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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用笔重塑女儿的生命(五)''难难”变成“兰兰”

 孤独的漫步者 2020-05-03

【编者按】这个系列开始以后,我们收到各种看法的留言。于私,张兰是我们公号的新成员也是最成功的作者之一,编辑部还没来得及跟她一起庆祝“蓝蓝日记”的成功,她就留下“不让空间被谣言占领”的未完成的事业,没有再见的告别。于公,黄阿姨的回忆虽然写的是家事,但是这也关乎人的一生,我们能从中找到属于不同时代的东西,引发共鸣。黄阿姨的文字,是关于面对灾难,如何走出困境,如何生者坚强,如何让亲人从笔下苏醒将生命延续。这些,对于普罗大众所有人,或许都有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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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兰兰离开我们已经28天了。她火化的第2天,我就在家里给她建了这个灵堂。大客厅里因为整理东西,已经弄得一片狼藉。环顾四周,竟找不到一个庄严一点的可以安置她的地方。倒是在厨房里找到这块小巧温馨的洁静之地,让她待在她喜欢的瓶瓶罐罐中间,或许能够让她自在欢喜。

每天我做饭的时候还可以和她说话,我总是问兰兰:我该到哪儿去找你?每日为她点上两炷香一对烛,感觉到生活的空间是那么的虚幻。总以为扭过头去就会看到她站在我的身后一脸坏笑:我不过就和你们开个玩笑,你怎么就会当了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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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难”变成“兰兰”

翻过年去进入一九七一年,在艰难的日子里,我们和兰兰一起迎来了她的第二个生日。没有蛋糕,没有鲜花,只有外婆,舅舅和妈妈的疼爱,和一碗加了肉沫的面条。


从七零年开始,知青群里的招工早已经是春潮涌动。我只是听到招工的消息,只看到同学们一个个的离开。我知道像我这样的成分肯定是最后一个,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那时候我们生产队后面的山头上新建了好多工厂,有一个“有机厂”的管人事的主任亲口对我说过:尽管我对你的处境是十二万分的同情,但你这样的成分我实在是帮不了你。


还有一次不知道是一个什么单位来我们公社招工,负责的同志就住在我老妈管理的那个小旅店里。我妈仗着与招工小组天天见面,就开展了她的近距离外交。本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后填表一报上成份,人家就说:陈老师,不是我们不帮你,真的帮不了你。


'历史反革命'这几个字,今天看起来依然很吓人的哇!


一次次的错失机会终于让我明白,我跟平常人不一样,我是一个生活在“负数”的空间里的异类。


看来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通过兰兰爸爸的单位,给我弄到一个招工的指标,才能走出农村,让兰兰有个户口,有个正常的童年,正常的人生。


初春的一天,邮递员送来了兰兰爸爸的一封信。说是兴义电影公司(兰兰爸爸的单位)成立电影机械厂的基建报告已获批准,同时还下达了招工指标。只是因为我已结婚,不能当学工。公司领导正在向劳动局申请两个计划内的临时工指标,以解决家属的问题,其中就包括我一个。


这真叫平地一声春雷响,我在乌云的缝隙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又这样等了差不多一个月,又等来了一封信。


说是指标已经拿到,手续已经捋清。


叫我先写一个“转点”的申请报告,让生产队长签个“同意”盖个私章;再找大队知书签个“同意”盖个公章;再去公社签个“同意”办转点的证明,就可以走人了。


哇,咋就这么简单?办起来还真不简单!不过总之跑了几天,沒有遇到一处所谓的刁难,居然就办好了! 在公社办理我的户口迁移手续的同时,把兰兰的户口'顺手'也写了上去。在兰兰两岁多的时候,她总算得到了一个'户口的影子',一纸迁移。


在公社给女儿报户口时,把她的名字写成“张难”的时候,办户口的“马列主义老太太”质问我们说:这个小姑娘漂漂亮亮的为什么要叫“张难”?你们生活在毛主席领导的新社会,有吃有喝,生活幸福,哪里难了?你们住桥洞脚了吗? ! 你们饿饭了吗?! 你们这样给娃儿起名字不对头! 是对现实不满! 对国家不满!

