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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大酱缸

 观物小筑 2020-02-17

本文参加了【也曾是少年】有奖征文活动

(一)

一个周末夏日的午后,太阳正斜斜的挂在天上,恣意的释放着它的光辉,暖烘烘的天气让人困倦,爸爸在屋里睡午觉,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长方形的院子被分成几个区域,一进门右手边有一个大煤仓,冬天用的煤呀,柴火呀都存放在里面。挨着煤仓是一个小仓房,存放着一些杂物。仓房深处挖了一个五米多深的菜窖,有梯子可以上下,窖内冬暖夏凉。菜窖还分上下两层,下层存储土豆白菜大萝卜,上层经常藏着好多好吃的东西,有爸爸的病人送给他的罐头、长白糕,妈妈买来的苹果,大哥单位分的西瓜等等,那个宝库是我们几个孩子最喜欢去的地方。再往里走有一个用砖砌起来的鸡窝。妈妈养了七八只小鸡,我最喜欢一只芦花鸡,它胖胖的,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很可爱。它很能下蛋,每天都能下一个蛋,下了蛋就咯咯嗒、咯咯嗒的到处去报喜。我亲昵地叫它小胖子。院子左边种了一些葱和青菜,还有一些花草,牵牛花随着藤蔓一直爬到墙头,开着蓝的、紫的、红的花,争芳斗艳。

正玩着我突然想起妈妈临走时交给我一个任务——打酱。打酱就是用一根下边连着一块方木板的木棍,上下搅动黄酱,使酱充分均匀发酵,还要不时撇除表层浮出的白沫。

我揭开缸上面的盖子放到一边,拿着棍子开始搅拌。对于刚上小学四年级的我来说,小缸有点高,尤其又垫了一块石头,无法看清缸里的全貌。我索性站到了那块石头上,一手扶着缸沿,一手搅酱,看着黄酱随着木棍的搅动一圈一圈地像水波纹一样的漾开去,我觉得很好玩,不知为什么就高兴起来,真是应了那句话“得意忘形”啊!我扔了木棍,双手扶着缸沿,两脚丫踩着石头一颠一颠地把黄酱晃起来。没想到石头并不稳当,再加上我这一晃,小缸跟着摇晃起来,等我觉察到想站稳时已经晚了。

随着叮了桄榔辟了啪啦稀了哗啦的一阵乱响,酱缸倒了,一缸黄酱全都倾泻出来。我摔倒在地,碰开了旁边的鸡窝门,正睡午觉的小鸡们受了惊,一边叽叽喳喳的大叫,一边慌慌张张往外乱飞。我四脚朝天的陷到腥臭稀黄的大酱里,被小鸡们踩得乱七八糟。我心爱的小胖子慌不择路,竟然踩到我脸上了,一股子鸡粪味儿。满院子都是臭烘烘的,可怜我的小花裙子啊,小凉鞋啊,就连姐姐早上给我编的两根麻花辫子上也都沾上了黄酱,现场真是惨不忍睹。跑到一边的小鸡们站的远远的歪着脑袋奇奇怪怪的望着我,它们的翅膀上,脚丫子上也都污迹斑斑,还看我笑话呢。算了,我现在没工夫想这些了,这可是闯了大祸了,这可怎么办?虽说在家里我排行老幺,老爸对于最小的我还算温和,同样是犯了错误,哥哥们肯定是要挨一顿揍,我也就是被吓唬吓唬。但我还是很怕爸爸,他的脾气很暴躁,不知什么时候就生气了,也不管什么场合。经常是吃饭的时候,筷子啪的一声被拍到桌子上,然后就是一顿雷霆。弄得我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紧张,心就蹦蹦跳。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看来一顿胖揍是没跑了。

还没容我想明白对策的时候,老爸听见外面的动静已经冲出来了,看到这一院子的狼藉,老爸一时愣住了,但这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惊诧万分马上换成了愤怒万分。老爸迅速回身进屋拿出了一把给我们几个孩子专用的家法:鸡毛掸子,冲着我呼啸而来,一边喊:你这个死丫头,你这个败家子儿,你跑酱缸上玩什么啊?!看我不揍死你!吓得我也顾不上满身的腥臭,还沾着好几根鸡毛,爬起来就往门外跑,惊得小鸡们又是一顿乱飞乱跳,鸡毛漫天。

