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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阮修、李白眼中的鲲鹏有何不同 王景琳  徐匋

 金钱河南山牧童 2020-01-28

庄子、阮修、李白眼中的鲲鹏有何不同

王景琳  徐匋 


庄子在世时或许从来没有想到,两千多年来在中国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并非他那洋洋洒洒、汪洋恣肆的三十三篇文章,而是他在《逍遥游》中尽情渲染的那由“鲲”变化而来的“鹏”。“鲲鹏水击三千里”(苏轼),“九万里风鹏正举”(李清照),“万里奋鹏程”(张弘范),勾勒出一幅幅多么宏伟、多么震撼的画面,自然,鹏也就当之无愧地成了后人志向远大宏伟的象征。然而,细究起来,大鹏受人如此追捧却并不完全来自于《庄子·逍遥游》的精彩描述,其中一大半的功劳还要归于中国文化史上的另外两位名人。其一是“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孙子阮修,是他最早看中大鹏,并直接给大鹏注入新生命的。阮修的《大鹏赞》中有这样的句子:

苍苍大鹏,诞自北溟。假精灵鳞,神化以生。如云之翼,如山之形。海运水击,扶摇上征。翕然层举,背负太清。志存天地,不屑唐庭。

(本文中的《庄子》引文均见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

这大概是《逍遥游》中的鲲鹏第一次脱离《庄子》,而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出来吧。经阮修再创造的大鹏,虽仍然遗传了庄子笔下“鲲鹏”的特质,具有如茫茫云海般的翅膀,雄伟如苍山的形体,一飞冲天,带着“水击”千里、海运磅礴的宏伟气势,但是其中最具独创的一笔却是“志存天地,不屑唐庭”,充分表露了阮修自视天下无双、蔑视一切的独立傲然与远大志向。可以说,是阮修的《大鹏赞》为日后大鹏高大完美、傲视群雄的形象奠定了基调。

不过,阮修笔下的大鹏并没有马上成为文人志士奋发向上的精神象征。大鹏的真正涅槃,还要再等几百年,直到唐代李白写下了《大鹏赋》以及《上李邕》诗。这里,李白不但把《逍遥游》中大鹏乘“扶摇羊角”从北冥飞往南冥的气势渲染得淋漓尽致,而且以大鹏自喻,写出了“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又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这样脍炙人口的名句。李白笔下的大鹏,活生生就是他自己非凡才能、高远志向的化身。从此,这只经过阮修、李白再创造的大鹏,就一直翱翔在了中国人的心中,与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化而为一,被理解为庄子哲学中自由的象征与理想的图腾,而后人却完全忽略了阮修和李白对大鹏的“颠覆”与修正。

那么,庄子心中的鲲鹏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1

 什么是“逍遥游”

鹏,源于《庄子》的第一篇文章《逍遥游》。《逍遥游》是从鲲化为鱼、鱼化为鹏开始写起的,一开篇就创造出一个极其恢宏壮观的场面。可是庄子的目的却不是要说什么大鹏,而是要借大鹏说“逍遥游”。所以,要理解庄子的大鹏,先得说说什么是“逍遥游”。

顾名思义,《逍遥游》全篇说的就是如何才能逍遥而游。“游”字好理解,庄子从《逍遥游》开篇一直到“至人无己”一节,所列举的,无论是乘九万里风高飞的大鹏,还是“以息相吹”的野马尘埃,无一不可以游。“游”就是“活动”,就是“生存”。只是“逍遥”二字的含义究竟是什么,那可就众说纷纭了。不过,庄子在《逍遥游》中说过这么一段话,完全可以当作他自己对“逍遥”的注解: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郭象《庄子注》在解释这段话的时候,把 “犹有所待也”和“彼且恶乎待哉”两句话概括为“有待”和“无待”两个概念。这是郭象对庄子哲学的一个很大的贡献,也为我们理解庄子《逍遥游》提供了一把钥匙。所谓“有待”,就是万物行动时都有所凭藉,凡事依靠外在的力量而不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所谓“无待”,就是万物行动时无所凭藉,凡事都依仗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借助外在的力量。所以, “有待”和“无待”其实就是庄子评判万事万物是不是逍遥游的一把尺子。用这把尺子来衡量列子,他当然算不上逍遥游了。因为列子“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就是说列子还有所待,还要“御风”。而那位“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则是逍遥而游了。

那么,什么又是“天地之正”“六气之辩”呢?郭象《庄子注》解释说:

