解。 今本《易经》卦爻辞的三重意蕴既相互联系,又有显著差别。基于此,笔者认为,《易经》的“白话”应当界定为:把今本《易经》卦爻辞之古文在卦象爻象意义上翻译成现代汉语。这个界定确立了三个基本原则:其一,《易经》卦爻辞的“白话”是对今本《易经》的“白话”,而不是对其早期版本或原始筮辞的解释;其二,《易经》卦爻辞的“白话”是对64卦“系附之辞”的解释,辞义反映的是卦象爻象而不是具体事件;其三,《易经》卦爻辞的“白话”只是对今本《易经》的一种古文翻译,而不是对其哲学义理的解说或发挥。 当然,围绕《易经》卦爻辞的“白话”,对筮辞原意的解释和对哲学义理的阐发这两方面的工作也都是十分必要而且非常重要的,但又必须把这两个方面与“白话”本身区别开来,这样才有利于人们对《易经》的把握和理解,有利于易学研究的深入。 上引张其成《“象数”与“义理”新论》一文还说: 实际上卦爻象数符号在其制作过程中已隐藏着作者的理性思维。从六十四卦系统看,阴阳爻奇偶对立二画经过六次排列组合成为六十四个不重合的卦象(26 = 64),六 十四卦为三十二个对立面,六十四卦的卦序“二二相偶,非覆即变”,以乾坤为首、既未济为尾,蕴含深刻哲理。《系辞下》在说明卦象产生时说:八卦是仰观俯察,宏观考察了天文、地理、人事后产生的,“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卦爻辞只是开始初步涉及这种哲理,还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 基于此,该文认为: 卦爻象数的内涵——义理,是由卦爻辞、《易传》逐渐揭示的。我认为卦爻辞和卦名是对卦爻象的第一次解释。 张文认为卦爻辞“是对卦爻象的第一次解释”,“只是开始初步涉及这种哲理”,这个评论是合乎实际的。由于64卦是一个开放的系统,是对客观规律的模拟,其内涵具有不断向广度和深度发展的向度,而卦爻辞在文义上则是一个有特定内涵的封闭系统,并不具有这种向度,在抽象意义上其发展向度也是有限的,因而在内涵上根本无法与64卦符号系统相比。到了后来,随着八卦物象、西汉象数理论以及其他易学理论的出现,使64卦的卦象内涵进一步拓展,也使原本是卦与辞和谐统一的《易经》,卦象与卦爻辞日益偏离,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在这种情况下,卦爻辞的信息解读功能相形失色,其哲理、人文内涵则相对强化和凸显,卦与辞逐步发展成为两个相对独立的文化体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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