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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克庸汉字研究——传 统 识 字 法:驾“文”驭“字”

 昵称32901809 2020-02-17

周克庸汉字研究——传 统 识 字 法:驾“文”驭“字”

图片来源于百度图库

由“文”入“字”,以“文”驭字,把学习“文”及组“文”成字的方法,当作把握汉字的关键,是传统汉字识字法的根本特点。

传统汉字识字法要求,学习一个生字,首先要对它进行分剖解析,要弄清楚它是由哪些“文”拼写而来的(我们已讲过“文”和“字”的区别,这里就不再重复了),弄清楚这个字为什么由这些“文”拼写,弄清楚这些参与拼写的“文”与该“字”在意义或读音上,存在什么联系——只有弄清这些,才能说掌握了这个字。几千年来的实践证明,这一传统识字法是符合汉字传承规律的。

首先,用这种识字法学习汉字,可以帮助我们对汉字形声义三位一体的关系,有更深刻的认识。每个汉字都是个独立单位,但是,学习汉字若果每个字都作为形声义统一体的最小单位,那么学习起来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无法深入把握汉字形声义三位一体的关系。

比如,一个学生,在上小学时就学到了“羞”这个字,老师告诉他,这个字的写法是上面一个“羊”、下面一个“丑”,读“xiū”,意思是害臊。然后,学生在不知道该字字形、字音、字义关系的情况下,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背,把老师所说“羞”字的有关信息都硬背下来,就算是认识“羞”字了。但他果真认识“羞”这个字了吗?恐怕未必。比如这个学生后来上大学,读的书多起来,某次他在读古代典籍时读到了这么一句话:“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左传·隐公三年》)。面对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羞”字,这位学生恐怕只有瞪着俩眼儿害羞的份了。经向老师请教或者查资料翻字典,这位学生知道了,“羞”还是个表示“进献”意思的动词。这下,他可以说是认识“羞”字了吧?但后来他又在古代典籍中读到“羞服”(饮食和衣服)、“羞炰”(烤熟的肉食)等词语时,面对这个自己从小学起就“认识”了的“羞”字,恐怕又是只有瞪着俩眼儿害羞的份了。就这样从害羞走向新的害羞,最后经不辞劳苦地狠下工夫,把“羞”字所有的古今义项都记下来了,难道就认识“羞”这个字了吗?我看还不能这样讲,因为他仍然不明白“羞”这个字形声义三位一体的内在关系。

要想真正认识“羞”这个字,就需要通过对它的解析,深入到组成“羞”字的构件——“文”这一汉字形声义统一的最小单位上去。这样我们才会明白,“羞”是个“从羊、从丑,丑亦声”的会意兼形声字。羊这种家畜大家都认识,无需多讲;那么“丑”又是什么意思呢?在甲骨文和金文中,“丑”的字形象指爪内抠的手(即“扭”字之初文)。“羞”的字形,就是用手抓羊;“羞”的本义,就是“进献美味”——《说文》:羞,“进献也。”《广韵》:“致滋味为‘羞’”;“丑”作为“羞”字的构件,既是表示“手抓”的义符,同时又兼任声符,标注“羞”的字音(丑、羞二字上古音近,二者穿心邻纽,幽部叠韵)。经过如此这般的一番推求,我们不仅知道了“羞”字为什么写为“上羊、下丑”,知道了“羞”字为什么读“xiū”,而且知道了“羞”的本义是“进献美味”;而抓住字的本义,才算抓住了字义的“纲”,一个字的其他义项,就可以用这个“纲”串联或并联起来。比如“羞”字有进献、举荐、美味(后来“美味”义以后起的“馐”为专字)等义,这些义项其实都是由本义引申而来的。至于“害羞”这个义项,则是由假借义引申而来的:“羞”假借为“醜/丑”,经引申,表示丑化、羞辱、耻辱等,由此义再引申,表示羞怯。弄明白这些,我们才可以说基本上认识“羞”这个字了。

再举“映”字为例。凡小学毕业的,不认识“映”字的人恐怕不多;但真认识“映”字的人,恐怕也不多。“映”这个字也有若干义项,也包含着形声义三者关系的大量底层信息;不经层层解析弄清这一切,就很难说已经认识“映”这个字了。