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辩者,即是游变化之途也。

按照郭象的解释,“大鹏之能高,斥鴳之能下,椿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据此我们可以知道,“天地之正” 就是自然,顺应自然就是“御六气之变”。所以,凡顺应自然而不强求外在力量、顺应自我本性以生存的万物,不管是鲲鹏、蜩与学鸠、斥鴳,还是椿木、朝菌,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可以逍遥游的。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庄子《逍遥游》中的大鹏,是不是可以逍遥而游。

2

“鲲”是鱼卵

庄子《逍遥游》中的大鹏极其恢宏硕大。可这大鹏却不是由鹏而生,而是由鱼“化”来的。在《逍遥游》的开篇,庄子写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逍遥游》中这条能变为大鹏的鱼叫“鲲”。“鲲”是什么?自向秀、郭象以来,大多数解释《逍遥游》的人都认为这里的“鲲”是大鱼之名。成玄英《庄子疏》引《十洲记》和《玄中记》证明鲲即大鱼,还说“鱼论其大,以表头尾难知;鸟言其背,亦示修短叵测”。崔撰《庄子注》甚至将鲲落得更实,解释为大鲸。这些看起来有根有据的说法,其实都是根据庄子对鲲的描述附会而来的。更可靠的解释,当来自《尔雅》。《尔雅·释鱼》说:“鲲,鱼子。凡鱼之子名鲲。”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也说:“鱼子未生者曰鲲。鲲即卵子。”可见“鲲”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鱼卵,并不是什么大鱼。真正理解庄子的,是郭庆藩《庄子集释》的说法:

凡未出者曰卵,已出者曰子。鲲即鱼卵。……庄子谓绝大之鱼为鲲,此即齐物之寓言,所谓汪洋恣肆以适己者也。

《庄子集释》,[清] 郭庆藩 撰  王孝鱼 点校

所以,“鲲”不是大鱼,甚至连小鱼都不是,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鱼卵。庄子之所以将一个鱼卵描述成“不知几千里”的大鱼,只是彰显了他“汪洋恣肆以适己”的行文风格,是用来说明“逍遥游”的思想的。

既然“鲲”是鱼卵,那么,鱼只有生活在水中,才是自然之道。顺从自然之道,凭借自然赋予鱼的环境与生存能力,随潮起,随潮落,悠然自得,随遇而安,这便是“逍遥游”。但是,我们在《逍遥游》里见到的“鲲”,不但不安于水中生活,还要“化而为鸟”,从水中游嬉之鱼化而为空中翱翔之鸟。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相互之间的转化需要多么强烈的力量才能成功?庄子笔下的一个“化”字,隐含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变动!

鸟不是水中的生物,自然不能生活于水中,它要飞往高空,去寻找一个适于自己生存的地界。由鲲变化而来的“不知其几千里”的鸟自然不是小鸟,其飞当然也就不是轻盈而飞,而是“怒而飞”了。可是,这个“怒而飞”并不是大鹏依靠自己本身的力量展翅鼓翼,而是需要依靠海运时产生的大风才能升上天空。倘若没有海运,鲲就化不了鹏,鹏也就不能脱离海水而上九霄。鲲和鹏的“化”,不是“无待”之“化”,而是“有大待”之化。大鹏的飞,也不是“无待”而飞,而是“有大待”之飞。不借助外在海运时产生的大风的力量,鹏就飞不上九天;没有海运,它就只能是倘佯在大海里的鲲,不过是个鱼卵而已。

3

鹏是骑在风背上的

大鹏的原型是漂浮在浩瀚无际的北冥中的一个小小鱼卵,倘若按照自然逍遥的轨迹,鱼卵本应悄无声息地孵化成一条普普通通的小鱼,从此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可谓悠闲自得。如果我们把鹏和后文中所描述的蜩、学鸠、斥鴳放在一起加以比较,不难发现,蜩、学鸠、斥鴳等虽然生活的领域不同,个性不同,但都不需要借助外在的力量生存,因而都可以说是逍遥地活着。可是一个小小的鱼卵在海中突然变成了一条“不知几千里”大的鱼,而这条大鱼又猛然间化成了背有“不知几千里”的大鹏,至此,它的生活已经不再顺从自然,不再平淡,当然也就不再逍遥了。

北冥的鱼卵化成大鹏以后,借着海运的大风要去南冥了。“南冥者,天池也”,司马彪《庄子注》解释“冥”字说:“冥,谓南北极也。去日月远,故以冥为名也。”所以这“南冥”应是南极之海,“北冥”应是北极之海。南冥是天池,北冥也是天池。一个在极北之地,一个在极南之地。鲲化成鹏以后,要由北冥“南徙”去南冥了。

