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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淡无极 众美从之

 雲非 2019-10-11

——论老庄哲学对中国美术的影响


  明代王履完成四十幅《华山图册》。他在《重为华山图序》提出:“意在形,舍形何所求意?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


  从春秋战国迄今以来,构成中国民族美学思想体系的哲学基础与核心内容,主要是儒、道、释三家。


  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学说,主张文艺创作“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为政治、教化服务。倡导“尽美”、“尽善”(同上《八佾》)、“文质彬彬”(《雍也》)、“温柔敦厚”的“中和之美”(《尧曰》),做到政治与艺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历代王朝都把儒家美学思想奉为圭臬,这对促进中华各民族文艺创作的繁荣,熔铸民族精神,增进民族文化的交融,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大致与孔孟同时期的道家老庄,以“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的天道观,辨析宇宙、人生之理,创立了有别于儒家的、非政教的哲学体系。老庄哲学,主要论述的是“道法自然”的宇宙观以及种种人生准则,虽有大量消极成分,但其中光辉思想,对形成和推动我国美学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自然界因对立因素产生美。老子把宇宙万物当作对立统一体看待,闪耀着朴素辩证法的光辉。他指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第四十二章》)就是说,自然界一切事物,都是由对立因素(阴阳二气)的矛盾性及其相互转化构成的。比如:“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合,前后相随。”(《第二章》)而转化的条件,则是“反者,道之动”。(《第四十章》)老子这些话的立意并非论“美”,但其辩证哲理,适宜美的创造。


  下面,以道家学说为基点,探讨如下美学范畴:


  一、自然


  老庄哲学,在中国思想史上最主要的贡献,则是对“道”的论述。老子提出“道法自然”,把“道”归结为“自然”,以自然天道观取代以往的神学天道观。正如庄子在《秋水》中所说,“牛马四足,是谓天。”这是当时理性思维一次重大的变革。


  从审美角度看,“道法自然”说在艺术创作中,对于整体美与自然美的追求,既符合自然界存在形态,又体现了美的内在规律。东晋孙绰《游天台山赋》云:“太虚辽阔而无阂,运自然之妙有。”顾恺之《魏晋胜流画赞》,提出了“自然”、“生气”、“天趣”。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篇》,主张“自然之道”。唐朝王维《山水诀》,标举“造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确立五等评画标准,“自然者为上品之上”,名列第一。朱景玄《唐朝名画录》所定评论逸品的标准为:“应手随意,倏若造化”,“其象物势,皆出自然”。


  宋代苏轼昌论“文理自然”。(《答谢民师书》)黄休复《益州名画录》认为,第一品“画之逸格,最难其俦。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明李贽云:“盖声色以来,发乎性情,由乎自然。”(《读律肤说》)清末民初,王国维称:“古今之大文学,无不以自然胜。”(《元剧之文章》)从上述所引文论、画论来看,得于自然与出于自然的“自然美”之说,对于历代文艺创作,全都起到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二、虚静


  尚“虚”贵“无”,是老庄哲学的精髓。“道”是万物本源,“道”也是“无”。老子指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如前所说,他认为“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造成如上现象的原因,是“反者,道之动”——即事物的对立统一规律。老子上述思想,对于日后我国美学的发展,起到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以“有无相生”而论,“有”、“无”互为存在之前提。离开了“有”,也就没有了“无”;离开了“无”,也就没有了“有”。书法、绘画,以不着笔墨空间之“无”,烘托了纵横笔墨处之“有”;在传统戏剧中,舞台空间之“无”,是为了演员以动作展现空间之“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增添作品想象的空间。庄子云:“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人间世》)当思之。


  “有”与“无”,在艺术创作中,则表现为“实”与“虚”的关系。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第十六章》)庄子继而认为:“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天道》)他把老子上述重“虚”的思想,概括为“唯道集虚”,“虚室生白”。(《庄子·人世间》)对“虚”的运用,可谓“曲终人不见,化作彩云飞”。(《南田画跋》)能够使人产生无尽的联想。正如司空图所云,作诗必须有“韵外之致”、“味外之旨”(《与李生论诗书》)、“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与极浦书》),“超以象外,得其环中”(《诗品》)。齐白石的《蛙声十里出山泉》,是一件融万趣于神思的千古绝唱。我们从画面中,通过缓缓在山间小溪游出的蝌蚪,仿佛可以听到“十里”之外的青蛙,正在欢快地歌唱——此乃无声似有声,无形胜有形是也。


  道家重“虚”,认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冲”,即“虚”;“冲气”指虚气。万物对立的两极都要统一于“虚”。要以虚涵实。老庄的这种思想,导致了日后文艺创作,出现了“空灵美”和“朦胧美”。


  三、意象


  “意象”是经怎样的演变形成的,它的定义是什么?