出了院门,就是曲里拐弯的小胡同,我们爷俩在小胡同里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呼啸来去,把整个胡同都弄得臭烘烘的。热辣辣的大太阳烘烤着大地,也烘烤着我一身的大酱。时值午后,大家都在睡午觉,所以胡同里也没多少人,由着我们爷俩撒着欢儿地跑。

小胡同串遍了,老爸还在后面高举着个鸡毛掸子,穿着个跨栏白背心大裤衩不依不饶地紧追不舍,真有毅力!我边跑边想,再有毅力也追不上我。我那时体育确实很棒,尤其是短跑。记得有一次我没完成作业,老师收作业时怕挨老师说(主要是怕老师告诉家长),也不知小孩子怎么想的,撒丫子就往家跑。老师一看还得了,还敢当堂逃学逃作业?立马指令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一个高个男生把我抓回来。体育委员比我高,比我壮。一开始我们俩的距离还很近,互相还能看见个全影儿,跑了一会儿,就只能看见个轮廓,还依稀能听见体育委员在后边喊:你快回来!嘿嘿!我一边跑一边想,傻子才回来呢。等我到了家,委员也没追上来。最后他自己回班上去了。此事在班上迅速传扬开来,连个黄毛丫头都追不上,这让委员很没面子。至此我得了一个“飞毛腿”的荣誉称号!委员都跑不过我,所以我想老爸也不一定能跑过我。

正胡思乱想着,我回头一看,果然老爸在胡同拐角那歇上了。那我也歇歇。跑了半天,嗓子都渴的冒烟儿了,真想找口水喝喝。我抹了抹脸上的汗,估计脸上一定很好看,一条一道的,真像是打翻了酱油铺子,不是像,就是!只是这回打翻的是一缸稀黄酱……正迷糊着,忽然瞥见老爸那儿突然启动,又朝我追来。吓得我又开始撒丫子狂跑,跑着跑着,我突然灵机一动,拐到了后边的大街上,这里人来人往多热闹,我们爷俩跑起来多好看。这招儿果然奏效,老爸一看我上了大街,碍于脸面不追了,只是还站在路口朝我指指点点,不用想我就知道他在那儿说什么。不管了,反正是得过且过吧,跑的我也累了,想想去哪里呢?就去后山吧,也没多远,我经常去那里玩。到了山上找了棵大树,我一屁股坐在树根下,就起不来了,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我又困又乏,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二)

在梦里也不得消停,刚才的打翻酱缸,被老爸追,满胡同乱跑的过程又跟放电影似的重来了一遍。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反正是马上就被老爸追上的时候,我被吓醒了,一脑门儿都是汗。

睁眼一看,天色不早了,太阳也快沉到山那边去了。不知哪里飘来一阵炸鸡蛋酱的香味儿,引得我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起来。可还是不敢回家,那毕竟是一大缸酱啊!妈妈辛辛苦苦不说,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黄豆,那得损失多少钱啊?我当时也算不清楚,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又发了一阵呆。总呆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早晚得回去,豁出去了,下定决心不怕万难!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下了山,快到家时悄悄溜着墙根往前走,不敢从后门进,从前院大门那儿偷偷溜进去。刚摸到大门边,就听见妈妈的声音传出来,赶紧再去找找,孩子这么小,都让你给吓坏了,再出点事儿怎么办!紧接着里面踢哩趿拉有人走出来,我赶紧闪身藏到门后,是爸爸!他一边走还一边说,这死丫头也不知藏哪了?等我找到非狠狠揍她一顿不可。说着话人就出了大门,我朝着他的背影狠狠挥了挥拳头,然后悄悄溜进院子。

还是不敢进屋,算了,还是先躲进煤仓里吧,这里虽然黑,又脏兮兮的,但是安全,还算是在家里。嗯,真是又隐蔽又安全!这块宝地是二哥先发现的。自从他那次和同学打架被告状后,就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他白天藏到这里,晚上偷偷溜回去睡觉,中间都是我和姐姐给他送饭送菜。三天以后,爸爸的怒火终于平息了,他才作势突然出现,被老爸训了一顿,但是免了一顿暴打,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从此以后我们几个就爱上了这里,并且互帮互助,免受好多皮肉之苦。二哥还特意授予煤仓“安全局”的荣誉称号,这名字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好多秘密地点都有暗号。老妈知道一点儿,老爸啥都不知道,我们都不告诉他!都叫他“邪恶的资本家”,我们还专门为老爸篡改了一首民歌,由二哥作词,在我们四个中间传唱,唱起来很是过瘾。这事以后再跟你们聊,今儿且按下不表。

