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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读物 | 老屋

 家在黄岛 2020-07-10

1

  这是典型的农村老屋。

  半米高的青石块地基上,是一层青灰色的泥砖。再往上,一直筑到屋子平口,是约有40厘米厚的土墙,包括屋内的3道间壁。那是母亲掘土、父亲夯土,披星戴月的结果。屋顶后面用红草铺就,前面上半部分也用红草,下半部分用瓦盖住,顶部是用青灰色的鞍子瓦压住。还有厚实的木门,傻乎乎的木头窗棂,两个笨乎乎的土质灶台,三爿热乎乎的土炕。这是六、七十年代典型的老屋。现在看来,完全体现绿色、环保、就地取材的特点。

  讲究的人家,屋内墙壁往往贴上从村干部家要来的报纸。上面的图案,要么被孩子涂黑,画上胡须,要么被撕抠下来,墙壁上出现硬伤。屋内顶部用秫秸杆、新闻纸做成福棚,四周镶有图案,现在称之为吊顶吧。时间久了,白纸泛出陈旧的味道。我家也有,用来遮挡倒挂的沾满灰尘的蛛网和掉落的灰。讨厌的小老鼠躲在里面,每当听着沙沙的声音,真想一伸手掏它下来。在它的常过之道,抠几个小窟窿,希望它能跌下来,但狡猾的它总能平安无事。实在无法,只能用笤帚拍打福棚,将其轰走。说也气人,你拍它停,你停它跑,只好各忙各的吧。

  冬雪过后,夕照下,瑟瑟的寒风中,会出现挂在屋檐下的冰溜溜,上粗下细,如倒挂的耙齿,映出清冷的光芒。有的带有黄褐色,那是雪水浸泡红草的结果。伴随着会出现缩着脑袋,手拿杆子,敲打冰溜溜的小家伙,好奇的放进嘴里,“咔嘭”,俨然品尝着有色冰棒。

  上灯了,昏黄的煤油灯光润染了糊墙报纸泛黄的颜色,映射出人们心底那份拮据、窘迫。父亲抽着自卷的状如胡萝卜的旱烟,拧紧的眉头、干涩的脸庞在烟雾中忽明忽暗。母亲缝补着我与哥哥磨破的旧补丁,有时将我俩的衣裤凑近灯芯,翻找着藏匿在针线缝隙中的虱子,大拇指甲上印有淡淡的红色。奶奶编讲着老掉牙的瞎话,冷不丁问道:“讲到哪儿了?”年幼的我们依在怀里,或趴在腿上,头一歪,进入梦乡。

  一到年末,老屋显得十分忙碌。屋内热气腾腾,母亲忙着做馒头,蒸米面,抹煎饼,包花卷,包豆包。父亲愁着置办菜肴,捉襟见肘,孩子的鞋还张着口呢!正月里,家家户户的互请酒又开始了。可谓做饭的愁苦了脸,喝酒的喝涝了胃,孩子们跑细了腿。

  一声啼鸣,寒夜消退,晓雾将歇,老屋的轮廓渐渐清晰:青石块、青灰色砖……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2

  这是自给自足的老屋。

  院子外面栽有杨树、榆树、梧桐等,似有“绿树院边合”的味道。这树长大了可以换钱补贴家用,有的留作翻盖房屋使用。有时喜鹊在上面垒窝,这可苦了它们。调皮的孩子怎让其安宁,三天两头爬上高高的树杈,看看蛋。不多久,窝废了,蛋打了。

  庭院的西南角垒有猪圈,家家户户往往养上一两头猪。母亲常说,零钱换整钱,这是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春季里,猪儿懒洋洋地睡在阳光下,我常给猪儿挠痒,它会舒服地伸直腿。猪儿肥了,壮了,也是离开家的时候。猪儿被绑到板车上,不停地嘶嚎,跟小孩子看见护士打针,所表现的强烈反抗情形一样。我懂了为啥叫“跟杀猪似的”,只不过孩子是由大人抱着罢了,看样它也舍不得走。圈里空空的,只剩下添得干净湿润的猪食槽子,还冒着热气的猪粪便。“唉,总归伺候一年了。”

  父亲从公社外贸站返回,掏出一大把一元、五元、十元的钞票,那是我家最富有的时刻,家里大半年的开销有了着落!母亲不时将开裂的双指往口中一伸,在舌尖蘸点唾液,反复点数几遍,然后用布包好,小心地存放在另一间。现在想起,恰似党员收藏党章一样珍重。父亲还会带回两三斤肉,全家犒劳一顿,那滋味还隐隐地从牙缝、舌尖溢出。

  紧挨着猪圈,用木棍围成羊圈。羊儿亲切地盯着你,咩咩地嗔叫着。我放学后不忍心乱窜,先牵到田野,让羊儿自由啃草。羊儿十分调皮好动,很小时候,就能跳上缸盖,蹦到屋顶,没有上不去的地方。我和哥哥也喝到羊奶。

  家里的鸡散养着,母鸡居多,公鸡留待过年。当时鸡蛋一毛钱一个,多数被商贩卖到青岛。鸡蛋炒香椿芽,成为一道抢手菜,听说城里人最爱吃这种蛋。不知咋的,我的脑海会倏地浮现母亲端着瓢卖鸡蛋的情景:一毛一个,一把一块,一毛一个本子……

