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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过月半|唐连珍

 乐乡树人 2020-07-22

过月半

文 / 唐连珍

记忆中,小时候唯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杀年猪了,接上亲朋好友围上一大桌吃“血头捞”,也就预示着辛苦了一年的人们可以放松心情,悠闲自在的忙年了。我们兄妹三人除了和伙伴们玩耍外,也会帮帮父母收拾柴火,打扫院子,还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搓根麻花,包个饺子。每每看到甜丝丝的黄酥糖或香喷喷的年糕做好了,嘴馋的我定会第一个冲上去,用舌头舔上一口,然后抓上一块,飞似地跑到一个角落,美美的品尝起来。那一份期待、急切、兴奋的感觉,那些新衣服、美食、烟花、春联,还有那跳狮子的、敲三盘鼓的、打莲花闹的—一切的一切,成了我关于年的最热闹与温馨的记忆,温暖了我整个的童年乃至一生。  

如今,我们的生活好了,年味却感觉越来越淡了,文化的内涵也越来越少了。而西方的情人节、愚人节、感恩节等越来越受到年轻人的追捧。为了让中国的传统文化、习俗得以传承,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和春节一起被定为国家法定节假日。

其实每个节日都是为了纪念一个特别重要的历史节点,具有深刻的民族传统印迹。然而,我们这一代人过这些节,更多的是休闲与娱乐,而淡忘了诸如祭祖、消灾、祈福、团圆等民族文化内涵。只有我们的父辈们还恪守着这些习俗,成为我们传统文化的守望者。

又是一年农历七月到了,即老家农村的“月半”到了。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响了,我拿起手机一看,老父打来的。“连珍啊,在家里吗?”“爹,您还好吧?我在家呢。”

“今天有时候没得?有的话,回来过月半。”

“有时间,我们马上回来,您和妈需要什么,我给您们买回来。”

“什么都不要你们买,回来就好。”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日历,七月初十。

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都会接我和妹妹回去,我会记得妈嘴边常念叨的一句话: “年小月半大呢。”在老人的心中,这是一个比年都重的一个节日。而在我们心里,似乎仅仅为了回来看看双亲,团聚团聚。过的次数多了,才慢慢从老人嘴里粗略了解到:“过月半”是我家乡荆州的一个古老的传统节日,是专为去世的亲人而过的一个祭祀节日,在每年农历的七月初至中旬止,出嫁的女儿、姑子们都要回娘家“过月半”。这十多天的时间里,各家各户要备上好酒好菜,买回来许多纸钱、香、烛等,女人们在灶屋内忙准备饭菜,男人就去忙给去世的老辈子亲人准备下半年用的纸钱。

回到老家,妹妹一家早到了,哥嫂也回嫂子娘家过月半去了。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年近七十的父亲赶忙迎了出来:

“你们回来了,我乖孙子来了,来,到冰箱里拿雪糕吃。”

“爷爷。”个头快赶到爷爷的儿子大声喊道。让老父那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笑得露出了那已缺了板牙的暗黄的牙齿。“拿了雪糕,和弟弟看电视去,把空调开起,今天还蛮热的。我刚杀了鸡子,这时去扯鸡毛。”父亲一边高兴的说着,一边往后面厨房走去。

来到厨房,妹妹、妹夫正陪着妈闲聊,手里摘着青菜,“小方来了。”妈亲热的和我老公打着招呼,我们也融入到这个做饭队伍里来。

真是人多力量大,很快的,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就摆放好了。儿子和侄儿已等不及了,正准备溜上桌,提着酒瓶的老妈连忙说:“孩子们,等会儿,让公公太太们先喝酒吃饭”。调皮的侄儿接上话:“公公太太们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爷爷烧纸钱的时候,你们就到门旮旯去看,他们在那领钱了。”两个孩子真的就跑到了大门后边去了。妈说着话的功夫,已给逝去的亲人们倒上了酒,边洒到地上边说:“爹、妈,大爹您们都来喝酒吃饭啊,保佑我们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妹妹帮着盛来了饭,泡好了热茶。我也来到堂屋外,帮着父亲整理纸钱。

缭绕的烟雾弥漫开来,那种特殊的纸钱味道似乎让时光倒流了。

姥姥还在世的时候,我也如我的儿子,跑到门后面盯着,姥姥也如我妈一样,忙了大半天之后,一边给先人们敬酒敬茶,一边虔诚的祈祷:“爹妈,您们都热闹的来吃饭拿钱,您们在那边享清福,保佑我的孩子们无病无灾———”

此时,我又分明地听到父亲的低语:“妈、爹、大舅您们都来领纸钱,在那边打牌,没钱用了,就跟我说,我再给您们烧,保佑孩子们都健健康康,孙子们学习都进步,考一个好学校。”这时,起了一丝风,父亲那几近花白的没有光泽的头发在风中抖动着,我的心不由得一紧:我的辛苦了一辈子的老父亲啊,懵懂的女儿终于懂了您的心,为什么每年的今天让我们回来,一是为了怀念生养您的先人们,更重要的是为您的后人们消灾祈福啊!您们的心里唯独没有您们自己。

我再一次看了看父亲的脸,苍白的、消瘦的、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迷茫,有的只是苦尽甘来的幸福与满足。我的耳边似乎飘来了刘和刚深情演绎的《父亲》:“想想您的背影/ 我的老父亲/ 我最疼爱的人/ 人间的甘甜有十分/ 您只尝了三分/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 我没有做够/ 央求您呀下辈子/ 还做我的父亲/ 

我的心又不由得痛了起来:还在虔诚的烧着纸钱的父亲如果百年了,做女儿的心该如何承受啊?想到这,我的眼睛湿润了,若干年后,在那烟雾后面的会是我吗?想到这,泪不能自已的滚了下来,还有下辈子吗?我不求来生,只求今生好好的孝敬您们,我的爹娘。

“吃饭了,妈妈。”儿子一声叫唤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赶紧试干了泪,怕父亲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吃饭时的气氛是活跃而快乐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现在农村的巨大变化:修了公路,牵了有线电视和网线,通了自来水-------

夕阳西下,我们都如归巢的鸟儿,撇下父母,回到自己的小窝。

生活就是这样轮回着,一辈接一辈的祭拜着远逝的亲人,侍奉着身边的长辈,抚育着成长的下一代。它不是鲁迅《故乡》中闰土和水生的轮回,而是后辈们用他们的真诚和智慧创造着越来越美好的生活,是他们的先辈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在这生生不息的传承中,在春节、清明、端午、中秋这些传统节日中,特别是在倍受民间看重的月半节中,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根有了越来越厚重而肥沃的土壤。我也忽而明白:一些传统文化、习俗只有一次次地重演和强化,才能重新被记忆、传承,从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作者系松滋市八宝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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