今天这事也不例外,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给老爸玩消失,让他起急我就有救了。

我钻进“安全局”一看,里面黑乎乎的,除了煤还是煤。最里面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有几块木板堆在那里,我知道那是二哥隐蔽用的。我也把那几块板立起来,挡住外面的视线,就坐在石头上开始发呆。心里想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本来是干好事的,好事却变成了坏事,不但没有表扬还要挨一顿揍。老爸肯定不会问我前因的,他只在乎后果。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人!听妈妈说爷爷是个大地主,爸爸就是个小少爷了。他小时候可美了,家里有佣人侍候的。小孩子很少见过的糖果他总是能轻易得到。过年时总有一套新的缎子面做的小裤小袄,一顶新的瓜皮小帽,可神气了。怪不得对我们这么凶呢,敢情当“官儿”当惯了。虽然他没打过我,可是他打过哥哥,唉,这下我的日子难过了!

其实四个孩子当中,数我最乖了。我会说话会来事儿,有眼力见儿,看到爸爸睡觉我就给他盖衣服,爸爸要吃药我就赶快去倒水,爸爸痒了我就去给他挠痒痒,以此换得老爸的开心,全家就都能过上太平日子。唉,不就是弄倒了酱缸吗?至于满世界追我,还举着个鸡毛掸子,吓唬谁呀?真没良心,白对你那么好了,我越想越委屈,坐在黑洞洞的角落里哭起来。

正哭得乱七八糟的,忽然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好像是洋葱炒鸡蛋。我赶紧抬起头,一个人影在煤仓门口往里张望,小辉啊,小辉,你在里面吗?是妈妈,呵呵,妈妈也知道我们的据点了,不过她一直帮我们保守着这个秘密,从没告诉过爸爸,只有老爸一个人傻乎乎的不知道,总是上外面满世界的去找我们。

我架不住美食的勾引,慢慢挪到门口,妈妈瞅瞅我,扑哧乐了,好像我很可笑,好像在这儿找到我也并不惊奇,好像她早有先见之明,每次来这里找我们,一找一个准。

“你这孩子,看看脏的,快回去洗洗吧。”

“不,我不回去。”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低下头,“我怕爸爸打我。”

“不会的,你爸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都出去找你好几趟了,还不是担心你?”

“他还拿着鸡毛掸子呢。”我嘟囔着。

妈妈乐了,“这孩子!他那是吓唬你呢,他能打你吗?他打过你吗?他最疼你了!”

妈妈的话安慰不了我,我还是坚持不回去。妈妈就放下饭碗说,“那好吧,你先吃饭。”说完就走了,扔下我一个人云里雾里。

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了,饿死我了,先吃饱了再说。果然猜得没错,妈妈做的是洋葱炒蛋,土豆泥,二米饭,好吃极了。那顿饿级之后的饱饭一直成为一种不可逾越的美味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过了一会儿,姐姐跑过来,她还特意拿了一支手电使劲照着我上上下下扫描,一边看一边乐,嘴里还说,“落汤鸡当‘局长’啦?”我浑身上下确实没个干净地方,还散发着奇奇怪怪的味道,蹲在煤坑儿里确实很落魄,那也用不着这么笑话人吧?我冲她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下回我不给你送饭,让你在这儿饿死。”嘿嘿嘿,她一边笑,一边收走了饭碗,临走还不忘说,“明早儿我重新给你编个小辫儿啊!”