  关于“象”的概念,出自《老子》:“‘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第二十一章)此“象”,即指“形象”。如:“大象无形”(第四十一章),“形”与“象”互为同义。但有时“形”与“象”虽同义,可也有区别。《易·系辞上》曰:“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王弼注:“兆见曰象”,“成形曰器”。“象”与“器”,指形成形象的过程中程度的不同。二者连用,意指万物。老子所说“其中有象”,是指“道”无所不在,具有真实性。而先秦时期“意象”的“意”,是与“言”联系在一起的。


  庄子所讲的“道”,同样涉及到“言”与“意”的关系。《天道》曰:“语之所贵者,意也。”《外物》云:“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强调“言”是达到“意”的手段,而“意”才是追求的目的。


  关于“意象”美,在画论中,也有很多论述。


  东晋顾恺之主张,作画要“迁想妙得”。(《魏晋胜流画赞》)即以画家的想象,表现出所画物象的精神。南朝宋时宗炳《画山水序》写道:“旨微于言象之外”,“言象”,即指“意象”也。南朝陈时姚最《续画品》,称“言由象著”。与“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同义。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被后世称之为画坛之《史记》。对“意象”说有许多真知灼见。比如:“夫物象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他评价顾恺之说:“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指出“意象”之美,美在“全神气”。五代荆浩《笔法记》,认为“思者,删拨大要,凝想形象。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思”,“意”也;“景”,“象”也。在山水画中凸显“意象”美,就要“搜妙创真”。


  元代汤垕《画论》论及“意象”时,提出“以意写之,不在形似”。认为画之“妙处,在笔法气韵神采,形似末也”。这与张彦远的“全神气”,荆浩的“搜妙创真”,是一脉相承的。明朝王履《重为华山图序》,标举“画虽状形主乎意,……舍形何所求意?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主张“意”得于“形”,舍“形”,无从求“意”。更强调写实。清代蒋和《学画杂论》认为,“未落笔时先须立意,一幅之中有气、有笔、有景,种种具于胸中,到笔着纸时,直追出胸中之画”。有“意”有“景”的“胸中之画”,即指“意象”。


  综上所述,所谓“意象”,即艺术家主观的心意与客观的物象,在作品中的融合与具现。鲜明的、具有强烈感染力的“意象”,是使艺术作品产生美感的重要因素。胡应麟《诗薮》云:“古诗之妙,专求意象。”“专求意象”,乃创造性思维,绘画何尝不是如此?现代画家笔下,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吴作人的“金鱼”,李可染的“牛”,李苦禅的“鹰”,黄胄的“驴”,他们创造的“意象”之美,均将画史流芳。


  四、意境


  何谓“意境”?有人说,“意”是主观的,“境”是客观的。“意境”,是主客观的统一。在我看来,“意”是作者在描绘客观实境时,对客观实境所做的主观情趣的表达。“境”非实境,乃是客观实境反映在作者心中,带有主观情感之“境”。——即物我相融之“境”。“境”之实,可传“意”之虚。《庄子》云:“生而美者,人与鉴之,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则阳》)指美的存在,还在于欣赏者审美情趣之判断。“意境”,不能脱离欣赏者的审美活动单独存在。意境美,是艺术家所创造的“意境”,在欣赏者的心中进行再创作的结果。欣赏者对于“意境”的判断力,包涵在自己丰富想象力之中。因而可以说,“意境”的创造,是由作者、欣赏者共同完成的。没有欣赏者的参与,就不会产生意境美。


  五、形神


  在中国古代哲学史上,第一个明确提出“形”、“神”概念的,是庄子。他在《在宥》中写道:“抱神以静,形将自正。”“神将守形,形乃长生。”“神”指精神,“形”指形体。意为“形”、“神”二者是对立统一的。在《德充符》中通过母猪死去、小猪离开的故事,指出“神”贵于“形”;“神”是生命的象征,“形”的主宰。对于畸人的描写,赞扬人格、精神之美,胜于外在形体之美。


  汉刘安《淮南子》,最早接触到了文艺创作的形神问题。对我国画论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此书《说山训》曰:“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悦,规孟賁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望文思义,“君形者”,“神”也。指“神”主于“形”。这种形神一体观,反映在当时很多著作中。


  刘勰《文心雕龙》认为,写神难于写形。其曰:“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夸饰》)


  东晋顾恺之提出了“以形写神”(《论画》)、“迁想妙得”(《魏晋胜流画赞》)两大美学命题。认为“四体妍媸,本无关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世说新语·巧艺》)画面内“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晋书·顾恺之传》)主张形神兼备,神重于形。他断言:画人物,关键处“有一毫小失,则神气与之俱变矣”(《论画》)。“以形写神”,要有“生气”。(《魏晋胜流画赞》)“生气”,乃“神气”。“传神”者,即传“生气”耳。为突出人物性格,画像时他在裴叔则面颊添上三根毫毛,强化其“生气”,是为“迁想妙得”之一例。(《世说新语·巧艺》)顾恺之“以形写神”的美学思想,到了唐代中期后,从书、画到诗、文,全都出现了一种追求“神似”的新风范。


  当代中国的振兴,其本质在于民族文化的复兴。为弘扬民族文化,建构今天的民族美学体系,繁荣美术创作,消除外来恶劣文化的影响,我们本着“古为今用”的原则,在向以政教为中心的儒家美学学习的同时,认真研究以审美为中心的道家美学,是十分必要的。《淮南子序》云:“淡泊无为,蹈虚守静。”我想这正是道家美学的精神所在,也是我们应该重点学习的高妙之处。(王春立)


(责任编辑:刘晓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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