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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有複詞之例。恆以同義之字。重言其例旣略陳於前矣。惟複詞而外。復有衍文之例。其故有二。一由以注釋之字。增入正文。一由以別本之字。併入正文。蓋校者審正同異。詮明字訓。均記于本字之旁。抄胥者遂以所記之宇。與正文相聯屬。斯例也。王氏經義述聞已畧詮其蘊。其言曰。墨子備城門篇。令吏民皆智之。智古知字也。後人旁記知字。而寫者並存之。遂作吏民皆智知之。趙策。夫董閼于簡主之才臣也。閼與安古同聲。卽董安于也。後人旁記安字。而寫者並存之。遂作董閼安于。史記厤書端蒙者年名也。端蒙。旃蒙也。後人旁記旃。而寫者並存之。遂作端旃蒙者。年名也。刺客傳。臣欲使人刺之。衆莫能就。衆者終之借字也。從人旁記終字。而寫者並存之。遂作衆終莫能就。翟方進傳。民儀九萬夫。儀與獻古同聲。卽民獻也。後人旁記獻字。而寫者並存之。遂作民獻儀九萬夫。此王氏所述衍文例也。王氏作讀書雜志。恒本此例校羣書。嗣俞氏作羣經平議諸子平議。孫氏作札迻。亦援王氏所發之例。以正古籍抄胥之訛。惟所舉。未罄尙待補苴試畧舉數證如左。爲化古通。 如爾雅釋言訛化也方言三作譌方言二作蔿昱也 古籍互。相通叚。如書堯典南訛。史記五帝本紀作譌。漢書王莽傳作僞是也。禮記月令篇。二月鷹化爲鳩。三月田鼠化爲鴽。六月腐艸爲螢。九月爵入大水爲蛤。十月雉入大水爲蜃。大戴夏小正作二月鷹則爲鳩。三月田鼠化爲鴽。五月鳩爲鷹。八月鴽爲鼠。九月雀入于海爲蛤。十月玄雉入于淮爲蜃。佚周書時訓解今本與月令同。惟爲螢爲蛤。則作化爲螢化爲蛤。呂覽淮南。亦多與月令同。案化爲二字。古籍旣通。則化爲之化當係衍文。蓋月令時訓解故本均作鷹爲鳩。與夏小正鴽爲鼠鳩爲鷹一律。爲卽古化字。校者以化釋爲或。別本易爲作化。抄胥者並存其宇。遂成鷹化爲鳩。觀時訓解下文。鷹不化鳩。寇戎數起。足證化爲二字古非複文。田鼠化爲鴽亦然。時訓解下文云。田鼠不化鴽。國多貪殘。此其證也。時訓解腐艸化爲螢。說文引作腐艸爲蠲。玉燭寳典引作腐艸爲蛙。均無化。字。則化字必後人增入矣。爲螢爲蛤。當從月令。呂覽淮南各化字。亦後世所增。蓋據月令增入也。凡古籍化爲並言。想均衍宇。其證。一能而古通。古能字作耐。卽從而聲。故二字音近義同。相互爲用。 見經傳釋詞能字條 書顧命曰。眇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亂四方。而卽能也。蓋古本作而。後儒以能相訓。抄胥者遂幷入正文。 僞傳以能如祖父治四方相訓則晉時巳然王念孫謂而訓以亦非 又禮記曲禮安安而能謙二語。與虞書直而溫四語。寬而栗九語。及論語恭而安。句法相同。蓋故本假能爲而。後儒以而訓能。抄胥者遂幷入正文。墨子尙聚篇曰。使天下之爲善者。可而勸也。爲暴者。可而沮也。又曰。上可而利天。中可而利鬼。下可而利人。莊子天下篇曰。其風窢然。惡可而言。呂氐春秋去私篇曰。南陽無令。其誰可而爲之。不屈篇曰。若王之言。則施不可而聽矣。功名篇曰。不可而不此務。用民篇曰。不可而不察于此。此均可而並言者。蓋而卽古能字。高注呂氏春秋去私篇云。而能也。其說甚允。惟後人。以可釋而。或別本作可。寫者遂可而二字並書。實則而卽可也。 王念孫以古籍可而卽可以非是 又大戴禮曾子立事篇。太上不生恩。其次而能夙絕之也。其下復而能改也。王念孫謂夙絕上當有生字是也。惟此文二能字。亦係而字之複文。蓋故本假而爲能。後人以而解能。抄胥者遂並入正文。此文故本當作其次生而夙絕之也。其下復而改也。後人援據斯等訛文。於而能二字。恒相聯並用。以爲古籍素。然。乃相沿不察何哉。與化爲並用同例。 又管子明法篇故能匿而不可解敗而不可飾也王引之曰能下本無匿字是也惟兩而字亦係衍文蓋故本能作而卽耐字之省後人不察又據韓非子有度篇能者不可弊敗者不可飾之文妄增能字于其上以能字當彼文之者遂更于下語增一能字實則本文當作能不可蔽敗不可飾衍文不獨一慝字也 其證二。若有此訓。古籍恒以若代此。公羊定四年傳。則若時可矣。穀梁傳。則若此時可矣。蓋後人以此訓若誤入正文。或穀梁本作此。後人又據公羊增若字。禮記曾子問篇云。子游之徒。其庶子祭者。以此若義也。蓋本文作若。西漢儒生。以此訓若。 鄭注以此爲一句若義也爲一句解若爲順則東漢之本已訛矣 嗣乃並入正文。 王念孫曰言子游之徒有庶子祭者用此義也是也惟以此若二字連言則非 荀子儒效篇。