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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同源、分野、合流,一篇讲清古诗和词牌的渊源与区别

 梧桐树边羽 2020-05-20

诗词同源

诗这个概念并非仅仅指我们平时看得多的近体诗。近体诗是严格遵守平仄格律的,所以必然是五言、七言、四句、八句的规格,这种诗当然和词牌区别明显。但是中国的旧体诗除了格律诗之外,还有古体诗,也就是不遵守平仄格律的诗。古体诗既包括了整饬句子的作品,也包括了各种言体,如四言、六言、八言、九言,甚至在《楚辞》时代就出现了杂言体,有长有短。

但是我们都称之为诗。

那么为什么唐前的长短不齐的我们称之为“诗”,如“乐府诗”、“新乐府诗”,而到了唐宋之后,我们却称这些作品中的一部分为词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渊源,古体诗和词牌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们知道诗词同源。那么这个“源”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歌词。西周至春秋时期,中央音乐机构派出采诗官大量采集民间诗歌,称之成“风”,收集王公贵族宴乐诗歌,称之成“雅”,乐师制作祭祀用乐,称之为“颂”。这就是《诗经》的由来。

诗言万物

诗在早期是高层统治者了解民生的信息渠道,是教化诸侯和万民的政治手段,这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诗歌与生俱来就带有了统治阶层的气质,虽然很大部分来源于民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天读到《诗经》,虽然直白,但是很“正”的缘故。

到了西汉时期,由于文化的发展远远快过音乐,很多诗歌作品没有办法配乐演唱,就出现了“徒歌”,诗才逐渐脱离音乐,成为吟诵体。随着汉末曹魏开始的修辞手法发端后,诗歌在魏晋南北朝走向了形式主义的极端,宫体诗越写越美,但是颓靡空洞,缺乏内容,受到了初唐诗人的大力批判。唐朝诗人继承了宫体诗的诗歌体式和写作技巧,注入了盛唐昂扬的气象,让盛唐诗歌跃上了文学的顶峰。

随之而来的是格律雅化。在成为高层文人言志抒怀,讽谏批评的工具之后,诗离普通百姓的生活越来越远。诗去了高端,那么谁来照顾老百姓的情感散发?人不可能总是大情怀,如何描画自己的小情调?

词发卑微

曲子词应运而生。早期的曲子词就是军籍、歌女的流俗作品,到了中唐,开始有文人参与词的创作,如白居易的《忆江南》。这是诗人们在盛唐之后为诗歌文学寻找出路的时期——因为李杜等人把盛唐的诗推得太高了,不仅我们今天无法望其项背,中唐的诗人也是一筹莫展,四处突围。

像刘禹锡就从民歌中发展出《竹枝词》,自成一派,但还是古体诗的范畴。而他们从曲子词升级上来伴随音乐演唱的词牌,经过五代的发展,到宋代就成为了完整而成熟的词牌体裁。

我们可以看出诗词的基因不同。

诗虽然也来于民间,但万事可歌。我们今天去读《诗经》,会发现它基本上涵盖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后来所有的诗体,不论是山水诗,田园诗,还是边塞诗,游仙诗——这些后期的发展衍生都可以在《诗经》里面找到先驱。所以我们称《诗经》是中国诗歌的起源,虽然在它之前就有了一些古诗记录。

唯有“题画诗”是新创,那是因为文人画到苏轼的时候才真正现世,《诗经》中自然不会出现这方面的作品。

诗是题材广阔,情怀博大的作品,后来逐渐走向上层建筑,这是文学雅化的必然走势。而词的起源,正是因为诗往上走,才出来填补普通人的情感空间的作品。它一生下来就自带娱乐、宴乐功能,是以男女情爱为主题的,风格柔媚,格调不高。这是词的基因。

诗词分野

在正统的文人眼中,用来调情娱乐的词牌文字,算不得文学。即使在词牌盛极一时的北宋,文人们每逢宴会就填词助兴,但却从来不当回事。

很有些离不开女人,却又鄙视女人社会地位的意思。甚至有诗阳刚、词阴柔的说法。

欧阳修带头整顿文风,搞诗文革新,却绝口不提词牌的事。词牌和诗文相比,是等而下之的文字,完全没有必要去管。文坛领袖都是如此,大家自然顺应接受这种认识,词牌一直就被用来抒发个人的小情感,局限在离愁别绪,男欢女爱之中。而正因为词牌承担了娱乐功能,诗就完全放弃了这个领域,越来越说教,越来越孤清。宋诗也就越来越高冷了。

