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音 平静 张婴音 朱锦绣 朱锦绣:这也是给我们所有人的礼物。妈妈是一个热情、善良、浪漫温情的人。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候,她还会很认真地说:我是一个幸福的人。一个人需要多宽广的胸怀,妈妈是个大小姐,经历过无数的苦难,但她仍旧以微笑面对世界,面对人生。我们真想听听你和姐姐来说说爸爸妈妈,尤其妈妈是怎样影响了你们走上文学道路?抗抗大姐现在在北京,让我们连线抗抗大姐。这是她首次上直播,把她的首秀献给了我们纯真年代。我们今天的主题是《纯真年代的姐妹》。 张婴音、朱锦绣连线张抗抗 王珍(散文作家) 好友清清送来祝贺鲜花 大家和《姐妹》合影 因着《姐妹》朋友们聚到了一起——杨芳菲,郑晓林,言宏、徐迅雷等 全场视频 梅子:梅丽萍艺术工作室 梅子老师 王维琳:浙江之声主任播音员,中国播音主持金话筒获得者 纯真年代的温暖 张婴音 纯真年代书吧儿童节诗会那天,听着孩子们清脆而专注的朗诵,我忽然幻想,如果自己还是一位少女,也许会在蓝天下面对着西湖坐一整天,看书、歌唱、跳舞、追风……我是多么想和那个懵懂的自己重逢,回到我的纯真年代。 自由自在地赤脚奔跑,拥抱夜空下的繁星和虫鸣,在保俶山顶等待日出。时光流转,纯真年代书吧在山上安家已经那么久,这些年来,我已记不清多少次上山,面对西湖,背靠宝塔,与朋友们喝茶谈天,分享感受,朗诵诗歌,谈论文字。这种温暖的记忆仿佛无数串动人的旋律,穿过春夏秋冬,跟随岁月远走,沉于心底,留下美丽的印记。 小时候的回忆和书吧里的故事都留了下来,不知不觉间,我们的生活与整个城市一起变了样。于是我们渴望有些东西依然能够在西湖的守护下容颜不改。该是文学的,我们这样告诉自己,别让文学变了样。于是我们寻觅一个安宁的港湾,试图把文学轻轻放置,不管未来如何,只愿它不要就此疏离。 保俶山山腰上的纯真年代书吧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家。在这里,时光或许真的放慢了脚步,一切仿佛都减速而行。纯真年代书吧散发着静谧的馨香,向天际打出灯塔般透亮的光芒,等待文学这位百变的精灵,不断摇响门前的铃铛,注入每一位过客的心房。热爱文学的人们就像不远万里来到驿站的马儿,驻足门前,便知这片圣洁的园地就是归宿。我们步入港湾,点亮温暖的心灯,在充盈着感恩之情的氛围中再一次燃起文学的梦。屋檐下,文学以无数种样貌被作家们、读者们探讨,为孩子们、老人们所感受。无数的文学主题在这个心灵家园里绽放,我们的浮躁和疑惑、忧愁与悲伤,在彼此的真诚畅谈中化为温暖的水,渐渐沉入心底。 那年初春,我亲爱的妈妈离开了我们,哀伤笼罩着我的精神世界,情绪一直在低迷中徘徊,彻骨的悲痛让我无法从中走出来。正在这时,书吧主人、亲爱的锦绣姐给我来了电话,她热情邀约我上书吧坐坐。就这样,我又上了山。那是一个洋溢着盎然春意的中午,在锦绣姐贴心的安排下,我那些闺蜜们一个个光鲜靓丽地出现在我面前,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我们在书吧的窗前,面对远处碧绿美丽的西湖一起喝茶、聊天、朗诵诗歌、分享爱情故事……自那天起,我的心情开朗了许多。聪慧的锦绣姐知道人在伤心痛苦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春天的阳光。她用独特的方式采撷到了纯真年代最美最温馨的阳光,给予我温暖的关怀,令我衷心铭感。 在这里,文学似乎重回自由和纯真,纯真年代书吧让我不知多少次沐浴着纯真年代清新沁人的空气,被那些充满爱意和关怀的文字淹没。它和保俶山的花草树木、西湖的波光云影浑然一体,哪怕桃花柳树或是黄莺燕儿似乎都能感受到它的气息和力量。在纯真年代书吧,微风拂过脚下的裙摆,细雨落在手中的书页,它们是自然的使者,把文学捎给我们,将往昔的幸福吹散在林间,也把心底的痛苦融化于山石。我们一次又一次回到纯真年代,在这梦幻的路途上追逐内心的自由。 感叹自己与纯真年代书吧竟是那么有缘,也会时常害怕在山上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离我远去,或是那些感动过我的瞬间就此走开,多想让它们永存,就像童年宁静致远的西湖。时间似乎真的是越来越紧,面对岁月沉重的步伐,那种难以抗拒的恐慌和无可名状的悲哀在侵蚀着记忆。总想远离山下的尘埃,想听着童年的歌声遥遥回响,踩着绿草上的露珠和蝴蝶一起舞蹈,在纯真年代的芳香空气里读完又一本书。 纯真年代书吧是一盏灯,灯影里那来自文学深处的温暖为我们照亮了书页。