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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方廷 上海社科院助理研究员
接下来我们进入到第一个制度，丧服制度。听上去很丧，其实也还好。 丧服制度是用完全诉诸视觉的、可视的具体方式呈现出一个人生前所有社会关系网络的一种东西。为什么？人际关系中你跟这个人亲疏远近，在日常生活里看不见摸不着，对吧？但中国丧服制度却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制度。在一个死者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有跟他有过亲属往来或跟他生命中发生过连结的人，都必须要来服丧。 服丧会有一些穿衣服上的要求，这边我列出了五种丧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五种丧服，从第一种到最后一种是越来越轻的，第一种是最重的，最后一种是最轻的。这种亲疏的关系，完全是通过丧服穿的够不够隆重来体现的。这个人跟我关系越近，我不一定真喜欢这个人，而是在亲属的架构里边，我们的亲缘关系就是这么近，那么我就有义务为之服最重的丧服。但层层往外推，到了比较疏远的关系时，穿的不要那么隆重。一旦离开了这五种丧服之外的人，那么基本上就是传统社会里，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它的关系网是通过穿衣服的方式，在整个的丧礼活动中体现出来的。 这张图是郭德纲的儿子郭麒麟，演一个很有意思的相声《迪拜孝子》。他在里边穿了一身最隆重的丧服，是儿子给父亲穿的丧服。 这个故事很好玩，相声里边郭麒麟一步一步穿了一整套从最简单到隆重的丧服，他爹坐在下面，他穿了一身给他爹服丧的衣服。原来是郭麒麟的一个伴侣，忽悠他，说你要是给我一个亲戚服丧，我亲戚没有儿子，你过继去做他的儿子的话，我亲戚所有的油田、所有的黄金、所有的美女全都是你的，然后郭麒麟受不了诱惑就穿了这身衣服，等于说背叛他老爹。笑点完全是在这个地方。 大家想了解整个丧服制度，包括它背后一些渊源的话，我觉得这个相声是一个非常好的入门起点。但大体上来讲这个制度，是一种什么制度呢？就是宗亲集团内部为了体现亲疏远近的血缘关系，而展现出来的一种穿衣服的等级制度。它是一种五服制，是五种衣服的一个制度，详细规定处在这个集团中的成员应该遵循的某种关系。这个关系不仅仅是在这一个典礼场合是这样，而是日常看不见这些衣服的时候，在正常生活的时候，你跟这个人亲疏远近关系，有一定的责任和义务。 我们来看一下古代丧礼丧服图。 大家就这个感觉，在最当中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它跟自己亲属的关系就完全是通过这样一张网络铺展开来的。越靠近这个人，关系就越近，越往外推关系就越远，这是非常清楚的一个图示，也是一个很经典的图。通过这张图，就大家知道整个的亲缘关系大概是由亲到疏、由近及远的关系。做一个简单的概括，这种制度本身是一种高度符号化和结构化，使得某个人的亲属关系以一种一目了然的、完全诉诸视觉的方式呈现出来。你会看到它还有一些基本上的礼仪的原则，比如一个有差等的行李，每个人他是不一样的。不是说大家普天都是一样，没有这样的事情，都会有些区别。个人的人际关系，完全可视化了。在这样一个特殊场合，我都可以看得见。另外，服饰其实是高度符号化的。 前面我讲到，跟你关系越亲近的人，穿的丧服是最重的。但不是穿的越好看，关系越近。正好相反，一定是穿着最破最烂的。包括跟服丧时间有关系，你服最重的丧服的话，服丧的时间也是最长的。它整个东西都高度的符号化。通过衣服穿的破烂，哭得隆重，服丧的时间足够长这样一些硬性的规定来表达个人内心的对于死者的感情。感情要通过一些仪式来展现出来，这个是丧服制度的一些比较有趣的特点。 我们接下来举一个小小的例子，《大宅门》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电视剧，里边有一个片段。故事主人公白景琦的第二个老婆，原先是个妓女。因为出身不太好，所以白景琦的妈妈一直都不太接纳她。到他的母亲快要去世的时候，妓女一直觉得自己在家里边是被排斥的，她就想通过丧礼，参加服丧得到家族人的认可。大家能懂这个心态吧？就是常年不被婆婆认可，在婆婆去世时候表表孝心，让大家觉得我还是这家里的人。但在她非常认真地做了一套服丧的衣服之后，她的婆婆也挺狠的，很刚。在死前说最后一句话，不许她戴孝，这个女人我还是不想她来参加我的丧礼，不允许她穿丧服。到临死前，还是不认可她进家门的，哪怕她跟的她的儿子是有夫妻关系，生了孩子，但她就是不认可她。 这是一个例子，在这个电视剧里展现出丧服制对一个人整个的亲缘关系、他的家族中地位，其实是非常关键的。我们再来看一下，还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细节，就是说可能大家不知道不了解。