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程聚悦家的锅盔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垌塚街地形是自北向南三条街,正街、西街和后街。正街通西街有三条短街,通后街有两条巷子,即当铺巷子和程聚悦巷子。

当铺巷子,肯定是巷子里开有当铺,至于是一家或者几家,年代久远已不可考。程聚悦,很多老人还记得,是一家饮食店。雇有多个师傅,舍心大,薄利多销,生意最好。他家的锅盔有特色,叫“接茬”锅盔。为什么叫“接茬”?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李爹爹说起。那锅盔芝麻多,酥香,肉厚,每天供不应求。

儿时的甫叔,在垌塚小学读书。每天上学,必须穿过那条巷子。巷子在戏楼后面,很窄很长很恐惧。窄成什么样呢?一个人挑担迎面走来,路人必须贴墙站立,才能让过。长成什么样呢?青石板路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道出口会在哪里。巷子两边是房屋,山墙很高,由于老旧,都往巷内倾斜,半空一根木棒撑在两边山墙上。行走其间就仿佛在大山的谷底,头顶是一线天。胆小的人,边走边跑。

巷子的入口处,就是程聚悦家的大门,大门口常年摆着贴锅盔的炉子。清晨,夜色还未完全褪去,赶集的人就陆陆续续从几个方向往小镇集结。

从京山买回来的柴炭,在炉子里冒着蓝幽幽的火光。贴锅盔的师傅光着一边膀子,衣服袖子扎在身后的抱裙里忙前忙后。嫌火不大,拿起一把破蒲扇忽忽扇几下,趁着火苗高涨,又丢进去几根柴炭。

师傅打开昨天发好的一团面,拉出一坨,揉匀后摔打,摔打的过程是为了让面团更有弹性。用刀划开,拉伸使之变成一条面带,就像唱戏的武生腰里绑着的板带一样,不过面带厚些。师傅拿起刷子,往面带上刷油、再折叠、揉压。又刷油、折叠和揉压。如此三番五次后,拿过菜刀,一手握刀柄,一手扶刀背,手起刀落如行云流水一般把面带切成小段排好。刷一层油水,敷一层脱壳的白芝麻,洒上葱花,手指挨过轻轻一按。

此时,炉火正旺,师傅端起油碗拿起油刷,在红彤彤的炉膛内壁刷上一层油。拿一块面,麻面朝下,左右手互动,迅速拍拉至尺长,硬生生一把贴近炉膛。

师傅的右臂被炉火烤得通红,脸上有汗珠滚落。他们揉着面,甩着汗,锅盔里应该有汗珠子增加的一份咸。

买锅盔,要排队。人们手上捏着领锅盔的竹签,一边焦急地等,一边引颈往炉火里看。锅盔在炉火里渐渐膨胀,芝麻一粒粒往外凸,香气四溢。这时,师傅拿起火钳,夹起锅盔,往灶台上一丢,“梆”的一声还未落定,就被等得心急火燎的人取走。

刚出炉的锅盔,中间薄,两头用手拉扯过,厚些,翘着,如一幅脚板。拿到锅盔的,忍住烫,咬一口,赶紧用手接住落下来的芝麻和焦屑。没拿到的,只得吞咽着口水,等待下一炉。有些性格强势的人,插队拿锅盔,人家说他几句,他骂骂咧咧,还要打人,似乎自己有理走遍天下。

买锅盔还可开后门。遇到亲戚朋友,贴锅盔的师傅必是向他使个眼色,意思是让他站在旁边耐心等待。这样的锅盔,更厚更大,芝麻撒得满满的,叫满麻锅盔。刚出炉之际,趁着热气腾腾再额外刷上一层糖油,锅盔顿时满面油光,香味更浓。

那年头,吃锅盔稀罕,人们还编了顺口溜:要想生活好,锅盔包油绞。油绞是市面上的油条,它和锅盔,是绝配。贴锅盔的旁边,必定会有一口油锅,漂浮翻滚着一根根金黄的油条。食客来了,大声说:来一套。那一定不是一套衣服,而是一个锅盔夹一根油条。

古镇上有个人,童年在垌塚吃着程聚悦家的锅盔长大,解放前去了武汉。八几年,病床上的老人写了一封信,寄给老家的亲戚,说想吃程聚悦家的锅盔。亲戚收到信,准备最好的锅盔,赶到武汉,他已经去世两天了。

一封信,从武汉到垌塚大约需要三天。也就是说,他写信想吃锅盔后的当天或者第二天,就离开了人世。

镇上有户人家,儿子去了台湾,制作一盘录音带,托人从香港带回来。里面说,离家几十年,日日想念“程聚悦”家的锅盔。贴锅盔的师傅得知,专门为他制作满麻香酥锅盔,托人带去台湾。

这样想念故乡的锅盔,怎不让人唏嘘。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