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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正在变化:朝廷变强、藩镇变弱,但大唐却在酝酿新危机

 小学生STY 2020-08-22

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刀光剑雨,河朔三镇在宪宗之后还是独立了。对于河北,大唐彻底丧失了信心。于是,帝国不再执着与河朔三镇,而是将工作重心向两个方面转移。纵向方面,加强中央集权;横向方面,巩固江淮财源。

到9世纪50年代的时候,这两方面的工作都取得了成效。朝廷开始变强,藩镇已经变弱,关键是江淮经济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是,这一切都与河朔三镇无关。河朔三镇以前是谁也管不了,现在是谁也不愿意管。即便没有河朔三镇,我们还是可以说:事情正在变化。这个变化应该是积极向好的,至少符合皇帝和朝廷的预期。

但是,符合皇帝和朝廷的预期,却不见得就一定符合国家的利益。大唐开始遭遇了新危机。而这个新危机才是大唐的真正劫难。发生危机的地方,不再是一直不听话的河朔三镇,而是一直很听话的江淮地区。

01.朝廷变强但地方不满,节度使遭遇驱逐

公元807年的时候,大唐在册户数仅有250万。经历宪宗雷霆治理,大唐的在册户数增加到400万。到了公元839年的时候,大唐在册户数达到了500万。这是安史之乱后的新巅峰。朝廷能数出多少户数和和人口,就能向多少户和多少人收税。可统计的户数和人口在增加,朝廷的财政状况就一定能够改善。

于是,我们可以做出这个判断,即朝廷在变强。

同时,公元809年限制节度使财权的改革、公元819年限制节度使军权的改革,使得朝廷与藩镇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财政能力增强、中央力量变强,地方藩镇还在变弱。于是,无论财政还是力量,朝廷都已经实现了对地方的强势碾压。

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几件需要高度关注的事件。

公元855年,浙东观察使李讷遭遇士兵哗变,被赶出浙东。对于这件事,朝廷是怎么处理的?观察使李讷贬官去职,监军王景宗杖责四十、发配皇陵。

如果公元855年驱逐观察使一事,还只是偶发事件的话,那么公元858年的四起军乱,就怎么也不能说是偶发事件了。

公元858年4月,岭南军乱,节度使杨发被囚禁;5月,湖南军乱,观察使韩悰被驱逐;6月,江西军乱,观察使郑宪被驱逐;7月,宣州军乱,观察使郑薰被驱逐。

公元855年浙东军乱到公元858年的四起军乱,起因几乎如出一辙,要么是因为节度使骄横、要么是因为观察使无礼。实际上,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地方州镇对朝廷任命的封疆大吏不满意。虽然都称之为军乱,但是地方富商和豪族才是真正的主谋,而操刀驱逐的都将和士兵只是打手。

那么,原因是什么?浙东、江西、湖南、宣州,都是大唐的江淮财源之地,而且一直很听话。到这个时候,怎么变得如此彪悍?

藩府代移之际,皆奏仓库蓄积之数,以羡馀多为课绩,朝廷亦因而甄奖。

右补阙张潜,一语道破了地方与中央的矛盾所在,指出了士兵哗变的原因所在。

大唐朝廷已经变强,而变强的朝廷自然要以代理官僚控制地方。但是,官僚与国家之间是存在利益接合部的。这个接合部就是朝廷的考核和官员的升降。官员向朝廷缴纳财政结余,才能获得升迁。而为了这种升迁,节度使和观察使等封疆大吏们一定会搜刮地方、制造财政结余。实际就会形成这样的情况:封疆大吏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代表朝廷抢劫地方。地方不满意、地方要军乱,朝廷不答应、朝廷要平乱。于是,地方与中央之间的矛盾也就无休无止了。

02.台面上中央和地方博弈,但搭台子的是平民

藩镇节度使在乎朝廷的册封,但他们更在乎地方的利益。所以,藩镇做大,往往是藩镇节度使代表地方与中央开展博弈。在藩镇节度使与朝廷较量的过程中,地方的利益是被维护的,因为节度使很彪悍、藩镇大兵不温柔。所以,台面上就是节度使和皇帝的较量、藩镇军事利益集团与中央朝廷的较量。

