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永新按：这是我为《创造性思维—— 人工智能之父马文·明斯基论教育》一书撰写的序言。该书由人民邮电出版社近期出版。 “大脑无非是肉做的机器而已”，这句话流传很广，可以作为人工智能的口号。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人工智能的先驱，最早的倡导者之一，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名誉教授、数学家、计算机科学家、人工智能之父马文·明斯基。 明斯基是一位科学天才。他坚信人的思维过程可以用机器去模拟，机器也可以拥有智能。1956年，他与麦卡锡、香农等人一起发起了成为人工智能起点的“达特茅斯会议”，两年后他与麦卡锡中MIT共同创建了世界上第一个人工智能实验室。1969年，明斯基获得被誉为“计算机界的诺贝尔奖”的图灵奖。 作为一名科学巨匠，明斯基如何理解教育，理解学习，是我非常感兴趣的问题。因为，我一直认为，真正伟大的科学家一定会关注教育问题，对教育也一定有自己与众不同的真知灼见。 所以，当人民邮电出版社的编辑王振杰告诉我，他们引进了一本《人工智能时代的学习：AI之父马文·明斯基论教育》的书，请我写一篇推荐序言的时候，我不顾工作繁忙，立刻满口答应。 这本书，是由明斯基的六篇关于教育的文章组成。编者邀请了六个不同领域的顶尖的思想家来评论和解读明斯基的文章，他们有的是教育家，有的是计算机和人工智能领域的先驱研究者，全书的插画者肖潇是出生在中国的华裔艺术家，经常为明斯基演奏钢琴或者与他一起弹奏。 这本书的中心思想，是关注儿童创造性能力的培养。这从本书的英文书名“Inventive Mind”可见一斑。 以儿童学习数学为例，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学生觉得学习数学很困难，甚至讨厌学习数学呢？明斯基认为，关键在于没有把数学真正地融入生活，没有帮助他们建立日常生活和数学概念之间的重要联系，没有为他们提供合适的“认知地图”，没有鼓励学生自由地学习与创造。“我们的算术教学方式通常强调使用特定的、严格的技法，而不鼓励孩子们尝试创造新的方法来完成这些事情。”其实，学生们根本不是不喜欢数学，而只是不喜欢在数学课上学习的东西而已。这样一种只注重避免错误而非开发创造力的教育，不仅会导致学生不喜欢数学，甚至“还会在未来抗拒一切带有技术性质的事物，甚至可能造成对于符号化表示的长期性厌恶。” 同样，学习计算机也是如此。大多数计算机书籍和课程只是叫人们如何编写程序，只是介绍命令、指令、编程语言和编程语法规则，但是，“真正的语言不仅包括单词和语法规则，还包括文学——人们使用语言要表达的东西。没有人能只通过学习语法规则就学会一门语言，我们也往往是从感兴趣的故事开始学习的。”明斯基提出，计算机也好，数学也罢，关键是要给学生“一种自由的感觉，一种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力量”。就像给孩子一个足够的、永远也不会用完的幼儿园积木来建造一个城市一样，如何运用这些积木没有任何外部的限制，“唯一限制是你的内心”。所以，关于实验室规章，明斯基有一句名言：“当你没有更好的想法的时候，你才需要遵循这些规章。” 在阅读明斯基的这本著作时，我有一个特别的惊喜：在我关于未来学校的观点上，明斯基显然是我的知音。王振杰在约我撰写推荐序言的时候，正在读我的新书《未来学校》。他鼓动我为明斯基这本书作序的理由之一，就是认为明斯基在书中的观点“和您的观点有相近之处，所以冒昧想请您为这本书写一篇推荐序”。果然如其所言。 传统学校把相同年龄的学生划分到同一个年级，让同年级的学生学习相同的课程，针对这一大家觉得天经地义的现象，明斯基提出与我观点一致的看法：“对同龄学伴的过度依赖，会妨碍一名儿童在正常的社交和精神活动中建立更好的思维方式”。 针对传统学校刻板的课堂教学时间表，一节课固定的时间，结束以后换一个学科、再上一节课的班级授课制，我在《未来学校》里提出了不同意见。明斯基也提出了批评：“在固定时长的教育体制下，一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深入挖掘一个想法呢？”曾经在明斯基课题组工作的科学家加里.施塔格回忆说，困扰教育的一个主要问题，就是“没有合理的时间安排使得我们完全可以利用10天左右的时间完成一些主题的教学过程”，其后果就是学生失去了那种“我可以在几周内学会某些东西”的强大信念。 我在《未来学校》中提出的“能者为师”的构想，在明斯基的著作中也能够得到佐证。他认为，每个人生来就拥有特定的才能和资质，“我们不能将天赋还给上天，也无法交换。因此，教育只能帮助我们最大限度地利用碰巧得到的天赋。”在传统学校中，限于各种各样的条件，往往无法实现这个目标，“无法满足那些具有小众能力的学生的需求”。但是，在网络社区中，“将会有亿万退休的（并且没有孩子）人，其中会包含大量睿智且经验丰富的人。他们有足够的‘空闲时间’来指导大量的孩子。”明斯基提出，未来的教育完全可以通过改进软件来使系统帮助孩子们“选购”合适的导师。 明斯基在书中明确提出，应该“对学校进行重新定位”，鼓励孩子们追求更加专注的爱好和专长，为他们开发更加强大的心智技能提供更多时间。他对现今社会中的孩子们“清楚地知道许多关于运动员、摇滚明星和演员的轶事，却很少能认出哪怕一个哲学家、科学家或数学家的名字”的现象非常担忧，认为这对于学生的未来人生具有消极 的影响，因为，“童年所获得的一些价值观可以在头脑中持续保留，并影响孩子们的一生”。所以，他建议在学校教育和社会媒体上应该更多地宣传“有学术成就的人”，从而帮助学生获得良好的“自我印象”。 2016年1月24日，明斯基因脑溢血在波士顿布莱根妇女医院去世。但是，他留下的精神财富，正在进一步被我们汲取。作为一个科学家，明斯基对教育的确有着许多独特的、睿智的洞察，有着许多富有远见的建议，如认为从失败中学到的要比从成功中学到的更多，通过思考思考本身而学习的强大思维就是命名以及命名如何让人们成为更好的思考者的力量，高层次价值观的形成取决于我们在受到某些人的赞扬或指责时产生的自豪感和羞耻感，在小学课程中加入心理学内容等等，都值得我们反复咀嚼。 或许，明斯基的著作给我们一个最重要的启示是：认清教育的方向，才是当下教育的根本任务。为此，教育需要跨界的思维，需要聆听更多智者的声音。 朱永新 2019年8月8日，写于北京滴石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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