“映”字的结构为会意兼形声,字从日、从央(象形字,甲文“央”象人项戴枷之形,本义“祸殃”[即“殃”字之初文]。因带枷之人的头颈处于枷板中间,故引申指“中央”,又引申指“半”——《康熙字典》:央,“半也。”《诗经·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日”已至“半”,表示“映”的字义为午时太阳(梁元帝《纂要》:“日……在‘未’曰‘映’”);“照射”“光影”“反射之影”“反馈”等义项,统统由这个本义引申、再引申而来。同时,“央”还兼任“映”的声符,标注其字音(央、映古音同,二者影母双声,阳部叠韵),就是说“映”的字音也来自于“央”。弄明白这一切,才可以说基本上认识“映”这个字了。

其次,此以法学习汉字不仅更容易、更有趣,而且可以取得举一反三、以简驭繁的学习效果。有人会说,用这种方法学汉字多麻烦呀!我想,凡说这种话的人肯定没有接受过传统识字法训练;对从小就不曾吃过传统识字法“初乳”的人来说,突然接触这种方法,肯定会因为它与自己已养成定势的识字法存在较大差异,而感到不习惯。其实,用传统方法学汉字比用现行识字法要容易得多。“字”,是由“文”构成的,而“文”的数量只有“字”的几百分之一,所以,记住一批常用的“文”,再凭借这些“文”去学习汉字,比死记硬背所有的汉字要轻松多了,因为理解记忆不仅比机械记忆容易,而且更加有趣。比如,用现行识字法学习“肯”字,你就得硬记它的字形、读音,硬记住它有“应允”“骨间结缔组织”“关键所在”等各个义项。这些枯燥的、互无关联的内容,都得靠机械记忆去死记硬背。而用传统方法学这个字,首先要弄明白“肯”从“半骨”(“肯”字本作“肎”,又作“肻”,象“半‘骨’”之形),本义为骨与骨之间的结缔组织(《庄子·养生主》:“技经肯綮之未尝”一句中的“肯”字,即用本义);接下来你要弄明白,“肯”的字音也与“骨”有关(肯、骨二字上古音相似,二者溪见旁纽,蒸物通转);然后你还要了解到,“关键处”等义项(词语“中肯”“肯节儿”之“肯”即用此义),是由“肯”字的本义(“骨与骨之间的结缔组织”)引申而来;而“应允”这一义项,则是由假借(其本字为“可”)而来。这样,把“肯”字的形声义关系及其它相关信息都联系起来,大大提高了学习汉字的趣味性和易于识记性。

与现行识字法不同,以传统方法学习汉字,不是孤零零地去记一个个的字,而是要先掌握汉字的构件“文”。这样对每个字的学习,便都可以引导学习者触类旁通,由此及彼地去认识由这些部件参与建构的其它一批汉字。比如,“陷”的字形原本作“臽”,是个上“人”下“臼”(象坑形)的会意字,后来大约是为了与某些形体相近易混的字(如“舀”)相区别,又在“臽”的左边增加了表“升降”义的义符“阝/阜”(甲骨文阝象坡度很徒的台阶形,表示“升降”“险峻”等义)。弄懂这些,就不仅学会了“陷”字,而且可以凭借自己对“阝/阜”字的把握,分析出“险”“阻”“陡”“隘”等字的义符“阝/阜”表示“险峻”;“陟”“降”“陞”“陨”等字的义符“阝/阜”表示“升降”等等。另外,还可以通过“陷”字得音于“臽”,类推出“馅”“谄”“焰”等以“臽”为声符的形声字的语音以“-an”为韵母,从而与以“舀”为声符的“稻”“滔”“韬”等以“-ao”为韵母的形声字区别开来,以避免书写时出现笔划错误。

为了进一步说明问题,我们再举个例子。

“侖/仑”是个会意字,其籀文从亼(表示汇集)、从竹(表示竹简)、从册,会意为将写好的竹简整理汇编成册,引申有有序、有条理义。随着语言实践的发展,作为汉字构件,“侖/仑”常用来表示“有序、有条理”的事物。于是,就产生了一系列以“侖/仑”为兼义声符的后起字——

論/论:从侖/仑,从言,侖/仑亦声,本义为“有条理”之“言”。《说文》:論,“议也。从言,仑声。”

