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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木棋太行民生 老憨

 棣华堂 2020-09-29

       

怀着对老家的思念和对老家至亲的牵挂,年初三驾车回老家省亲,以了却近年来始终未回老家看看的心愿。

老家其实与城里并不远,车程一小时即望见了村庄,因几年前祖辈先后离世,定居城里的父母亲又是姊妹中的老大,日常又忙于工作生活,故回老家的次数少之又少,童年在老家呆过的我,也渐渐淡忘了许多老家印象。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人间真情世态炎凉的体尝,使我渐渐感悟了些许乡情,我居然多次梦见童年时代的老家场景,犹如电影片段再现了童年快乐时光:在河中与小伙伴们摸虾逮鱼,在老宅后地树林中藏迷捉鸟,在漫野地烘火撵兔,在大队林场药狗偷果,在高坳掏洞挖宝(高坳老家俗称鬼疙垱,实为攒堂墓:古时老人60岁以后便送入留有洞口的坟墓,子女送饭100天,然后由老人自生自灭),那时的小伙伴们是村里的一群魔王,树上、房上、村队部的门楼上,河里、林里、鬼疙垱的地洞里,处处有我们的身影,时时有震耳的嬉闹声,只要有两个小伙伴相遇,不出一刻村里其他魔王便能迅速闻声而聚,村上顿时便炸起了锅,鸡飞狗跳鸭鸣驴叫伴随着大人们的叫骂声响彻整条街……

老憨,住在村西,家境困难,没上过一天学,终身未娶,小伙伴们都不知其大号,但不知是谁说他居然是父字辈,在讲究辈分的老家,小伙伴们却肆无忌惮的戏谑老憨一整套,且毫不留情,老憨只要看见成群小伙伴们要不扭头就走,要不硬着头皮溜着墙根怯懦而过,但大多数仍逃不掉奚落受虐之苦,逆来顺受的老憨总是歪着头满脸沟壑皮笑肉不笑的,不紧不慢拍打着身上的土鞋印或者擦抹着脸上的唾沫,傻呆呆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捂栾着(卷弄着)破烂发硬的衣服角梗着头假装没事儿没事儿,我不跟你们小孩儿们计较……看到仗着人多的小伙伴们不近人情的欺辱一个大人,有点良知的我在起完哄之后居然开始同情起老憨,有几次竟违背小伙伴们的意愿阻止了大家的土坷垃攻击,看在眼里的老憨也许从那时起对我有了好感,居然在人少的时候满脸菊花的流着哈喇子慢慢靠近我,想套近乎又不知说点啥,只会歪着头龇着黄牙咧着嘴笑……

老憨没文化、没手艺、没亲戚,听说和他爹相依为命,他爹叫铁梁,村里流传着老憨的傻智慧。有一次老憨居然考他爹:“爹!爹!给你说个谜你破破?屁股眼儿里夹火柱(捅煤火的钢杵)。”他爹满脸懵转一头雾水,“是铁梁!”老憨得意的叫道,老憨他爹却气的只找火杵,真想立刻捅了老憨……

老憨穿着百家衣,吃着百家饭,只要村里谁家办红白事儿,事儿上头一天的鞭炮一响,不用请不用叫,老憨自动上门攒忙(帮忙),胸前扣鼻儿上系着主家发的红布条或白布条,便开始了忙活。垒灶、挑水、烧火、传菜、收盘、刷碗,净干粗活,不为别的,老憨只为事儿上的这几天可以吃些剩席,既打牙祭又图热闹,事儿末了,家衬的(富有的)主家儿也许会给辛苦了多天的老憨几件旧衣裳,老憨自然高兴的不得了,一手掐着(抱着)旧衣裳,一手端着几天来积攒的近乎泔水的吃食,回家孝敬他爹了……

逢过年,为响应上面的号召村村办节目到乡里出会,号称武术之村的老家组织出会自然是表演武术,在城里暑假期间为防止胡跑而不得不去武术班里学过三拳两脚的我却成了村会上最年轻的表演者,一顿花拳绣腿下来,居然得到多年武术真传老人们的赏识,对我刮目相看,加上城里人身份,没有任何本事的老憨更是对我毕恭毕敬崇拜有加。想接近我又不敢的老憨只能远远歪着头流着哈喇子望着我笑。而我对这种既敲锣打鼓又表演武术热闹的场景印象最深的却是老憨,村上大队让老憨负责背鼓,老憨的脏棉袄不相称斜挎鲜艳红鼓带,他不时扶正后腰上背着沉重的鼓,任敲鼓人肆意的敲打着,老憨胸前脏的发亮的黑衣襟已被冻出的鼻涕和嘴里流出的哈喇子湿了一大片。

没有本事的老憨居然在歇息间隙背着鼓绕开人群来到我身后,歪着头哈着白气小声问我想不想敲几下鼓,我当然高兴,接过鼓槌毫无章法一通猛敲,这可把老憨吓坏了,嘴里流出的哈喇子瞬间吸溜了回去,这可是公家财产,弄坏了他可赔不起,也许连背鼓的活也会保不住了……这是我认识老憨以来唯一给我做过的事,现在想想仍是可笑的不能行。

也许是同情老憨的命运,每次回老家总是想起他,以至于老家人也打诨开玩笑地说我和老憨是老朋友、忘年交,对于这种玩笑我并不在意,有次回老家还特意准备了一包旧衣服,车刚停好,村西的老憨居然就像心有灵犀似的神奇出现在车窗外,笑眯眯地歪着头低声说“来了,来了”,像是在欢迎又像是在期待,我拿出旧衣服送给他,并取出上次回老家专门为老憨一人拍的并冲洗好的照片给他,老憨龇着牙高兴的不能行,把照片装进外兜,又取出小心翼翼的揣进胸前上兜,生怕丢了似得,这也许是老憨唯一的一张照片。老憨不会说谢谢之类的话,仍旧是吸溜着哈喇子歪着头笑,对于老憨的这种表现,我内心却是无尽的舒展和坦荡……

年初三走完了村里所有亲戚,儿时的伙伴问我想不想见见老憨,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听说老憨现在在村里的敬老院里,一边走一边想,是啊,从儿时到现在,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老憨也该有六十好几了,几近古稀之年的人了。走进老憨所住的房间,昏暗的屋里还算暖和,破旧的家具还算整齐,站在老憨躺的床前望着他,老憨胡子邋遢,但眼睛还算有神,我没有说话,同行的伙伴大声问老憨,“老憨,来看你了,这是谁?”老憨微微抬了抬身聚精看了看,“是小伟……”听着叫小名,一股暖流划过身体。

从敬老院出来,我不停思索着无依无靠的老憨今后会是什么样,儿时的伙伴们却依然开玩笑,说要是老憨去城里找你,你会接待他吗?跟我关系近的伙伴接腔道:“那还用问,肯定招待,肯定叫老憨猛搓一顿……”

图片源于网络  文字凝固时间,乡土永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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