中国的现在婚姻法里，对于近亲结婚是有个规定的。两个人如果有一定的亲戚关系的话，亲戚关系超过了五服，可以结婚，但在五服以内就不能结婚。 什么是五服？就是刚刚前面讲的五种服制，就是五种丧服的衣服。这两个人的关系超出了丧服制度，OK可以结婚，但在这个范围之内就不能结婚，我觉得挺有意思，这可能是现在婚姻法保留着一些传统观念的元素。有很多时候血缘这东西说不清楚，但如果能用一种可视化的方式去展现的话，能解决很多的问题。 这个制度跟我们现代生活的关系在哪里？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件事情，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社会学家叫费孝通，他的一本书《乡土中国》里，提到了一个很经典的概念，叫差序格局。这个概念被用来形容中国传统社会的一个基本构成的结构问题。他把西方社会的结构做了一个类比，就像是每个人是一根根柴火，西方社会就是一捆一捆的柴，但每个人在哪一捆柴里并不是固定的，它是自由的。今天可以跟这帮人捆在一起，明天可以和那帮人捆在一起，这是西方社会的特点。但中国社会没有这么散漫，中国社会就是一个叫差序格局的东西。这段话非常的经典，他说我们的格局就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波纹所推及就发生关系。中国社会中最重要的亲属关系就是这种，丢石头形成的同心波纹的一个性质，亲属关系是根据生育和婚姻事实所发生的社会关系，从生育和婚姻所结成的网络可以一直推出去，包括无穷的人过去的现在和未来的人物，这跟我刚刚前面讲到中国对于家族的认知，包括生命的认知其实都是一样的。你永远都是一个无限长的一个时间生命当中的一个环节，但这个环节它是如何在平面上发生关系的？就是通过所谓差序格局、丧服制度所体现出的亲属结构来展现出来的。 我们简单看点图，水波纹大家都见过，它一圈一圈推出去是非常明显。它非常类似于什么呢？就类似于刚刚我们前面看过的丧服图的样子，也是这样一圈一圈往外推，由轻到疏由近及远的一个关系。提到这个格局，我其实是想谈到这个问题，中国社会学界经常会用差序格局这个词来描述。中国社会一些独有的现象，比如说这个东西要跟我们日常生活有关系了，中国人比较重视关系，我们都希望去拉拢一些关系，把一个其实并不熟的人拉拢进一个我自己相熟的关系的网络当中，跟他保持往来之后，大家就可以相互的在社会上做一些事。又好比像是面子和人情这种关系，这个东西只有在传统的秩序当中，包括传统架构当中，才可以得到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但这个东西往往会和一些现代理念是有冲突的，我们讲究公平竞争原则，但某个人讲弄点人情的话把你挤掉了，大家都不乐意看到这种情况，可这事情是每天在发生的。 另外一方面，可能是比较中性的一个描述。另一方面就是费孝通的差序格局的概念，也被用来描述一些比较负面的东西，比如说人家会说中国人比较自私，缺乏公德，它不是国民性上的一个认知，它比较重视私德，但公德不是很在意，这个原因其实也是非常好理解的。当一个关系离你足够远的时候，你其实不太想去干涉的。我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的墙上怎么回事，我不用去理他，只要维护好我自己亲属关系里亲属网络里，包括相处的网社会网络里的人就可以了，并不用去在意整个的公共的一些德性。这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这个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一个联系。我们的家庭生活也好，格局、观念、为人相处和待人接物的一些习惯也好，其实是很难打破的。这东西在你离开家庭的时候也被带到你的社会生活当中去。其实对于怎么样去评价和衡量丧服制度所体现这种社会关系，它的重要性其实都不为过。因为很多的这种新旧的思想的矛盾冲突，往往跟这个有点关系。你是不是用一种传统为人处事的方式在应对一些现代生活当中的一些实际的相处，这个可能还是蛮常见的。 另外我觉得还有一点蛮关键的，就是整个的丧服制度，仔细想想跟你个人意愿没啥关系，因为亲属关系是没法选择的。每个人一旦生下来的时候，你没法选择自己父母，同时也没法选择自己亲戚。我举个最简单的小例子，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家里亲戚有个很讨厌的人，但这个很讨厌的人，你哪怕再讨厌他，他永远会出现在你生命中重要的场合。你结婚的时候、过年的时候，这个人永远会出现。这东西是没法选择的，于是这样一种亲缘关系，它其实背后也带来一个问题，它跟现代的某种自由的理念是有点冲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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