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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文 中国诗歌走到今天，出现了困惑，这种困惑是文化转型与诗歌变革时期新质的孕育与思考。中国现代诗歌作为三千多年中国诗歌的新形态，它行走过的轨迹，是在接受西方现代诗歌影响，又融入了中国传统诗歌元素的过程中呈现的。从新诗审美的角度，回顾与展望新诗本体的历史演变与未来趋势，我认为最值得注意的经验与教训，应该是四点: 一 坚守与发展中国诗歌的意象传统 诗歌的意象是诗歌区别于其他文学样式的核心元素，它是中国文人用文学与外部世界沟通的思维方式，又是诗人用来传达内在情感与心理的寄托物。有的年轻诗人主张抛弃意象，召唤诗歌回到语言本体的主张是不可靠的。当然传统诗歌过多关注意象，意象形成的某些程式化等是可以改造的。 西方现代诗歌的意象诗学影响了我们现代诗歌意象形态。我们现代诗歌意象比之传统，尽管不成熟，但是在传承中更加开放多元，形成了自身的意象形态特征，中国诗歌的未来形态是离不开诗歌古今意象传统的。这是我在《中国诗歌意象论》中探讨问题的主要出发点。 意象的现代性: 意象形态的变化: 日常化(传统自然中心) 都市化(传统乡土属性) 怪诞性(传统优美属性) 意象内质的转化: 传统意象的改造 传统意象的现代体验 意象呈现方式的变化: 象征(隐喻 远取譬) 智性 陌生化连接 叙事性 《古诗十九首选一》 青青河畔草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春 (穆旦)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 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 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 当暖风吹来烦恼，或者欢乐。 如果你是醒了，推开窗子， 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 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的 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 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 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 太阳(艾青) 从远古的墓茔 从黑暗的年代 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 震惊沉睡的山脉 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 太阳向我滚来…… (节选 1937年春) 车 过 黄 河(伊沙) 列车正经过黄河 我正在厕所小便 我深知这不该 我应该坐在窗前 或站在车门旁边 左手叉腰 右手作眉檐 眺望 像个伟人 至少像个诗人 想点河上的事情 或历史的陈帐 那时人们都在眺望 我在厕所里 时间很长 现在这时间属于我 我等了一天一夜 只一泡尿工夫 黄河已经流远 油菜花儿香 四月的春天遍地油菜花儿香 金黄的花儿与邻家女孩嫩绿的惆怅一起开放 高速公路的干线连接不上儿时的回想 清明的牧歌 还记得起那头老水牛嚼草的清香 四月的春天浸润着温柔的忧伤 青涩的记忆在朦胧的细雨里抽芽生长 清凉如月的往事 失落在屋后寂寞的小河里 如今，父亲在那里日夜守望 四月的春天放飞了梦想 那斑斓的期待不再回来 故乡的记忆是开不败的花朵 家乡的青青杨柳 见证着生命蜕变的不老春光 2009年4月2日 又见桂花香 像是满山老酒的梦寐， 一夜间在翻转的季节里醒来。 