  靠近南墙大门边,院子里栽有两棵梨树桑树。长到碗口粗细,我跟哥哥常爬到树上摘桑葚。起初是绿色的,当变成紫红色时,味道最甜。许多小朋友眼巴巴地站在墙外,仰着脸,张着小嘴巴。“快爬上来吧!”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了。

  堂屋与猪圈间安一石磨,我对它最熟悉不过了。人吃的玉米面粉、喂牲畜的饲料就是在这里研磨的。母亲不去磨坊加工,一年到头可缩减不小的开支,活自然也有我和哥哥的一份。院外伙伴们深浅不一的打闹声从低矮的墙头飘了过来,还剩半箩筐玉米粒,外出玩耍的机会是没有了。心中烦躁万分,推着磨杆狠跑几步,但劲头不持久,只好慢悠悠地转过一圈又一圈。面粉落在磨盘上,渐渐有拳头高,我轻松地理解了“积沙成塔”的道理。时间真神奇,天长日久,磨掉年少的急躁,积淀岁月的安静。为此,村里人说我文静得像小姑娘,当然里面也有揶揄的成分。

  银辉洒满庭院,月儿穿过窗棂,照到炕上。母亲均匀的脚步声和着石磨转动的声音,谱成温馨的曲子,伴着我俩酣然入梦……

3

  这是不断修缮的老屋。

  老屋也累了。每当雨大时,虽达不到“床头屋漏无干处”的程度,但有几处漏雨了,母亲往往用脸盆、菜盆放在炕上接水。嘀嗒的水声丝毫没有减轻我与哥哥的睡意,而母亲却如早起割麦归来一样,一身的疲倦,不停地打哈欠。八十年代初,外出务工的父亲带回点钱,要修缮老屋。

  首先将屋顶的红草全部撤换成红瓦。烈日下,屋顶似有火苗蹿动的影子,或许那是热浪涌动吧。然后将石磨抬走,把猪圈浇筑成平房。上面可以晒粮食,我们也可以在上面纳凉消夜。夏天闷热,我和哥哥干脆睡在上面。晚上露水重,早上醒来,感觉头重重的,不是很舒服,倒是猪儿安静了很多。随即也清除了桑树、梨树,在那儿盖起南房,檩条都是预留出来的。我清晰记得盖南房时热闹的场景:和泥的、砌砖的、安装门窗的、搬运檩条的、盖瓦的、拉沙的,二三十人,一天完成。还不乏拄着铁锨,无处下手的。怪不得老外惊叹中国的基建速度,殊不知,那时我们早已练就。

  晚上,摆下长长的三张饭桌,人团坐周围。父亲满脸荣光,不停地递烟、斟酒。烟雾缭绕,劝酒喝茶的声音充满整个院子。

  厚厚的门板发挥着大作用。狗儿趴在门口伸长了舌头,知了叫得正欢,老母鸡带领小鸡躲在草垛下的荫凉里。父亲取下门板作床,往上一躺,将夏褂搭在身上,鼾声如雷。

  95年,我参加了工作,又结了婚,用一年的积蓄,重新收拾了老屋:换上流行的塑钢门窗,地面用水泥硬化,墙壁用白水泥粉刷,屋里亮堂了许多。父亲已到花甲之年,呷口小酒,乐呵呵地看着院子里爬来爬去的孙子。

  这种画面持续了十多年之久。2013年7月6日,农历二零一三年五月二十九,父亲躺在母亲怀里,安详地闭上双眼。父亲走了,那是手术一年后走的,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急。一开始,我只觉得父亲出趟远门,如同我小时候他去青岛小白干路做工一样,定期会回来的。唢呐声起,院子里搭起灵堂,父亲的灵位也立起来,我的脊椎抽掉了!父亲啊,还有谁的身躯像您伟岸,为儿挡风遮雨?父亲啊,我多想咱爷俩相视而坐,看您喝酒的惬意,您听儿子讲述工作的点滴。

  回家看望母亲。临走时,我习惯地回头看看,只有母亲在门旁,宛如寒冬里天旷下孑然站立的玉米庄稼一样,叶片垂下,迎着寒风瑟瑟发抖。“父亲忙啥了?娘,回去吧,外面天冷。”但滚烫的泪水早已淹没话语,如同母亲一样。

  2014年,村里硬化了路面,也抬高了路面,原来往南淌的水全部从我家门口经过。赶上涝雨天,水流不畅,雨水会倒灌院里,排水成了大问题。想想老母亲一人,挺担心的。我与哥哥决定,翻盖老屋,全部清除,抬高地基,建造新房。

  凹凸不平的土墙不存在了,青灰色砖头不存在了,散发年味的土灶台不存在了……我的心被掏空了。

  新房子建成了,成为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房子,迎来众多赞赏的目光。

  我在寻找着那位干瘦的、身穿腈纶褂子、背部弯曲的老人。“爹,您迷路了?这是我们的新房呀。儿子早为您斟满酒杯,请您畅饮。”

  “爹,不孝的儿敬您了。”

文/丁庆伟

简介: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成员。西海岸新区大村初级中学教师。父亲于2013年去世,家中老房子改造,取代的是时尚的新房子,但心里空空的。只想以此留住记忆,找到回家的路。

主播/雪妮子

简介:薛喜梅,笔名潇湘妮子,雪小小,上泉朗诵社秘书长,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静   秋

校稿:许崇梅

复审:姜蕴青

发布:姜蕴青

“家在黄岛”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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