鸟的起飞是需要风的。庄子引经据典,来补充上文未曾说到的大鹏起飞时所需要凭借的风力: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其背不知几千里”的大鹏起飞时要“水击三千里”。倘若大鹏“水击三千里”靠自己的双翼振翅飞上九天,也不失为自然之举。可大鹏起飞最重要的因素是六月海运产生的大风。有风托着,大鹏才能“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所以,在大鹏起飞时庄子浓笔重墨地大写了一番将鹏托到九万里高空的风: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历来解释《逍遥游》的,对“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一句中的“培”字,都说得颇为费力、勉强。相比较之下,还是王念孙的解释更为确切:

培之言冯(凭)也,冯(凭),乘也。风在鹏下,故言负,鹏在风上,故言冯(凭)。必九万里而后在风之上,在风之上而后能冯(凭)风,故曰而后乃今培风。

“培”就是乘,“培风”就是“乘风”。值得一说的是,历来为《逍遥游》断句者,都认为“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中的“背”字属下句。其实,把“背”字属上句,文理才更完整。这一句的句读应该是:“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这里,庄子是想说,大鹏凭借着海运,骑在风背上,靠着九万里长风的力量,然后往南而去。而只有能翻动扶摇羊角、搅得地动山摇的大风,才有力量将这只其背不知几千里的大鸟托起来。所谓“成也大风,败也大风”。郭象《庄子注》曾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夫翼大则难举,故抟扶摇而后能上,九万里乃足自胜耳。既有斯翼,岂得决然而起,数仞而下哉!此皆不得不然,非乐然也。”这就是说,大鹏高飞是为势所迫,“不得不然”,这又怎么能算是“逍遥游”呢?庄子极尽笔力去渲染大鹏所乘之风,其用意是显而易见的。

4

天上地下都一样

鹏是由鲲化来的。鲲生活在北冥的时候,不管它的形态是微乎其微的鱼卵还是“不知几千里”的大鱼,只能自下视上,看到的只是苍苍茫茫的天空。那么,当鲲化成大鹏并被抟扶摇的大风托上九万里高空之后,鹏终于可以向下望了。原来自下视上与自上望下所见竟然是一样的: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野马,形容天空中飘游着的团团的游气,与尘埃一样,都是小到几乎看不见的东西,微风甚至各种生物的呼吸都可以让它们飘浮于空中。即便没有了风,它们还可以轻轻地、不着痕迹地自然飘动。所以,“野马”“尘埃”在空中的浮动是顺从自然,即便飘落于地也是顺从自然。退一步说,“野马”“尘埃”也有所凭借,但它们凭借的是自然之气,顺从的也是自然之气。可是大鹏却不是。大鹏倘若离开了“海运”,没有了“扶摇羊角”,它就只得待在北海,升不到九万里高空,它不可能像野马尘埃那样逍遥自在了。

“野马”“尘埃”与鲲鹏相比,是小与大的两极,在常人看来,它们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但是庄子却把它们放在了一起,加以对比。“野马”“尘埃”自下而上视九万里高空的大鹏,其大小亦如“野马”“尘埃”,这恰恰与大鹏下视所见到的完全一样。这么说来,折腾出偌大动静的大鹏这一南迁之举,岂不是毫无意义了吗?郭象《庄子注》对这一段曾有过一个很好的注释:

今观天之苍苍,竟未知便是天之正色邪,天之为远而无极邪。鹏之自上以视地,亦若人之自地视天。则止而图南矣,言鹏不知道里之远近,趣足以自胜而逝。

如果说在“野马也,尘埃也”一段之前,庄子反复渲染大鹏起飞需要超自然的大风,其翼不能自举而必须骑于风背之上,是对大鹏“有大待”而不是“无待”的说明的话,那么这一段的描述,其实已经流露出庄子对大鹏南迁之举的不以为然。在庄子看来,“小”和“大”都是相对而言的,世上无所谓大,也无所谓小。所谓“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齐物论》)。所以,庄子笔下的鲲与鹏,鹏与“野马”“尘埃”,虽然形体不同,行为有异,却并没有优劣高下之别。成玄英《庄子疏》说:

仰视圆穹,甚为迢递,碧空高远,算数无穷,苍苍茫味,岂天正色!然鹏处中天,人居下地,而鹏之俯视,不异人之仰观。人既不辨天之正色,鹏亦讵知地之远近!自胜取足,适至南溟,鹏之图度,止在于是矣。

郭象、成玄英是真正参透了庄子写鲲鹏自北冥徙往南冥的本意的。庄子之所以要这样夸张地大写鹏之举,不过是为了说明“其背不知几千里”的鲲鹏与微小不足道的“野马”“尘埃”都一样,它们之间只有大小之别,却没有高下之分。更重要的是,“野马”“尘埃”游于空中是“生物之以息相吹”,是顺应自然的活动,而大鹏的腾飞却需要等待时运,否则,“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可见鹏所凭借的不是寻常之风,也不是自己鼓动双翼所产生的风,而是可以“负大翼”、“积”而“厚”的风。两相比较,谁“有待”?谁“无待”?据此,不是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吗?

