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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诗坛]萨福体内的刺:灵魂幻灭中的寂静与重生——刘素珍诗歌散论/江雪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江雪:(1970—)原名江山,当代诗人、批评家、艺术家。出生于湖北蕲春,毕业于华中科技大。1979年开始学习书法和绘画,1987年开始发表诗歌。2005年10月创立“后天双年度文化艺术奖”,迄今已举办五届,多次受邀参加国际诗歌节、艺术节、音乐节。现为黄石作协副主席,专业作家、大学客座教授、《后天》主编。

江雪诗歌评论

萨福体内的刺:灵魂幻灭中的寂静与重生

——刘素珍诗歌散论

江雪

青年女诗人刘素珍与她位于皇姑岭的素园,早已成为黄石磁湖畔的一道人文风景,一个诗意的城市文化符号。她是一个敢爱敢恨、有情有爱的女子,也是一位恣情于山水与文字之间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在不经意之间变成一位女诗人,一定是诗歌女神的眷顾与期翼。很多外地诗人来黄石的民间活动,大都是她在素园安排接待。有一次,我携来黄石开会的诗人宇向、批评家耿占春、敬文东、刘波几位朋友一起赴素园吃饭,刘素珍盛情设宴款待,我和向天笑等几位本土诗人作陪。那天晚上宴席散后,刘素珍因为他们的到来,十分开心,醉得很厉害。一个弱女子,为了迎接远方来的诗歌朋友,如此盛情,把自己醉成那样,让我们感动。这种关于诗歌的真挚友谊与人生美好记忆,相信她还会在皇姑岭书写下去,写出素园的诗歌人生与磁湖畔的山水传奇。这些年,刘素珍通过自己的努力写作,相继在《诗刊》《长江文艺》《星星诗刊》《中国诗歌》《诗选刊》等重要刊物上发表大量诗歌作品,引起省内外诗评家的关注,并已成为黄石代表诗人,乃至成为在省内外有一定影响力的女诗人之一。

黄金山上的茅草遭遇大风来袭
他们没有理由不抱团取暖
残酷的风,还是将它们打倒在地

这半山坡上,金黄的一片茅草
多像天赐的温床
在阳光下,一根根茅草一根根闪亮

他们抖落身上厚重的雾霾
敞亮出久违的笑容
披上太阳投下的金丝围巾

一根茅草把另一根茅草搂在怀里
一根茅草恨不能燃烧自己
给另一根茅草以贴身的温度

——《贴身的温度》

刘素珍的诗集映入眼帘的第一首诗,即是与诗集同题诗《贴身的温度》。这种蓄意的安排,可以看出女诗人对此诗的钟爱。事实上,这首诗的确也是刘素珍的爱情诗重要代表作,它集中呈现了刘素珍爱情诗的特征:喻情于物,寓理于情,物语见性,感性十足。每次见到她,总是笑容可掬、温柔有加,对待每一位朋友都很和善,这种性格在黄石同城女性诗人中是不多见的,可以读出她内心的谦卑与美德。同样,她的诗歌写作方式,在黄石女性诗人中也是不多见的,人生激情与语言激情并存,通过她的诗句我们往往可以读出她对生命、爱情、亲情以及大自然的无限珍爱与向往,这种诗歌写作的征象与旨向,仿佛暗含着她的名字——“素珍”。刘素珍写诗的时间大约有十多个年头了,如今我们欣喜地看到她的诗越写越好,诗意的表达与构建也愈加自由、畅快,比如这首《你是扎进我体内的刺》: 