年年都把秋色酿成月儿的味道， 更换我血管里骄阳的烦躁。 能把丹桂的流芳抓住不放吗-- 生命成熟了， 哪里还会再有浓郁的花香。 季候的风就是日子更新的声音， 渐老的还有那沉郁的思想。 只有我们的记忆里 留得住金色的桂花永远飘香…… 2007年9月11日记桂子山早桂花香 二 进一步丰富、发展诗歌的白话语体与自由诗体 中国现代诗歌从古代到现代的转型，主要是自由的诗体对古代格律诗体的替换，白话对文言的取代。尽管自由体是一种没有固定形体的新诗体，白话语言没有了文言的精致含蓄，但是现代白话语体与自由诗体从根本上适应了复杂丰富的现代生活的表现，顺应了现代人开放自由的心理向度，更能让人们把注意力由形式的局部关注转向整体诗意的建构。 同时它们能更便利地容纳与改造多元化的外来文化思潮与诗歌形态。白话诗歌导致的现代诗歌的这种散文化趋向，也带来了诗歌芜杂、散漫的弊端，这些弊端有待我们在今后白话语体与自由的诗体的锻炼中去规避、去改造。 白话语体: 白话语体的多样形态:日常口语 、 现代汉语书面语 、 古代白话、 西方现代语言 白话语体功能: 生殖功能 创新知识与思想的功能 ; 语言新陈代谢过程中的优化功能。 现代信息载体功能:表达现代生活、现代人思想情感体验的信息载体功能;现代语言的同步协调功能(对深度消费超越);与现代媒体信息趋合功能 开放性功能: 与外来语言兼容的适应性可调性;与大众交流功能属性的和谐; 语言的现代诗意功能 :具有口语的生动、接近生活原生态、贴近日常生活与情感。 自由诗体的功能: 适应功能:与现代白话语体的一致性; 体现了现代人(创作与接受主体)思想向度与心灵状态表现的必然性要求，是进一步主体解放的要求。 开放性诗体功能:多元吸收、兼容改造其他诗体;与现代生活的日益开放丰富的同步性 功能。 诗歌现代传播方式的一致性:镜像时代的文学传播要求的直觉、多元特征。 诗思方式转变的外在显现。 于坚 参观纪念堂 纪念堂在昔日皇宫的对面 几万块大理石 抬着一块巨大的阴影 孩子们有些奇怪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 难道不会害怕 孤单? 中国人从各地赶来 要看看领袖的长相 有人认为他长得英俊 有人认为他长得一般 有人认为他长得狡黠 有人认为他大智若愚 有人认为他其貌不扬 到底是什么样子 排着队进去看看 “不准乱扔果皮” “不准随地吐痰” 反正他永远不会醒了 大家就有些随便 南腔北调 插科打诨 乱哄哄 一个跟着一个 进入大厅 忽然就安静了 仿佛一只手 一下子割掉了所有舌头 静得像是他又呼吸起来 而参观的人都已窒息而死 终于面对伟人的身躯 一米八二 穿着毛呢制服 一块玻璃罩在上面 据说可以防弹防腐 四个士兵守在两边 防备有人破坏 他不吃不喝已经多年 胖乎乎 依然红光满面 他睡得那么严肃 他睡得那么伟大 他睡得那么正经 真想搔搔他的脚底板 瞧他会不会一下子坐起来 咯咯地笑 眼泪直淌 赶快走!赶快走! 士兵在一旁催促 命令 忽然有些害怕 害怕他忽然站起 挥动巨手 赶快走!赶快走! 从前门进去 从后门出来 见了伟人一眼 只有三分钟时间 人们忽然感到疲倦 纷纷去买可口可乐 1986年 于坚 感谢父亲 一年十二月 您的烟斗开着罂粟花温暖如春的家庭 不闹离婚不管闲事 不借钱 不高声大笑安静如鼠 比病室干净祖先的美德 光滑如石永远不会流血 在世纪的洪水中花纹日益古朴作为父亲 您带回面包和盐黑色长桌 您居中而坐 那是属于皇帝教授和社论的位置儿子们拴在两旁 不是谈判者而是金钮扣 使您闪闪发光您从那儿抚摸我们 目光充满慈爱像一只胃 温柔而持久使人一天天学会做人早年您常常胃痛当您发作时 儿子们变成甲虫朝夕相处 我从未见过您的背影 成年我才看到您的档案积极肯干 热情诚恳 平易近人尊重领导 毫无怨言 从不早退有一回您告诉我 年轻时喜欢足球尤其是跳舞 两步使我大吃一惊 以为您在谈论一头海豹我从小就知道您是好人 非常的年代大街上坏蛋比好人多当这些异教徒被抓走、流放、一去不返您从公园里出来 