此若義信乎人矣。 今本若訛爲君 管子山國軌篇。此若言何謂也。地數篇。此若言可得聞乎。輕重丁篇。此若言曷謂也。墨子尙賢篇。此若言之謂也。節葬篇。以此若三王者觀之。以此若三國者觀之。國策燕策。以此若言說秦。 史記蘇秦傳誤若爲苦 凡此若並言。者。此均後人訓若之詞。或別本若作此。後人並入正文。致此若二字並言。觀公羊莊四年傳。言若行。僖二十六年傳言若辭。管子八觀篇。言若計。晏子諫篇。言若讒。墨子節葬篇。言若言若道。均言若而不言此若。又荀子儒效篇此若義。新序亦作若義。以彼例此。則古籍此若並言。此均後人據注而增。王引之以此若。爲連言之例。非也。其證三。自嗣而非如爲有以訓。 見經傳釋詞 荀子子道篇c則何以爲而無孝名也。何爲卽何以。後人以以釋爲而。以字遂入正文。晏子春秋內篇諫上。古者之爲宮室也。足以便身。不以爲奢侈也。以爲對文同義。後人據上句足以之文。增以字于爲上。實則爲卽以也⊙闔通作盍。盍義同胡。莊子列禦寇篇曰。闔胡嘗視其良闔。卽盍字。後人旁注胡字以爲訓詞嗣遂並入正文。實則胡嘗卽闔嘗也。則有故義與是以之用同。墨子非今篇曰。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則是以近者安其政。遠者歸其德。王念孫謂是以上不當有則字。蓋卽上利字之誤而衍者。案則義旣與是以同。則乃後人訓是以之詞。或是以別本作則。嗣遂並入正文。故下文是以天鬼富之節。上無則字。王說非也。如與若同。若義。同卽。史記馬服君傳云。卽有如不稱。卽有之義與如同。如乃後人加釋之詞。通與莫不。均爲皆義。史記貨殖傳。于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蓋本文作通。莫不乃後人釋通之詞。史記平凖書。故吏皆通。令伐棘上林。漢書原涉傳妻子通共受之。本文蓋均作通。皆共亦後人釋通之詞。 又如莊子齊物論獨且並言果且並言史記燕世家獨惟並言越世家惟獨並言外戚世家留侯世家業已並言劉敬傳已業並言漢書溝洫志今見並言均二字同義亦一爲正文一爲後人注語增入者又如茲 與是同。義均爲此。管子君臣篇曰。非茲是無以理人。非茲是無以生財。蓋本文。作茲。後人以是字爲訓。嗣則是字併入正文。 王引之以茲爲上文之道以是爲則以非茲爲句非是 且與。又同。均爲更辭。史記陳丞相世家。且又乃呂后弟呂顯之夫。有親且貴。蓋本文作且。別本或作又。嗣則又字與且並文。藉與第同。義均訓假。漢書陳涉傳。藉第令無斬。蓋本文作第。後人訓爲藉。嗣則藉字並入正文。顧與反同。史記蕭相國世家。顧反居臣等上。反乃後人訓顧之詞。故有乃訓。 如呂氏春秋今故興師動衆今故卽今乃 莊子徐無鬼篇。故乃肯見于寡人。乃係後人訓故之。詞經傳之中。亦多此例。特讀者。習焉不察耳。易繫辭。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庶幾卽殆。 荀子楊注殆庶幾也 殆乃後人釋。庶幾之詞也。禮記檀弓下人喜則斯陶。則義同斯。則乃後人釋斯之詞也。故下語均無則字公羊哀十四年。末不亦樂乎。堯舜之知君子也末即無字。末亦猶言不亦。不字乃後人釋末之詞也。經典且然。况於羣書。故佚周書世俘解曰。馘磨億有十萬七千七百七十有九十萬者。卽後人解釋億字之詞。誤入正文者也。蔡邕琴操卷下云。五月五日不得舉發火。北堂書抄歲時部太平御覽時序部均引作發火。初學記引作舉火。蓋作舉作發。二本不同⊙後人併而合之也。自此以外⊙別有抄胥之本字有訛文。後人據別本校正。仍存訛字于其旁。而所訛之字。嗣亦並入正文。王引之曰。古今人表柏夷亮父。亮卽夷之譌隷書。夷亮相近。因訛爲亮。今作柏夷亮父者。一本作夷。一本作亮。後人誤合之耳。讀書雜志用此例以勘羣籍。則佚周書太子晉解云。若不反及有天下將以爲誅。上文旣言歸田。則此文若不爲句。不即否字。反乃下語及字之訛文。後人據作及之本改正。仍記反字於其旁。嗣遂誤入正文。昧者不察。遂以若不反爲句矣。又穆天子傳卷四。雷水之平寒寡人具犬馬羊牛。寡人之上。增一寒字。誼不可通。蓋別本誤寡爲寒。校者。復併入正文也。明於此例。則知古籍衍文。不得以複詞之例爲解。讀者分別而觀。斯得之矣。 劉師培《文例釋要》，《国粹学报》1909年第5卷第1期第1-4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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