倫/伦:从侖/仑,从人,侖/仑亦声,本义为“有条理”之人际关系。《说文》:倫,“辈也。”《诗经·小雅·正月》:“维号斯言,有伦有脊。”毛传:“伦,道;脊,理也。”疏:“伦谓之道,又谓之理。”《周礼·冬官考工记》:“析干必伦。”注:“顺其理也。”

輪/轮:从侖/仑,从车,侖/仑亦声,本义为有幅条(隐含“条理”义)的“车”轮。《说文》:輪,“有辐曰‘轮’,无辐曰‘辁’。从车,仑声。”《释名》:“轮,纶也。言弥纶周匝也。”

綸/纶:从侖/仑,从纟,侖/仑亦声,本义为“有条理”之“纟”。《诗经·小雅·采绿》:“之子于钓,言纶之绳。”集传:“理丝曰‘纶’。”

淪/沦:从侖/仑,从水,侖/仑亦声,本义为“有条理”之“水”纹。《诗经·魏风·伐檀》:“河水清且沦猗。”毛传:“小风水成文(=“纹”),转如轮也”;释文引《韩诗》:“沦,文(纹)貌。”

龠(yuè):从侖/仑,从三口,侖/仑亦声,本义为吹奏“有条理”之乐的“三口(孔)”管乐器。《说文》:龠,“乐之竹管,三孔,以和众声也。从品(按:应为从“三口”,指龠之三孔)、仑。仑,理也。”

掌握了作为上组例字共同构件的“侖/仑”(表示条理),不仅可顺藤摸瓜抓住一批字的识记把手,而且还能以它们的共同构件“侖/仑”为纽带,将其归并为一个“字族”。对统属于该“字族”的字进行系统识记,比对这些字进行单个的、零打碎敲的识记,当然要合理、便捷和容易得多。

复次,用传统方法学习汉字,有助于从以下方面打通古今文字间的隔膜。

a.从字形上打通古今文字间的隔膜。我们阅读古代文献,首先遇到的“拦路虎”就是不认识的字。一句话的关键之处有一个字不认识,这整句话就看不懂了。古代典籍中又有很多异体字,比如前面刚讲到的“肯”字,就有“肎”“肻”等不同写法;再如“集”字又可写作“雧”(会意,表示“雥”[zá,众鸟]落于“木” [树]上),“雷”又可写作“靁”(会意兼形声,从“雨”、从“畾” [léi,表示众多车轮。与“霹雳”有所不同,“雷”发出的是低沉的闷声,故以“众车轮”的声响表示雷声],“畾”又兼任声符标注“雷”的字音)等等。其实这些字,我们很可能早就学过,但因不懂得这些字内部的形声义关系,也不了解它们的字形变化情况,所以这些异体字对我们来说就成了拦路虎。

比不认识异体字更大的问题是,如今大陆上50岁以下的人,多数都不大认识繁体字。虽然我们已整理、出版了不少古代典籍,但已整理、出版的古籍数量上与所有古籍总量之比连1:10都不足,其中还包括繁体本和影印本,以简体字出版的古籍数量少得可怜。在这种情况下,你要博览群书“览”得下去吗?你要钻研传统文化又怎么能“研”得起来呢?

倘若以传统方法进行汉字教学,打破古今字形间的隔膜,就不那么困难了。比如汉字的繁简体互换,若先靠现行识字法掌握简体字,然后再去学繁体字,那就会感到很吃力;但假如先靠传统方法掌握了繁体字然后再去学简体字,那就会感到容易得多。因为简体字基本上也是遵循“六书”制订的,而且大多简体字形或在历史上的不同时期已经出现过(如“泪/淚”“禮/礼”“孃/娘”“袜/襪/韈/韤”等大批简化字形,就早已在历史上作为异体字而进入文字交流实践了),或在字形上与它所由脱胎而来的繁体字有某种关联(如“专”“转”“抟”“联”“关”等一大批简体字形,就是由这些字的草书形体演化而来)。所以,如果运用传统方法学习汉字,那么打破汉字繁简字形隔膜的难题,就容易破解了。