就在这时,大门咣当一声响,还没见人,就听见老爸的大嗓门在嚷,“小辉回来没有?”姐姐还没来得及走开,她慌忙把饭碗藏到身后,挡在煤仓前面说,“还没有。”我赶紧躲进木板后面。还好老爸没发现,匆匆的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嘀咕着,去哪儿了呢?忽而又回头对姐姐说,你去她同学家找找。哎,姐姐答应着,又朝屋里喊:“妈,我出去找找啊!”然后又悄悄对我说,“我出去溜达一圈啊,一会儿就回来,你等我啊!”然后就闪人了。

一时间四周又静了下来,外面黑乎乎的,好像有云挡住了月亮。煤仓里黑森森的显得更加诡异,好像四周都有眼睛在盯着我看,除了我自己的呼吸,没有任何声音。这一会儿时间过的真慢。偶尔有什么东西在顶棚上窸窸窣窣地跑,好像是老鼠。我最怕老鼠了,我真的好害怕。我不禁溜到仓门口往屋里望去,那里明亮的灯光越发显得温暖,弄得我心痒痒的,再回头看看黑洞洞的煤仓,都不敢往里去了。真后悔刚才没听妈妈的话,如今连个就坡下驴的借口都没有。想想二哥在这里当“局长”的最晚记录也不过是到7点多,现在得有8点多了吧,真是的。算了吧,此地不宜久留,打就打吧,总比呆在外面强。一不做二不休,我刚鼓足勇气跳出煤仓,姐姐回来了。

(三)

她一见我站在外面就笑了,我一想正好躲在她身后,悄悄地进去算了。可是姐姐却大声朝里面喊,“妈,我妹回来了。”话音刚落,爸爸就几步窜到门外,差点把我俩撞个跟头,爸爸一把抓住我,怒吼着,“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几趟都找不到,你还长能耐了,还敢不回家了啊?”说着说着爸爸高高举起大巴掌,吓得我一缩脖儿,可是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见巴掌响。睁眼一看,老爸正瞪着我呢,巴掌停在半空中,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这时妈妈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给我拉进了屋子,嘴里一边嚷着,“哎呀,你这孩子可回来了,去哪儿了呀?急死我们了,不就是一缸酱吗,没事儿的,妈妈再重新做好了。你瞧瞧弄得这个可怜样儿,跟个小鬼儿似的,快去洗洗吧!”然后又数落老爸说,“你也真是的,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撒了一身酱,你还追着他满大街跑,也不怕让街坊邻居看笑话。”

老爸走进屋子瞅了瞅我,绷着的脸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嘴里说,“你这死丫头,跑的还挺快,咋练出来的?我还真能打你咋的?串得比兔子还快,哈哈哈!”一见爸爸笑了大家立马都轻松了,我悬着的心也终于归了位。老妈从厨房端了一大碗菜和饭放到桌子上,对爸爸说,快吃吧,孩子也找到了,别担心了。老爸对我招招手说,“过来,赶紧吃饭,跑了那么半天还不饿?”我赶紧说不饿不饿,老爸却不由分说,一把把筷子塞到我手里,“快吃,什么不饿。”我是有口难言,吃少了还不行,老爸用它热切的目光盯着呢,还不停的往我碗里夹菜,姐姐站在爸爸身后捂着嘴乐。我一边做着狼吞虎咽、感激涕零状,一边用各种恶毒的词把姐姐过滤了一遍。好不容易吃下大半碗饭,我都要撑死了。为了表现伟大的父爱,老爸极尽温柔地问我要不要再来一碗啊?我的天啊,我一边打着饱嗝一边使劲儿摆着手说,“不要了,不要了。”

这个童年的趣事成了我们家最开心的笑料之一,每次讲出来,大家都乐的前仰后合,尤其是跟踪追击那一段,获得了最多的笑声。虽然是个笑话,懵懂的我似乎感受到爸爸对我们的爱,虽然老爸一向是使用先大棒后糖果的政策,但却屡试不爽。我们哥四个经常能够感受到这种政策闪耀着的光辉。

故事到此似乎就结束了,不会的,依我老爸的性格做事绝不会有头无尾,一定会让它善始善终,并且要从中吸取经验,总结教训。所以虽然我没有挨打,但是深刻检讨一定要做的。这个我不怕,写检讨书是我的强项,我们哥几个犯错后都要写检讨,所以那几年检讨书写得特别多。我们几个还互相帮着润色,如何造句能言辞恳切,以至于让老爸心生感动,最好涕泪横流,直到蒙混过关。不过我这份检讨书写得是最成功的,因为它被登在了我们那的日报上,只不过标题被编辑改成了《羞愧》,还配了一幅扎着麻花辫小女孩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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