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山一草芥
长长的沉默中,夜出奇的静,听到母亲最终长吁一声:“唉!也只能这样了”,我睡意重,没精神继续听父母说话,他们好似还在商量着怎么安排小妹的事情吧,迷迷糊糊中,品着舌根处还残存的鸡蛋水的余味,我又沉沉睡去。 母亲闻声走过去。“我这里有半块煎饼,你拿着,孩子昨晚喝那两个鸡蛋也撑不多久,一会孩子饿了也好给她吃”,二爷爷叹了一声:“唉,你看,俺也是没有,要是东西多的话就多给你一点了”。明显看到母亲有瞬间的犹豫,母亲从来不愿意欠别人情分,和借别人东西不一样,别人给东西这份心意难还,为了我,母亲还是感激的双手接过那半块“沉甸甸的”煎饼,对二爷爷连声道谢。 无意间看到母亲眼圈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母亲咬了一下嘴唇,硬是没让眼泪流下来。农村人,哪家有什么大事小情风吹草动谁都瞒不住,昨天去医院的事整个胡同的人都知道,今早二爷爷又听我父亲说了去我姨妈家的事情,他就拿了半块煎饼在门口等着了。 二爷爷家没有女人,他老婆和儿媳都是难产死的,他如今和儿子孙子祖孙三个大男人过日子,没有小孩子拖累,都能挣工分,儿子又在生产队当小组长,家里有点余粮,能吃上煎饼,喝上粥,偶尔还吃上掺面做的饺子解解馋。 把煎饼轻轻打开,里面卷有大人拇指粗细的藕片,噢,那不是藕做的,是藕棒,那种最细的藕棒,集市上很便宜,一堆要不了几个钱,买回来切片腌成咸菜,春天,没什么青菜可吃,有这样的小藕棒做的咸菜已经很好了。早已对被这半块煎饼馋得不行的我,拿起煎饼来就迫不及待的狠狠地咬了一口,然而在嘴里嚼了半天硬是咽不下去,由于早晨起来没喝水,又“病”了好长时间,嘴里发干,煎饼都贴到上颚上了,那个难受劲,使劲舔都舔不掉,只好用手抠了下来,再也不敢吃了。 无奈的看着这么好的煎饼吃不下,没办法又把煎饼递给了母亲,母亲从煎饼里面取出一个藕片,让我先含在嘴里,说什么时候含的没味道了再嚼来吃了,这样不会觉得咸,还能解饿,我照做了,藕片含到不咸了,嚼来吃了,果然饥饿减轻了。我觉得反正自己吃不下,不如让母亲把那半块煎饼吃了,母亲推说自己不饿,我也不知母亲到底饿不饿,只知道昨天晚上她喝了一碗清水煮的野菜汤。
此时最想要的就是水,“娘,我渴了”,我央求母亲想弄点水喝,母亲闻听,跑到附近渠边看了看,失望地回来,说:“这附近没有水,春旱,渠都干了,”我看见母亲也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都裂了好几道小口子,也皴的起了白皮,可能是干的,也可能好长时间不吃油的缘故,找不到水,母亲无奈的蹲下身来,声音低沉缓慢的说:“妮来,你得撑住啊,现在要是走不动了,返回家里就是等死啊,你得咬着牙撑到你姨家,咱到了你姨家就有饭吃了”,母亲说着说着又一次眼圈红了。听说到姨家就有饭吃了,内心得到鼓舞,可是腿还是没劲,不想动,休息了好一会,娘俩才又起身上路。 终于不再渴的要命,喝完水,母亲又把那半块煎饼递给我,近似于命令般的口气非让我吃了,虽刚喝了个水饱,但还是觉得有些饿的慌,也想趁着有水吃了那半块一直令我垂涎的煎饼,过早懂事的我深知母亲比我更饿,这么多天她一直喝清清水野菜汤,还要供小妹吃奶,都不知母亲是怎么熬日子的,于是我佯装不饿,想让母亲把煎饼吃了,故意拍子肚子说:“水喝多了,撑死了,吃不下了”,又把煎饼推给母亲:“娘,你吃了吧!你也好久没沾粮食粒了。” 母亲没有接,摆手也说不饿,不知为什么,母亲的眼光特别温柔的看着我,然后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又把我紧紧搂到她怀里,轻叹了一声:“俺妮真懂事,咋投胎到俺这样的家庭里来受罪呢,唉……” 紧贴着母亲的胸膛,我能听到微微哽咽的声音,感觉有雨点般的东西落在头上,还热乎乎的,久久,母亲松开了手,背过脸去,在她转过脸的那一刻,我看到泪水顺着母亲略显苍老的脸颊滴滴落下,(那时母亲才三十六七岁,鬓角和头顶已有许多白发),看到母亲流泪,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路越走越热,太阳已升的很高,十一二里的路程,平常人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而我们母女俩人走走停停,用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望到姨妈家的村庄,走在毫无遮挡的路上,火辣辣的太阳嗮在棉衣上,背后像是背着个火炉,热的汗流浃背。煎饼都被手里的汗浸湿了,连热带喘,我的嘴里早就又开始干涩的吃不下东西了,怕把煎饼给败坏了,累的不想说话,轻拽了拽母亲衣角,想让母亲把煎饼吃了。 母亲没再推脱,接过煎饼,放到嘴边闻了闻只说了句:“真香”,还没咬一口,便先哽咽了:“妮啊,俺实在吃不下,想到一家人都在挨饿,我怎么吃的下?”母亲掩面抽泣起来:“也不知俺的小四(我四妹)怎么样了,找不到娘会不会哭坏了啊?”呜呜,母亲越说越伤心“老天啊,什么时候让俺妮也能天天吃上煎饼?让俺孩子们都能吃饱饭啊?”,我慌了,害怕的偎依在面前怀里,也跟着哭了起来。 终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挨到了姨妈家,站在门外,通过破旧的木板门缝,看到一条黑色大狗正在朝我们狂叫,听到狗叫,姨妈抱着孩子出来,看到是我们母女,便开门迎娘俩进了门,这时,只见母亲悄悄地,把我们娘俩轮番在手中握了一路,握出汗都没舍得吃的那半块煎饼,一脸不舍的地扔给了那条大黑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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