宪宗之后,中央变强了,藩镇变弱了,代理官僚成为节度使和观察使。之前是武将大比例的垄断地方权力,现在是文官代理官僚垄断地方权力。特别是在朝廷绝对控制的江淮地区,朝廷委派的文官,几乎完全取代了武将,成为节度使和观察使。文官的命运,基本上就握在皇帝和朝廷手中。于是,他们不会代表地方,而只会听命于中央。为了自己的官场前途和政治利益,文官节度使和观察使,一定会拼命掠夺地方。

这个时候,矛盾较量的角色已经彻底变了。因为没有了彪悍的节度使,所以地方利益集团只能亲自上阵,直接与朝廷较量,而较量的对象就是严格执行朝廷政令的节度使和观察使。所以,在公元950年之后,兵变和叛乱都是以驱逐节度使和观察使为标志。但是,在这之前,则是节度使和藩镇大兵带领地方一致对抗中央。

台面上是朝廷和地方,是皇帝和地方利益集团。但是,搭台子的是谁呢?是平民。在这些人拼命较量的过程中,平民的利益能够被维护吗?平民利益从来不会被维护,平民一直是被伤害的对象。

8世纪末和9世纪初的柳宗元,在《捕蛇者说》中,就已经指出了平民遭遇的苛政赋敛之苦。

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柳宗元虽然“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但是大唐朝廷却从来没有这种观人风者。来得都是只管赋敛升迁而不顾平民死活的官吏。

台面上激烈较量,台面下苦不堪言,那么大唐的江淮财源会不会遭遇经济破产?非但没有遭遇经济破产,江淮地区一直快速发展,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安史之乱引爆了又一批北人南迁,南方遭遇了人多地少的局面。于是,以前的那种火耕水耨的粗放生产,被精耕细作所取代。在农业的支撑下,江淮的商业也出现了大繁荣。但是,占有发展果实的,永远是地方豪强和富商巨贾,永远不是平民。所以,一边是江淮经济的繁荣,一边却是盗匪横行。富豪集团和盗匪集团交相作恶,再加上朝廷官员的大肆掠夺,平民的日子只能愈发苦不堪言。

03.裘甫起义彻底的反王朝,武宁平叛彻底的大屠杀

公元859年,浙东爆发了裘甫起义,在大唐平静的江淮财源点燃战火。

裘甫贫民出身,做过私盐贩子,是彻头彻尾的底层平民。而其之所以聚众起义,就是因为底层平民已经不堪剥削。这伙人必须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生存下来的权利。所以,这是一场农民起义。裘甫是陈胜吴广,而不是藩镇节度使;造反的起义军是普通平民,而不是藩镇大兵。因此,裘甫起义不是向皇帝和朝廷要利益,而是彻底的反王朝,目的就是要推翻大唐在浙东的政治存在。

这场起义几乎波及了整个浙东地区,起义军从最初的200人发展到3万人。起义仅持续了7个月,但战争却极为惨烈。剡县之战,三天时间激战83次,起义军甚至组织女军参加作战。节度使造反要钱,而平民造反要命。所以,裘甫起义真正敲响了大唐丧钟。裘甫起义只是浙东民变,没能冲出浙东这个地方局限。而大唐朝廷则可以动员举国的力量。但是,待到黄巢起义之时,大唐就不会再如此轻松了。

安南都护王式,被紧急召回,担任浙东观察使,组织平叛战争。王式彻底消灭了裘甫起义军。裘甫被俘,押至长安斩首。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公元862年,徐州武宁军驱逐节度使温璋,爆发兵乱。王式再次临危受命,前往徐州平叛。这是一起藩镇骄兵引发的叛乱。兵乱的主力是武宁军的银刀军。这伙职业军人的战斗力极为强悍,大唐几次平叛均无功而返。最后,王式调集数道大军才平定了叛乱。为了彻底解决徐州的频繁叛乱,王式下令屠杀了数千武宁军,彻底消灭徐州的造反基础。同时,朝廷开始在徐州实施去军事化,废撤武宁军节度使。