这个过程就是“诗词分野”。欧阳修的诗和词,风格迥然不同。爱国词人李清照,词风婉约柔美,诗却豪气阳刚,完全是男儿之作,如“死亦为鬼雄”。这是整个时代的文风,并非某一个词人的精神分裂。即使是“以诗入词”,对词牌选材拓宽,地位提升作出重大贡献的苏轼,他的词牌作品和诗作相比,仍然缺乏雅正的感觉。即使他有意识地在诗词题材、情感、手法上打通界限,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受时代影响,保留着词和诗之间那种微妙的差别感。

诗词合流

李清照的《词论》提出“词别是一家”,代表了北宋文人的普遍观念,而这种观念虽然在苏轼手中出现变化,但是真正被大面积的打破,是因为出现了“靖康之难”这个家国之变。

大批的词人开始用词来表达家国情怀。因为经过北宋末周邦彦的整理规范,词牌这种体裁已经完善,也就是说词牌在格式上做好了和诗对抗的基础准备,而缺乏的就是在内容上的竞争能力。“国家不幸诗家幸”,北宋的灭亡,南宋的屈辱苟活,为广大已经熟悉词牌表达方式的文人提供了大量素材和情感波动。

这一时期涌现出大批学习苏轼,豪放入词的文人,如叶梦得、张元干、张孝祥等。词牌在他们手中,不但用来书写家国之志,同时也成为了士大夫送别的交际工具,这就和诗的功能没有了区别。到了辛弃疾的手中,彻底打通了南北文化,打通了文臣武将,打通了豪放婉约,抹平了诗词之间的界限。而词牌,也正是在辛弃疾手中达到了最高峰。这个过程是“诗词合流”。

再度分野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么词牌和古体诗唯一的区别就是周邦彦整理出来的词谱区别了。记录在案,按规则填写的就是词牌,不按规则,随意发挥的就是古体诗。

但是辛弃疾之后,姜夔、吴文英、张炎这些词人,又把豪放派开创的这些新特点给消灭了,词又回归到了小情怀的路子上,写法细腻稠满,与诗的表达大不相同。

这个过程叫“词的复辟”。这一复辟又是一千年,尽管零零碎碎也出现过一些大气作品,但是词牌史上能够称之为豪放派的,一直到清末、民国初,也只有苏轼、辛弃疾这些宋朝词人。

直到近代,伟人的作品才真正让词牌又一次站了起来。

但是从整个中国的诗词史来看,即使是辛弃疾、陆游、包括近代伟人,在选择用词来表达情感的时候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和诗保持一定差别,这说明“词别是一家”这种观点,虽然一直被打倒,却因为起源的基因,是一直深藏在文人心中的。

两种体裁

诗和词当然是两种体裁。从格式上来说,词牌有固定格式,必须严格遵守。而诗除了近体诗之外,就比较随意一些。近体诗的格式和词牌比起来实在是泾渭分明到没必要说,主要还是古体诗看起来和词牌相像。

如果我们创作的古体诗暗合了某个词牌,那是不是词牌呢?

在如今打倒内容限制的时代,这当然可以称作词牌。但是无意识地暗合和有意识地创作是两回事。为什么如今的词牌创作要少于诗,就是因为规词的矩太多,而大部分人认为的诗,很可能只是近体诗——甚至是不懂格律的人创作的字数、句数像格律诗的作品——这是很容易的事情,当然在观感上诗的数量就要大大地多于词牌创作了。

其实写一些押韵的长短句,自称是某个生僻的词牌,只怕能看懂并敢于嘲笑的人也不多。

这是一种悲哀。

至于内容上的区别,在诗词分野、合流中虽然非常重要,但在今天,并不是很重要的。虽然不同的词牌会对应不同的情感塑造,比如《蝶恋花》就适宜表达生死恋情,而同样体裁,如果叫《卷珠帘》就适合表达少女情怀,而《念奴娇》可能是苏轼当年的“关东大汉执板高歌”的形象,所以比较适合表达大气豪放的感觉。

这是源于词牌的音乐属性。

必须合规

但是,这些情感对音乐的附着都只是传说了。这些音乐,绝大部分已经散佚。

我们听到《江南》,自然就想起江南柳绿,莲叶满池,少女欢歌,争相采莲,而我们听到《敕勒川》,自然就想起“风吹草低见牛羊”,苍茫大气,雄浑苍健。

这些都是文学作品给我们留下的美好想象。但谁能保证当时唱《敕勒川》的姑娘不是“巧笑倩兮,明眸皓齿”呢?

所以当代人写词,更加要着重于词谱的格式规范——因为这是词牌这种体裁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的东西了,就好像近体诗唯一能证明自己的就是格律。

如果把这些再丢掉,这就和你吃饱喝足,心中愉快的哼哼两句没有区别。

本来在情感抒发上就没有区别,再失去格式、体制,那就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们可以说格律诗、词牌是无用之学,但人的精神追求,哪一种不是无用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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