你是多年前扎进我体内的刺
留给我的也许是一生模糊的痛
我在挣扎中与你拥抱
试图追忘却那隐隐的痛

如果有人能伸出神奇之手
将你悄悄地拨除掉
那痛感消失了,我的生命也快消失了

虽然你是多年前扎进我体内的刺
但你却让我活得真切,痛并快乐着
眷恋你留给我生命里诸多的真
如果你不在,我把蚀骨的心跳留给谁

如今,你这颗多年前扎进我体内的刺
已长成为我灵魂上的支柱
如果没有你,我会浑身无力前行

此诗让我想起古希腊女诗人萨福。古希腊传说中的祭司文艺女神有九位,哲学家柏拉图称萨福为第十位文艺女神。萨福的诗基本上只抒发个人的情怀,而很少触及当时的政治与时事,她的诗情深意挚,朴素而自然,但是几千年过去了,人们依然热爱着这位伟大的抒情诗人。从诗歌的抒情特质而言,刘素珍的大量诗歌与萨福诗歌的抒情特质有着相似之处,刘素珍在诗歌中表达出的爱情意象,像萨福一样炽热而大胆,执着而深情,这仿佛是一个重要的个体诗歌征象。事实上,诗学修辞在经历了几千年的变化与升华之后,直到今天,我们依然热爱朴素的抒情诗学方式,甚至我们认为朴素的抒情是古今诗学的一个永恒定律。从刘素珍目前个人的创作背景与写作向度来看,尚未完全形成具有较强辨识度的个人诗写风格,因此我建议和希望刘素珍可以在像萨福、狄金森、普拉斯等一批具有纯粹诗学风格的女诗人的诗歌中找到彼此的精神共鸣,找到她未来的诗学方向。刘素珍的诗歌具有以上纯诗潜质,无疑是一个好的诗学征兆,这既是我的一个发现,同时也是我对她写作的严肃期待。当然,刘素珍当下的写作尽管与这些诗歌大师的诗歌作品还有着较长的一段距离,但是我相信只要她不断地思考和实践“纯诗的现代性”,大量阅读古今中外重要诗作和诗学之外的文本与学养,真正做到博古通今,她的诗歌写作一定会有着广阔的前景;那么,这个距离会不断地缩短,相信刘素珍会持守这种自信与努力——正如萨福当年自信地说:“未来的人们是不会忘记我的”。刘素珍的一首《虚拟的暮色》更是让我进一步确认在她的抒写中,可以寻觅到萨福式的“抒情基因”:

一个人在虚拟的暮色中
作别西天的云彩
抱紧手臂仿佛就能抱紧命运
盯住云团仿佛就能看清方向

暮色中草木飘香
暮色中涌现巫术与魔法
把昨天、今天打乱
最好把今生也统统打乱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呼喊
路漫漫不要轻意远离
纵使是换一个人间
远离得了土地,远离不了风雨

天空开始染一身暮色
伸出手,我不停祷告
无数的星光照耀我
也照耀人世间最黑暗的部分

《虚拟的暮色》是一首成功之作,也是刘素珍的重要代表作。此诗,熟稔而轻盈地融合了诗歌的现代性与新古典性。“虚拟的表达”、“作别西天的云彩”、“最黑暗的部分”、“巫术与魔法”等诗句是现代性的表达,而“暮色”、“草木”、“路漫漫”、“人间”、“人世”、“星光”、“照耀”等词句则暗涵着汉语的“新古典性”,刘素珍潜意识中将两种诗写的方式融于一诗,生发出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读来让人产生愉悦与亲切,身临其境,完全无晃然隔世之感,这正是此诗的高明之处。同样,因为这首诗,让我联想到萨福的《在春天的薄暮》:“在春天的薄暮/ 在满月盈盈的光辉下/ 女孩子们聚集在一起/ 好像环绕着祭坛”。这两首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们有着共同的诗歌意象:暮色、星光、女性和祈祷。萨福还写过一首《暮色》,更是让人心旷神怡:“晚星带回了/ 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 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 带回了牧童到母亲的身边”,如此优美的诗歌意境不禁让人想起诗人刘素珍“诗意栖居”(海德格尔语)的皇姑岭,暮色苍茫的磁湖,而我们的诗人仿佛也在穿越古今,成了萨福式诗歌中的那个“黄昏的牧人”,正如诗人自己在诗中所写的那样,“不回首,只在磁湖的一隅/ 沏茶、举盏,与草木共舞”:

梦境曾如此辽阔

因为你,我爱那些人生最暗淡的时光

也爱这火烧火燎的沉重火热

天边空明,金色的黄昏闪耀着梦的光芒

——摘自《从明天起》

透过刘素珍的诗写,我们可以阅读出一个女诗人情感记忆与细腻内心,跃然纸上:一块石头、一对天鹅、一场美梦、一个车站、一只橘子、一场雨、一匹野马、一方立石、一个夜晚,都能激动诗人的灵感与爱的涟漪;这也足以表明她的人生苦痛与朴素的情感美德造就诗人的想象力,在她的世界里,她可以天马行空,万物皆可以成为她诗歌中的元素与爱情素园的风景。从这个角度而言,诗人是有福的,当她张开诗意的想象力的翅膀,遨游于磁湖星空中,诗人因此在一种诗意的美妙的抵达中,在贴身的温度里,历练为不会迷失自我的精神女王。《寂静之美》一诗,又可以读出诗人在静心聆听尘世的梵音与喧嚣,以及在片刻欢愉的迷茫中,寻得人生另一种大境界。“沉沦”过后的悲喜与寂静,这是十分难得的情怀:“我要再寂静一些/ 抬头,仿佛离开很近,低头/ 影子又在人世间沉溺/ 此刻,一点点寂静,一点点感伤都足够美”。这种“寂静之美”,在我看来,正是那些真正的女诗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典雅与高贵,不媚俗,不虚浮,不张扬,不高蹈,惟有这样的女性诗人走得更远,会有更多的诗歌拥趸者。刘素珍的诗歌情感诉求,是多重的,既是炽烈的也是寂静的,既能出世又能入世。刘素珍能够娴熟地运用这种情感叙事与山水修辞,十分难得,这是诗人走向成熟的理性标志,因而让她的读者对她又多了几分期待与祝愿。这种理性,她在诗中有所呈现:“我想象一粒尘土沉淀下来,再沉淀”。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审视“寂静之美”,它又是一种美学传统,这种传统在东西诗学中,不乏代表性诗人,比如前面提到的萨福、狄金森,以及美国的弗罗斯特、施奈德等。一个成熟的诗人,必须找到自己的传统,或者在经历了漫长的诗歌训练期之后,必须确立自己的诗歌传统。这个传统,具体地讲,也就是自己写作的精神向度与诗歌风格。在欧美文学的传统里,如果说荷马指代着精神之“父亲”、“王”、“英雄”与“史诗”,那么萨福就象征着“母亲”、“女王”、“姊妹”或“情人”。即便到了今天,我们依然热爱着像萨福、李清照这样杰出的女诗人,其中正是暗藏着人类文明情感的秘密,诗意的秘密:“当我们热爱他者的时候,其实是暗恋着自己”。在现代性的今天,当我们俯视心中的女诗人,或者女神或天琪儿,看到的正是“自己的倒影”,因而我们应该意识到作为一个诗人,“自恋”有时是必要的精神行为。希腊神话中的纳西索斯即是著名的“自恋者”,他因为自恋而幻化为水仙花;这种传说,类似于东方的“庄周化蝶”。意大利哲学家吉奥乔·阿甘本说得更加深刻:“纳西索斯爱上的,不是自己,而水中之‘像’”;当我们把双手伸进水里,触摸到的是一个永远处于消失之中的面容。无独有偶,刘素珍的《水葬》一诗,潜意识中正道出了女性抒情诗学中普遍存在的灵魂“幻灭意识”:

我想用一百万只眼睛把江水流尽

我不相信,黑暗永恒

幻灭不朽

没入江底的你将成为怎样的我

我不相信梦会重复

只要你要

我就向你投入我的灵魂

我的身体

——《水葬》

刘素珍的诗集中有大量诗作写到了“雨水”、“湖水”和“江水”,比如《冬至之诗》《宁静的湖畔》《被雨淋湿的日子》《情人节的雨》《雨水》《磁湖水》《千古江流》《水葬》《我无法入睡》《离歌》等,这是一种诗人写作的精神征象。这个精神征象我们决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女人是水做的”这样一个思维惯性的世情认知,我们试图介入诗人的精神世界与灵魂深处来分析这种诗写现象发生的可能性。“水”是世界形成的四大元素之一,万物生命之源,也是人类的生命之源,情感之源,因此人死之后,应归其源;亦如人们常言,“我们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刘素珍长期生活在她的素园,素园就在湖边,她对“水”的习性与感悟超越了常人,她在诗歌中赋予“水”以“思想之光”、“柔情之身”、“忧伤之蜜”,以及“敬畏之心”。带着这种想象与诠释,再去阅读刘素珍写“湖水”、“江水”和“雨水”的诗,你会意识到诗人的心灵,时而炽热滚烫、时而冷峻沉吟、时而忧郁抒怀、时而登高眺远,在整个诗意的抒情与营造中,诗人将自己的人生记忆、爱情亲情,悲喜与历练,全部沉入“水”中,风生而水起,然后在诗歌中又派生出另一组灵动之词:“心水”、“雾水”和“泪水”。因而我们可以想象诗人内心呈现的“水葬”意识,诗人逆时光而行,个体的生命意志与情感在表象世界里的果敢,与决断后的重生:

阳光如雪,如瀑,如弦

长歌,短歌,如轻如重

一百年以离我而去的脚步

逆着时光行走,物我两忘

——摘自《逆着时光行走》

2018.8.25.牧羊湖,半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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