裘甫起义,是一起农民起义。武宁军乱,是一起骄兵叛乱。虽然在时间和空间上比较接近,但却是质的不同,因为两起造反事件的主体完全不一样。为什么要把裘甫起义和武宁军乱联系在一起?农民起义军和藩镇骄兵,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当然有,而且这个共同之处,正在酝酿更大波澜。两起事件的共同之处,就是怨恨。

怨恨的结果就是朝廷不得不以屠杀的方式结束叛乱。即便是安史之乱,大唐朝廷也没有采取如此严厉的方式。德宗朝的危机是四镇造反、五镇称王、朱泚称帝,但是德宗皇帝一纸罪己诏,藩镇大兵痛哭流涕、藩镇造反立即烟消。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呢?这个时候必须要采取屠杀的方式才能消灭叛乱。除了对武宁军的屠杀,大唐朝廷还在公元819年的兖海、公元831年的山南西道、公元840年的义武、公元845年昭义,采取了对叛乱的大规模屠杀。

方式之所以如此激烈,就是因为怨恨的情绪已经达到了极限。此种形势下,帝国的合法性和皇帝一纸罪己诏,已经无法终结叛乱。

残酷屠杀,能够彻底结束地方的叛乱吗?特别是大唐的江淮财源,以后就不会再有叛乱了吗?不仅不会,反而会增大叛乱的可能,因为怨恨一直在被放大。满是仇恨的士兵、山间河泽的流寇土匪以及不堪压榨的农民,都变成了大唐朝廷的敌人。他们心怀不满,他们全是怨恨。如果说他们只是零散的乌合之众,那么江淮地方豪族和富商巨贾们,也在酝酿对朝廷的仇视。

04.大唐日暮途远,却不能倒行暴施

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汉武帝宠臣主父偃,雷厉削藩、不容朝臣,成了武帝朝的一枚孤臣。当有人劝他有所收敛之时,主父偃如是说:大丈夫生不能享受五鼎珍馐,死就该遭五鼎烹杀,我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但是路途还很遥远,所以必须不择手段、雷霆作为。

主父偃就是为求富贵,所以才要“倒行暴施之”吗?

别人都在马斯洛金字塔的底层,而我在在马斯洛金字塔的顶层。我们看别人,总以为别人是小人,就是在为了利益狡诈算计。但是,我们看自己呢?总会认为自己是在追求自我实现,是在求取万世之名。所以,我们总是高估自己而低估别人。

司马迁自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但是,他对主父偃的认识,可能就失于这种偏颇了。主父偃结发游学四十余年,所求的就是一个富贵功名吗?主父偃也有马斯洛金字塔的高层追求。所以,日暮途远之时,他要在武帝朝赶紧做出一番大事,求得万世之名。

主父偃能如此?但是,大唐呢?大唐此时已经日暮,但还途远。已经充满怨恨的国内危机,正在把他送到终点。这时候的大唐,最需要的就是雷霆作为,重视这个一直为自己输血续命的江淮财源。但是,唐懿宗时代,即公元859年到公元873年之间,大唐朝廷却一直在鸵鸟作为。皇帝看不见江淮危机,朝廷看不到国家危机,不要说什么“倒行暴施之”,就是认真思考一下江淮问题的动作,都没有。

大唐正在酝酿内战,而且即将爆发举国内战。

保罗·科利尔和安科·霍夫勒提出了科利尔-霍夫勒模型,简称C-H模型。这个模型指出了内战爆发的五个关键因素。

反叛力量能够获得财源,江淮地区和地方利益集团就是反叛的财源;反叛成本极低,满是怨恨的各色群体可以为反叛提供数不尽的兵源;反叛能够获得军事优势,偏居关中的大唐朝廷,无力在局部形成军事优势;社会的怨恨程度极高,这是最要命的问题,因为大唐帝国已经全是怨恨;人口规模越大越容易爆发内战,江淮、河朔、中原天然就划分出了不同规模的社会群体。

大唐已经具备了全部五个关键因素,举国内战可能只需要一个导火索。而这个导火索,随时都可能出现,而且马上就要出现。但是,在此之前,大唐已经变强,集权的朝廷却很有力量。但是,皇帝和朝廷,已经失去了人心。而节度使和藩镇呢?节度使和藩镇已经变弱。被削弱了的藩镇,已经无力再为大唐巩固统治秩序。所以,内战爆发,大唐势必遭遇真正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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