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好用”的人们

今天早上，在公司工作了8年的U.K.桑说要回日本了。

在这家公司呆了5年又3个月，见识过起码两位数的日本人空降到这里然后镀层金回去。大家都把海外赴任当成是回去升职的跳板，就像我们呵斥呵斥要去留个洋拿一份不一样的文凭再回来一样。但是当着全公司面哭成这样的U.K.还是第一人。他说，他不是公司要求他回去的，他是自己要求回去的。

“我发现，我能为公司做出的贡献，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所以我决定任性地回日本去，算是为了我自己吧。”

对于日本人来说，也许他们觉得，现状越是困难，越是要迎难而上，首先是态度，其次是能力。非常武士道吧。所以像U.K.桑这样，等于是面临困境，自己先跑了。所以他才会用“任性”来形容自己吧。

但对于每一个在公司勤勤恳恳工作过的人，其实对真实原因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当U.K.这么说的时候，大概公司一半的人心里还挺了然的：噢，又逼走一个。只不过这次是个日本人。

U.K.真的是一个认真尽责的好赴任者。15年是我进公司第二年，那个时候公司就悄咪咪地取消了新员工的巴士游和老员工的飞机游，改成了像土豪老板才会拍脑袋决定举办的“运动会”。U.K.在费力参加每一个项目的时候还要帮我们拍照。然后上班第二天，我很惊讶地发现他把拍的照片发给了每一个员工——他清楚地记得照片里的员工谁是谁，并且一一整理好，分批发到照片中的员工的邮箱。彼时我只是个入职1年的菜鸡（现在是个入职5年的菜鸡），而我们公司也算是个有几百号人物的中型公司了，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我的名字，并且可以把我（运动中的扭曲的脸）和名字对上。

我会一点鸡毛日语，虽然拥有一级证书但其实根本就是哑巴。偶尔在电梯里、打印时，U.K.桑见到我就会努力用日语和我聊天，说为什么你都不说日语呢，不说的话就一直无法进步噢。我每次只能打哈哈过去。我听得懂，但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你呀，好几次都想这么说，但嘴里蹦出来的还是中文。他就哈哈大笑。

16年以后，第一任老板离职回了日本，17年开始，公司提拔了新的老板，然后本来就已经顶到冰层极限的洪水破冰爆发了。真正做事的“好用的”员工们敢怒不敢言，一边抱怨着领导们的傻逼度含明量，一边又留恋这里相比外部的确更好的福利假期。于是领导越来越傻逼，提出的要求越来越过分，反正你们都不会走呗，就算走了又怎么样，现在的经济环境下，“便宜又好用的”年轻毕业生急着赶着来这家外企镀金，他们一厢情愿的认为老员工的ROI要远远低于新员工，也没想过是不是因为新员工的水平实在烂到过分而导致老员工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效率去手把手教。

我部门的领导是一个蛇蝎得不得了也美得不了的妖怪，吸食员工的精力和业绩，宽以律己的同时还喜欢拖累别人甩别人的锅，今天说过的话明天就忘，更加不用提“责任”二字；不管是不是对自己有利的信息都喜欢藏着掖着不让手下知道，生怕你像个弹簧一样一跃而起就把她顶走了。我曾经很努力地去了解她的行为模式，了解她的优点，好让她少影响我一些，但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惹毛我，虽然我没有在言语上说什么，但我的表情一定会出卖我。在她手下的日子我的姨妈经常60天才造访一次。我知道，她也知道我是个负责尽责的人，所以利用我的优点任意妄为地拖延、反悔、甩锅，如今，我竟有点认为我的负责其实是个缺点罢了。

今早U.K.桑说，为了我自己，能够继续提升一点，我提出了回日本的请求。

可能这句才是他实打实的真心话吧。在这家公司带着已经是种内耗，我的100格精力，本可以分80%在工作上，现在却有50%花在了劝自己努力去面对工作、开展工作上。一个项目还未启动，我就已经看到它在这个美人的手里只能成为一个半成品，当它靠吸取其他已有项目的业绩成为“她的业绩”的时候，这个半成品就会被丢在一边，留给我这样的“负责的“好用的”人去内耗自己养着它，然后她继续向上跨了一步。难以展开的工作、和目标不一致的半成品，越过越差的8年，最后U.K.走了。

早会结束的时候，U.K.低着头经过我前面，我想对他说一声お疲れ様でした，最后又像之前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真的很佩服U.K.能在最后一天，把这些讲清楚，也许他是想，再多点醒一些“好用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