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认为读书的目的是变化人的心体,朱熹的说法是变化人的气质,心与气实为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二人都提倡不能死读书,要切实改变人的心理与行为,不能只是“知解”,即认知上明白了事。只不过,阳明的尺度更大一些,他提倡脱离文字做学问,他自己就一辈子不写书。但是,读书作为文人尤其是现代人自我学习的手段,几乎是别无选择的。王阳明事实上也没有完全放弃读书,而是把读书当作一种修道手段,有机地整合进他的心学修炼体系,善巧方便地度化读书人。 有一个学生酷爱读书,王阳明就教他静坐。坐了一个多月后,学生无所事事,阳明又让他去读书。这名学生跟师兄薛侃抱怨说:我到底干哪样?薛侃说:你想想吧,正好由此入道。 (阳明)先生奚废书乎?昔者郭善甫见先生于南台,善甫嗜书者也,先生戒之曰:“子姑静坐。”善甫坐余月,无所事,复告之曰:“子姑读书。”善甫憝而过我曰:“吾兹惑矣。始也教庆以废书而静坐,终也教庆废坐而读书,吾将奚适矣?”侃告之曰:“是可思而入矣。”(--薛侃《研几录》) 阳明先教他静坐,待他心里不存思虑,放空以后,旧有的思维模式就不再那么坚固了,心灵获得了超脱以后,再让他读书,他就能读出他以前读不出来的东西。旧有习惯是一种执著,也是私欲的一种,这是去私欲的过程。需要他自己去体会。阳明没有说透,其实只要按着要求踏实去做,自然就能体会到。这也是一个磨炼心性的过程。如果老师一上来就把道理讲明白了,还怎么磨他的性子,岂不是培养出一个“知解之徒”了吗? 这是通过读书变化心体的例子。阳明的做法有他的理论依据,他原就不希望学者只是通过读书获得知识,这种致知不是他所提倡的致知,他提倡的致知是致良知,良知是心之体,致良知是要把良心发露出来,记那些知识有什么用,能用吗?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传习录》) 他认为典籍只是对心的记录,人心里本来就具备这些典籍中说的理,要通过这些典籍上的文字追溯到自心,把它发露出来,才是读书的目的。而不是研究这些文字的义理。 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尊经阁记》) 文字只是手段,是逮鱼的鱼篓,是酿酒剩下的酒糟。不要在鱼篓中求鱼,不要把酒糟当作酒,喻示不要在文字中找天理,而应在心上找,心上具足天理。 《五经》,圣人之学具焉。然自其已闻者而言之,其于道也,亦筌与糟粕耳。窃尝怪夫世之儒者求鱼于筌,而谓糟粕之为醪也。(--《五经臆说序》) 这就是儒家化物的功夫。 苏轼谈画竹子的经验说:此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 这不就是格竹吗? 不就是致良知吗? 此身与书化,良知即天理。莽莽荡荡界,只此一灵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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