当了新郎 一九五七年您成为父亲作为好人 爸爸 您活得多么艰难交待 揭发 检举 告密您干完这一切 夹着皮包下班夜里您睡不着 老是侧耳谛听您悄悄起来 检查儿子的日记和梦话像盖世太保一样认真亲生的老虎 使您忧心忡忡小子出言不逊 就会株连九族 您深夜排队买煤 把定量油换成奶粉您远征上海 风尘仆仆 采购衣服和鞋您认识医生校长司机以及守门的人老谋深算 能伸能屈 光滑如石就这样 在黑暗的年代 在动乱中您把我养大了 领到了身份证长大了 真不容易 爸爸我成人了 和您一摸一样勤勤恳恳 朴朴素素 一尘不染 这小子出生时相貌可疑 八字不好说不定会神经失常或死于脑炎说不定会乱闯红灯 跌断腿成为残废说不定被坏人勾引 最后判刑劳改说不定酗酒打架赌博吸毒患上艾滋病爸爸 这些事我可从未干过 没有自杀父母在 不远游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九点半上床睡觉 星期天洗洗衣服童男子 二十八岁通过婚前检查三室一厅 双亲在堂 子女绕膝一家人围着圆桌 温暖如春这真不容易 我白发苍苍的父亲 小时后放学回到家， 丢下书包找妈妈。 妈妈不在家， 没算回了家。 成年后外出回到家， 回到家里没见她。 她不在家， 好像没回家。 老了天天都在家， 儿女不在家。 儿女不在家啊， 心常不在家。 (2006年春节) 问候 早上还没醒来， 就有远方的朋友来拜访我， 今天是清明。 他说: 你每天匆匆忙忙， 你忘了我，我没忘了你。 一天深夜，一阵神秘的风 停在你的笔尖， 那是我收检脚印时， 路过你的窗前-- 老王，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听见你的回应是一声叹息。 今天，你不一定有空来看我， 就让我来看看你。 送上一份寒食节的祝福， 希望我没有打搅你。 2006年清明早上 三 不可忽视诗歌的现代节奏 诗歌的节奏是诗歌的血脉的流动，是诗歌葆有乐感之美的重要元素。现代诗歌的乐感已经不同于传统诗词的韵律，它把中国古代诗词主要遵循平仄的韵律规范打破了，把诗歌乐感建立在以现代汉语音节和谐为主的基础之上，形成了包括音节节奏、现代汉语韵律节奏、诗歌内部的情绪节奏，诗歌整体的外部构造节奏的现代节奏艺术。它是一种在变化中有一定规律性的重复形式。是一个较多借鉴了外来诗歌节奏艺术，又继承了传统、改造了传统的开放性现代节奏形态。 当然，有人主张诗歌不要节奏，读屏时代的诗歌可以不需要像古代诗歌那样吟咏口传或唱和作为传播的工具，把诗歌转向诗意的内敛与诗境的深发，这是一条完全可以继续开展的诗歌途径。但是，诗歌的现代节奏是可以有效地凝练诗意，提升诗意表现力的，它兼具传统之美，又不为传统所限，具有散文化语体之长，又扬弃了散文化语体之短。失去诗歌节奏的诗歌，诗歌的美感效果是会大打折扣的。 现代节奏: 节奏的多元形态 :有韵律节奏转向现代汉语口语中心节奏， 包括自然口语节奏 、书面语言的语意节奏 、 现代汉语的韵律节奏 、 现代汉语语言音节节奏、诗歌章法的外部变化节奏 、内在情绪变化节奏 节奏功能: 与现代诗歌的白话语体、自由诗体的协调性; 与现代诗意生成的内在转换一致性; 强化诗歌功能实现:诗意凝结的功能，强化抒情表现功能，是情感流动的内在血脉。 是诗歌现代乐感的中心美感元素 ，是区别散文的重要外部特征。 《天狗》(郭沫若)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把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 我把全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我是月底光， 我是日底光 ， 我是一切星球底光， 我是 X光线底光， 我是全宇宙Energy底总量! 我飞奔， 我狂叫， 我燃烧。 我如烈火一样地燃烧! 我如大海一样地狂叫! 我如电气一样地飞跑! 