b.从字音上打通古今文字间的隔膜。这点若展开来论证,是有许多话可讲的。事实上,专攻音韵学的古汉语专家们,在汉语古声部和古韵部研究方面取得的成果中,有相当一部分证据就来自于对汉字的分析。汉字中的“形声字”、汉字运用中的“假借”“异读”等现象,为我们推求古汉语的音韵及其变化轨迹提供了重要依据。这点前面已讲过了,这里再从“识字”角度做些说明。比如我们知道,“输”字的语音为“shu”,但该字是什么结构,它为什么以“俞”为构字部件,为何发“shu”这个音,——假如对此一无所知,我们在遇到“毹”“腧”等生字时,就无法“温故而知新”,无法通过已知推导出未知。但如果以传统识法学习“输”这个字,那我们就会知道,这是个会意兼形声字,从俞(本义独木舟)、从车,会意为水陆运输,“俞”同时兼任“输”字的声符(“俞”“输”上古音近,二者喻审旁纽,侯部叠韵)。掌握了这些知识,再去记与“输”读音相同的“毹”“腧”等形声字的读音时,就容易多了。再如,我们知道“貪/贪”是个从貝/贝(表示钱财)、今声(今、贪上古韵同,二者侵部叠韵)的形声字,那么,在对“含”“念”“黔”“钤”(qián)等以“今”为声符的形声字进行解析,并记住它们的字音时,就可以把新知识与已经习得的知识联系起来了。再如,我们知道了以“衣”为声符的“哀”字,现代读音为“ai”,再去记以“矣”为声符的“挨、唉、欸、娭”等形声字的读音(ai),以“益”为声符的“嗌(yi,ai)”“隘”等形声字的读音时,就比毫无抓手地死记硬背要容易了。

c.从字义上打通古今文字的隔膜。这方面的例子前面已讲过很多,下面各章节内容还会有大量例子。这里再随手举个例子,来说明“传统识字法,更利于从字义方面打通古今文字的隔膜”。

《礼记·中庸》中有“可以歬知”这样一个四字句,假如不认识“歬”字,那肯定读不懂这句话。其实这个“歬”正是“前”的本字(从“止”[表示脚]立于舟头);而“前”则是“歬”的假借字(“前”字是从刀、歬声的形声字,本义为剪刀。因为“前”字被假借去表示“歬”,所以后人又造了个“剪”字,来作为表示“剪刀”义的专字)。如果我们用传统方法学习过“前”这个字,那么我们就会同时记住“前”“歬”“剪”这三个字及其相互关系,当再次面对“歬”字时,我们就不至于束手无策、裹足不“歬”了。

此外,用传统方法学习汉字,还能帮助我们从民族文化层面上,获取许多有益知识。比如我们可通过一些字的构字部件,窥见创造该字时的社会生产方式、意识形态方面的某些信息。如“马”字出现在甲骨卜辞中,表明当时人们已经始用马来从事生产;春秋、战国时期,与马有关、以“马”为义符的字大量产生,不同颜色的马都各有专字,驾车时以不同数量为一组的马也都有其专字(如三匹一组称“骖”、四匹一组称“驷”),小马、母马、健强高大的马也都有专字来表示。这表明在当时群雄争霸的背景下,马在社会生活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而随着国家走向“大一统”,这种重要性逐渐降低,先秦时期常用的许多与马有关的字,后世反而不大常见了。

再如,不少“坏”字眼常以“女”为义符,狂妄的“妄”从“女”,妖怪的“妖”从“女”,妨碍的“妨”从“女”,嫉妒的“嫉”和“妒”从“女”,贪婪的“婪”从“女”,奸诈的“奸(姦)”干脆从三个“女”……妓女为女性故“妓”从“女”,嫖客是男性但“嫖”却仍然从女,相貌丑俊本不分男女,可表示“貌丑”义的“媸”字却偏偏从“女”,最没道理的是“懒/嬾”字“愧/媿”字,也都有从“女”的异体字形——透过这种现象,我们不难体会到,在漫长的封建长河中,在“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意识形态重压下,女性社会地位是何等的可怜!

又如,在解析“输”这个字时,我们了解到,作为“输”字构件的“俞”,本义为“独木舟”,因为木舟曾是先民基本的运输工具,所以,经引申用来表“运输”义——由此,我们不难推知,早在还没有造出“输”这个字之前,“shu”这个词就已被用来表示“独木舟”(本义)和“运输”(引申义)的意思了,以“运输”为本义的“输”字,之所以发“shu”这个音,也正是来自于表示“独木舟”义的“俞”。可见,在中国上古运输史上,作为运输工具,“舟”的运用,要比车的运用更早一些,水路运输的发展,要比陆路运输的发展更早一些。

2008年7月25日写于杭州

2020年1月10日校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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