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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就是一棵树

 朝晖图书馆 2020-03-22

原创/首发 林毅

父亲一生勤劳平凡,要说有什么爱好,捏着指头数来,栽树应该排在前面。

我小的时候,父亲喜欢在院墙根栽刺槐。据说,这种树是当年德国人修胶济铁路,为方便做轨道木枕,而引种过来的。(这种说法没有考证过,不知真假)谁知这种树生命力极强,来到中国,很快适应这边的土壤、气候等,用了不几年的工夫,地边沟堰,山岭薄地,只要有土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身影。

春天,父亲从山上刨回树苗,我和哥哥在院墙外刨好坑,倒入一筐沤好的猪粪。父亲扶着树苗,我俩填土。埋好后,父亲再踩上几脚,然后弯下腰,两手拽着树苗轻轻往上一提,让树根扎实。浇上几桶水,等树喝饱渗透后,才把坑填平。树旁的父亲会一边用铁锨拍着土,一边喃喃地说:“过不了几年,就是一棵好檩条。”

槐花开时,老远都能闻到那一树浓郁的芬芳。甜甜的花香扑面而来,味道浓郁久远,沁人心脾,吸引着一群一群的蜜蜂前来采花酿蜜,成为胡同的一道风景。那时粮食不够吃的,槐花能当口粮。母亲把槐花和地瓜面和在一起,就成了窝窝头;撒上一把地瓜面,加上槐花就是疙瘩汤;锅里倒上一点油,上锅一煎就是槐花饼。而且,槐木木质硬,大到桌椅橱柜,小到板凳马扎,都能制作,深得庄户人喜欢。

父亲还在两棵槐树空之间,插空栽上香椿,而且都是在三九天。他说:“香椿一定要在三九天栽,只有这个季节栽的树香,而且发红芽。”这事,村里老人都这么说,我家的香椿确实香也是实事。

早春三月,光秃的香椿沐浴个十天半日,就发出了嫩芽。火红色的芽儿,一朵朵地绽放着,形如雀舌般的叶子,嫩得一掐就能冒出水。我早在几天前,就准备好一根长杆,前头绑上一个铁钩,随时准备掰。说来也怪,折别的树枝,大人都嫌,唯独香椿例外。看见有嫩芽,直接折就行。大人们说,香椿树枝越折越旺,来年发芽更多。

母亲舍不得折树枝,她总是踩着凳子轻轻用手捏住椿芽一转,一丛嫩红饱满,如孔雀尾巴模样的椿芽就从树上掰了下来。没等母亲洗净切碎,我就用干草生上火,拿过铁勺倒上油,烧得滋滋啦啦响时磕上鸡蛋,加上母亲切好的香椿末,搅合搅合就成了香椿炒鸡蛋,迎面而来的香味,扑入鼻端,醉人心肺。母亲给我卷在煎饼里,还在铁勺里转一圈,擦干上面的油,这真是树叶里的人间美味。

母亲在院子的东墙角,种了几畦韭菜,她用草木灰做土肥,操持又及时,家里根本吃不了。那时没有大棚蔬菜,头茬韭菜和香椿芽就是一年中最早最鲜的菜。母亲都是割上几墩韭菜,配上一把香椿芽,送给左邻右舍,街坊们都笑着说,送一把韭菜还搭上一把香椿芽。

自我记事起,老家的院子里,就长着一棵梧桐树,具体是哪年栽的,我还真说不来。大姨家的表姐来走亲戚,老是记不住门。大姨就告诉她:站在你四姨村前的岭上,看见哪家梧桐树最高最大,哪家就是。表姐用这个办法,还真轻易地就找到我家。

那时,村里还没通电。夏日里,母亲在树阴下,安一张小桌,让我写作业,她在一旁扇蒲扇。我猴急火燎地写完作业,就用锄头钩住一个树枝,伸手摘下一片叶子,当草帽到街上疯去;或者把梧桐花拿在手里,用力向下一拍“啪”听个响声。有时一手握一个梧桐叶子,从高高的院墙上,学着空军跳降落伞,眼睛一闭就跳下来。可能是叶子太小,或者是距离太短,每次都蹲得腿疼,可就这样,还是乐此不疲。

到了晚上,低矮的土胚屋热得像蒸笼,母亲就在树下给我铺个草席子,或坐或躺,透过枝叶的狭缝,看头顶清澈透亮的星空,享受夜风带来的清凉。待乡亲们熟睡时,梧桐花默默地顶着夜幕,飘进人们鼻孔,让睡梦中的人们去体味花的清香。

岁月如树苗。待我们出落成小伙子时,父亲又栽榆树。那时候,农村人盖房子,梁、檩、叉、门窗全用木料。其它好说,大梁最难找。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能做大梁的树,全村人都飞来羡慕的目光。父亲常常手扶榆树,眼睛笑成一条缝。天天用手丈量,好像榆树一天就能长粗。有时候,半夜醒来,也要量一次,他说能听到树的笑声哩!母亲骂父亲神经病,是要饭托生的,总忘不了那根要饭棍。骂归骂,母亲的脸上,写着满足和自豪。给儿子盖房娶媳妇,父母的眼前,隐约一片榆树林。父亲常说:“用榆树做梁,就是余粮,要的就是这个吉利话,儿子的新房都用榆树!”

再后来,随着有了第三代,父亲把院子里的榆树逐渐换成了果树。无论是杏、桃,还是石榴、苹果等,只要摘下来,父母就让我们挨门挨户地去送,尤其那些曾对我家有过帮助的,或平日关系好的人家,要多包几个送去。我就嘟哝着说:“好东西总是送给人家,自己舍不得吃。”母亲会笑着对我们说:“庄户人家不就是瓜桃李枣、三把菠菜两棵葱的人情来往,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等把果子送遍了半条街,回到家,母亲也给我洗好放在碗里,咬一口,甘甜的果汁一直流到心里。

离开家乡转眼已三十多年,老家院里这些树早已因虫灾而枯,父母亲也已经离开我们八九个年头了。而今,像我这种老家没有亲人的回到村里,乡亲们争着让我到家里坐坐,喝杯热茶。和乡亲们一起叙旧时,聊得最多的,依然是那些念念不忘的果树。

是啊,那些有形的果树消失了,无形的情意却永远留在人们的心里。这可能就是当年父母的口碑换来的吧。

感恩自然,感谢树木,感恩父亲栽的这些树。(图片选自网络,版权属原作者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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