吓得我和我弟面面相觑,赶快说'那是外婆起的小名,都叫了这么多年了,就给她另外改一个“兰”吧!'当时情况紧急,就怕办户口的工作同志一恼怒一撒手说,说一声你们明天再来,那就黄了,来回要走四十里地啊。


于是女儿便有了她人生的第二个名字“兰兰”,大名:张兰,时至今日。



从公社回来,我们开始整理行装。我妈让我带上了一个齐胸高的爷爷的小书柜,一个用旧了的大木盆(半路上就被抖散了),还有当时家里最值钱的财产——哪台从亲戚的缝纫社买来给我妈在街道服务站扎鞋垫求生活的缝纫机......和有限的几包衣服及生活用品。

过了几天,兰兰的爸爸托人在兴义运输公司找了一辆顺路的货车来贵阳接上我和女儿,我们在崎岖不平的大山里坐了两天汽车,终于来到了贵州最边远最后一个成立专区的兴义市。这一去就呆了整整十年! 兰兰在那里上完了小学,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才回到贵阳。


现在想起来,当年我去兴义,就像二十年后兰兰出国一样,这都是一个人的人生重大转折点啊! 我从农民变成了工人,产生了质的变化和飞跃。从此有了城镇户口,享受了国家发的肉票,布票,豆腐票,糖票,油票点心票,当然最重要的还有粮票。

后来我才听兰兰的爸爸仔细说起,为了拿到这个临时工的指标,也是费了不少的周折。他通过各种人托人的关系,才找到兴义知青办的一个对知青充满同情的逄主任,同意我转点到兴义后不用再到知青点,而是直接安排工作,户口马上“农转非”,女儿随母的户口也就迎刃而解了。


记得那天我对他提到女儿一直上不了户口的事情的时候,这位很早就参加革命的逄主任说:这算怎么回事儿?我们干革命的目的就是希望人民的日子越过越好嘛。回家来我对兰兰爸爸说,这老头怎么比我们还理想主义?
当张兰的大名终于落在户口本上的时候,拿着这几页纸的小本儿我长叹一口气,女儿出生快两岁半了,终于成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正式公民。


这样的折腾是不是为她后来坚持出国埋下了冥冥之中的契机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文革一开始就被边缘化成了消遥派的她爸曾对大学毕业时的兰兰说过: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就这样,在七一年那个包谷熟了的季节,我在兰兰爸爸工作的兴义电影公司下属的电影机械厂上班了! 我穿上厂里发的劳动布工作服,当上了一名有户口有粮本有工资的工人! 自此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无比自豪无比得意生活无限好! 现在还有人唱高调说'下乡当知青'是'青春无悔',我觉悟不高,我就觉得很后悔! 因为我把该读书的青春年华拿去干了体力活,不长脑筋只长肌肉,后来在学校评起工资来都要差同龄人几个档次。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肯定不会选择去当知青。谁“无悔”谁去,觉得当知青好的人自己去不了,还可以把自己的儿孙都送去嘛。


离开农村的我,带着有了户口的女儿算是'回归主流社会'。从此兰兰也在这个有爸爸妈妈陪伴的小家庭里,开始了她真正的幸福的童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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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美国》编辑和发表了我悼念女儿的第二组文章,我对他们说:  这里面可能会有一些错别字,劳你们改一下,我已经没有勇气重读一遍了。也有网友说,虽然当时一直追着我的文章看,但是,一天看一篇和一次看许多,感受很不一样。

愿女儿在我的文章里苏醒,  在我的文章里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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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棵樱花树下,却已没有了去年的心境。水边镇空旷的街区,行走着女婿孤单的身影。



关闭的店铺,在等待疫情后的复苏。可女儿的离去,却再也没有回来的归期。对岸的曼哈顿,离我是如此的遥远。没有了女儿的城市,阳光下也是一片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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