5

大鹏到了南冥又会怎么样?

如果说大鹏自上视下“亦若是则已矣”,还只是透露出庄子对鲲化为鹏翻动扶摇羊角之举的不以为然的话,那么,庄子接下去所用的一系列对比以及对鹏凭借大风南行的描述,就可以看成是对大鹏南徙一举的否定了: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大船需要大水,没有大水之力,则大船无法航行。但对于一粒草籽来说,小坑里只要有一杯水,草籽就能像大船航行于江河湖海之中一样了。可是杯子进到这样的小水坑中就浮不起来,所谓“水浅而舟大也”。所以,草籽应生活在适于草籽生活的环境,杯子则应生活在适于杯子存在的环境。依此类推,鲲就应当生活于北冥,不必化为鸟。更不必水击三千里,还要借助于六月海运的大风,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了。对鲲鹏来说,倘若没有机遇骑在风背上,不管鲲变为鹏的过程如何动人心魄,也是翻不起来扶摇羊角,到不了南冥的。也就是说,大家都应该生于陵而安于陵,长于水而安于水。当然了,大船、草籽、杯子,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是如果它们都 “安于水”、安于自己生存的环境的话,那么,自得其所、安然生存的机遇恐怕要远比靠“海运徙于南冥”的鲲鹏大得多。

所以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大鹏费了如此大的周折,水击三千里,骑着九万里高的风背到了南冥以后,又能怎么样?是从此将自己“翼如垂天之云”的巨大躯体悬于南冥之上,还是从九万里的高空下来再一次化而为鱼,生活于南冥之中?庄子没有说。

但是从庄子屡屡说到鲲鹏“图南”“徙于南冥”,足以看出南冥正是大鹏此行的目的地。北冥,极北之海。南冥,极南之水。虽两者有南北地域之别,但究其性质却是相同的,两地都是水,都是鱼类赖以生存的地方,而非鸟的领地。所以,南冥这片汪洋大水仍然属于鲲,而不属于鹏。鲲在北冥之时,曾举首望苍天:“天之苍苍,其正色邪?”而到了南冥的鹏,俯首下望,大概也只能发出同样的感叹:“地之苍苍,其正色邪?”南冥与北冥,在庄子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样看来,鹏到了南冥之后,大概会有这样几种选择。其一,回到北冥去,再次“化”而为鲲,继续过它未曾“徙于南冥”之前的生活。其二,落入南冥,但也仍需化而为“鲲”,以便继续在南冥过与在北冥相似的生活。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白早早预见到了的:“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一旦风“积”不“厚”、再也支撑不住大鹏或者不愿让鹏骑了,那骑在风背上的鹏就只能从九万里高空跌落下来了。虽犹可“簸却沧溟水”,却很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这对大鹏来说岂不是一个莫大的悲剧、一个残酷的嘲弄?

至此,倘若我们抛开阮修、李白再创造的大鹏形象而细细体味庄子在《逍遥游》中对鲲鹏的描写,不难发现,庄子的确是以恣意汪洋之笔一次次大力描绘了大鹏南徙的气势,可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说明物有大小形体的不同,并没有流露出对鹏的褒奖,更没有在鹏的身上寄予任何宏伟远大的志向,当然也不包含什么对自由的向往了。

庄子其实是借大鹏不能逍遥而游来反衬那些应运而生、顺应自然、不求所待也无所待的“野马”和“尘埃”,甚至是“蜩”与“学鸠”“斥鴳”之类所享有的某种“逍遥游”。“野马”也好,“尘埃”也好,“蜩”与“学鸠”也好,都悠然自得地生于此而安于此。它们既不扰“人”,也不互扰。对此,南宋词人辛弃疾显然要比阮修、李白更得庄子之三昧:“似鲲鹏,变化能几?东游入海,此计直以命为嬉,……嗟鱼欲事远游时,请三思而行可矣。”(《哨遍》)这就是说,鲲鹏的南徙之举实在是拿小命开玩笑。这应该才是庄子写鲲鹏南徙要告诉人们的道理。

(本文选自《庄子的世界》,标题为编辑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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