我飞跑， 我飞跑， 我飞跑， 闻一多: 洗衣歌 (一件，两件，三件，) 洗衣要洗干净!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净悲哀的湿手帕， 我洗得白罪恶的黑汗衣， 贪心的油腻和欲火的灰，…… 你们家里一切的脏东西， 交给我洗，交给我洗。 铜是那样臭， 血是那样腥， 脏了的东西你不能不洗， 洗过了的东西还是得脏， 你忍耐的人们理它不理? 替他们洗!替他们洗! ………… 雨花石 你记忆着海韵蔚蓝色的畅想， 你收留着远古幽幽的星光。 在我掌心， 凝定成一道璀璨的熳舞。 从此，你是我歌声中最精致的风景。 你的寂寞是你美丽的梦乡， 那丝微凉是你心头的忧伤。 在水的怀抱， 涵润出永远的光鲜。 心啊，有什么是你不朽的滋养! 结结巴巴 (伊沙) 结结巴巴我的嘴二二二等残废咬不住我狂狂狂奔的思维还有我的腿你们四处流流流淌的口水散着霉味我我我的肺多么劳累 我要突突突围你们莫莫莫名其妙的节奏急待突围我我我的我的机枪点点点射般的语言充满快慰结结巴巴我的命我的命里没没没有鬼你们瞧瞧瞧我一脸无所谓 再别康桥(徐志摩)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四 提倡现代诗歌的诗思之美 现代诗歌根本区别于传统，关键在于现代诗歌形式交互影响与综合作用而形成的现代诗歌思维。诗思就是诗歌的思维与表达方式。具体而言，它包括诗歌的感受力、想象力组织性与表现性等本体性诗歌因素。不同的诗歌表达方式构成了诗歌思维的习惯性定势。 诗歌的语体、诗体、音节等不都单是外在样式，它们都直接联系着思想与思维层面，诗歌的语体与文体的结构性功能的变化，都导致了诗歌思维的深层转换，诗思是与诗歌观念发生着根本联系的诗质性因素，尽管我们并不完全自觉。现代诗歌的复杂的表现方式，构成了现代诗歌的丰富诗思形式特征。 诗的思维:以诗去思想 (诗的思考 诗的思维术) 特征:直觉感性的诗性逻辑(区别思想概念的逻辑理性); 体验性诗思 (不完全是抒情逻辑);现代叙事性与戏剧性呈现特征。 想象方式:模糊、跳跃、空白、快速想像的诗思方式;逻辑联想与多重诗意的含蕴。 功能:促成内在诗意的生成 ;切合现代人生活感受与生命体验形态;与文化语境的同步转向(世俗、日常、去魅、反讽等) 都会的满月(徐迟) 写着罗马字的 I II III IV V VI VII VIII IX X XI XII 代表的十二个星; 绕着一圈齿轮。 夜夜的满月，立体的平面的机件。 贴在摩天楼的塔上的满月。 另一座摩天楼低俯下的都会的满月。 短针一样的人， 长针一样的影子， 偶或望一望都会的满月的表面。 知道了都会满月的浮载的哲理， 知道了时刻之分， 明月与灯与钟的兼有了。 911心理报告(伊 沙) 第1秒钟目瞪口呆 第2秒钟呆若木鸡 第3秒钟将信将疑 第4秒钟确信无疑 第5秒钟隔岸观火 第6秒钟幸灾乐祸 第7秒钟口称复仇 第8秒钟崇拜歹徒 第9秒钟感叹信仰 第10秒钟猛然记起 我的胞妹 就住在纽约 急拨电话 要国际长途 未通 扑向电脑 上网 发伊妹儿 敲字 手指发抖 “妹子，妹子 你还活着吗? 老哥快要急死了!” 灯(三首) 街灯 下班的心情点亮了都市的灯， 灯没有家，想和回家的人说话。 回家的人说-- 你把孤独寒冷爆发为热与光， 那双为你闪烁的眼多想为你换岗。 车灯 一道灼人的闪电，刺破铜墙铁壁的黑暗， 他把我们又留给了漫涌黑暗的追赶。 太阳是地球的灯， 他从不给地球永远的光明。 思想是灵魂的灯， 痛苦是他照不到的黑暗。 台灯 案头的日子被他导演得像流水帐， 常常把思想暴露得苍白如光。 每一次心灵的游走 总有他守候-- 他的熄灭就是停留、就是问候。 --为一个同龄人(余虹)远行送别 2007.12.7凌晨 万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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