纯真年代书吧也是一处桃源,我们最终会随着文学微笑启程,挥手告别昨日的眼泪,踏上归途。 在纯真年代书吧,我们祝福每个爱读书的朋友都能找到内心的纯真。 重识钱江潮 张抗抗 今年秋天在杭州,有个名叫周舟的海宁人,撺掇我去盐官看潮。我说阴历八月十八 ,早已过了半月,钱塘江的潮水还有什么看头呢?他说你错了错了,实际上,天下的人都搞错了。一年365天,哪里只有一天大潮好看呢?月亮一天绕地球一圈,走过太平洋再走大西洋,一吸一吐,潮水一天涨落两次;月有阴晴圆缺,月初和月中的吸力最强,头尾持续各五天,每个月杭州湾至少有十天大潮,生命不息,观潮不止呵。 我说八月十八观潮日,恨不得全中国人都晓得,到底是谁弄错了呢? 周舟说:苏东坡是始作俑者。他写了那句诗:“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想必当年他碰巧是那一天去的,从此误导后人,都以为海宁大潮只此一日壮观。我曾去法院起诉苏东坡损害钱江潮的声誉,法院不受理。普通人想当然,说什么这一天月球离地球最近。忘记了海宁还有个地理位置上的特殊规律呢。再加上广东人凑热闹,借了这个日子想“发一发”。你看,错都错到一道去了。我只好逢人就拨乱反正,口水都快变潮水了。 想想每逢“发一发”那日,盐官镇上人山人海,比钱江潮壮还要壮观。我携八旬老父同行,只能在这种被游客冷落的日子趁虚而入。 盐官镇是海宁县城,位于杭州湾喇叭口北岸,人们只知其为著名的观潮胜地,不知海宁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更是名人辈出、文化底蕴丰厚的古城。城内有一座“陈阁老故居”,素有“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之说。(陈家世代旺族,清朝出过三位宰相,五位尚书)乾隆七下江南,民间传说因其身世同陈家有关。气势宏伟的“海王庙”以及正在修复中的“安国寺”,都值得参拜。等到把镇上的古迹一一看过,时近中午,潮水也就快到了。 “今天的潮水几点来呢?”周舟一路问过去,好像在打听火车到站的时刻。有人大声回答说,比昨天早半个钟点,快了快了。于是中午时分的盐官镇,骤然有了一种紧张气氛。镇上的游客和行人的步子明显地匆促起来,往江堤上奔去。镇上每日都有潮水到达时间预报,比火车准时。观潮的人就好比等火车,盼啊盼啊,眼见车头终于进站了,从你身边轰隆隆驶过;若是晚一步赶到,火车就开走了。所以观潮如看日出,一刻不能迟到的。 大潮出现的时候,远远一条闪亮的白线,在江的下游缓缓向上游平移,像是一根测量地平线的银尺。猜想钱塘江水原本顺流而下奔涌入海,一江清泉进了东海,搅出些咸味,心生悔意,像是嫁出去的女儿,在婆家呆得烦闷厌气,夜夜思念自己的出生地,每日总要挤进杭州湾口的喇叭筒里,回头来探访母亲。江河本是大海之母,东海原是西湖之父,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为因果。都说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海水与江水的混血儿,却生出些叛逆的性情,偏要一日两次折返西行。因是逆流而上,江道渐窄,水和水就一滴滴纠缠、一层层叠加,如同在安徽黄山重新发源一次,满怀再生倒走的狂热。银线渐近,传来隆隆的吼声,豪情万丈;望得见潮头上你追我赶的浪花,溅起白色的水雾,如同一排并肩行进的火车头,齐齐喷着蒸汽,步步逼来。更近,忽而变成了一大群白色的野马,从左岸到右岸,密集得没有一丝缝隙,脚踏洁白的雪地雪原,义无反顾地朝着上游奔腾。马鬃在风雪中飞舞,似一群来自海上的白马王子……此时脚下的江面却是出奇地安宁,柔情万种地静静守候,只等那威武健硕的壮汉投怀入抱的那一刻,以大海覆盖了江河的身体,江海相遇的激情,掀起翻江倒海的排浪。它们拥抱热吻之时,雾凇雪涛银妆素袍壮美华丽,一瞬间从你脚下哗然而过,只顾往前奔去,身后扬起黑烟黄尘,一片污泥浊浪泥沙俱下。 原来,这日日溯水而上的钱江潮,奔腾的动力不在海中,而是来自高远的天穹。月亮才是操纵着它命运的神灵,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上恋人。 潮头跃过,再看岸边脚下的围堰,一块块巨大的花岗条石,竖着插入堤岸,一层砌一层呈阶梯状,铜墙铁壁一般坚固,好似一道隐入水中的百里长城。历史上,塘堤一次次修筑一次次被潮水冲垮,海水倒灌为患一方,统领修塘的官员无颜见父老乡亲,曾有多人自愿投水殉职。在一代代海宁人的血肉之躯上,鱼鳞石塘终于清代雍正、乾隆年间建成,从此将万钧之力的钱江潮锁于江中。这石塘有多厚重坚固,就知大潮的力量有多威猛。 周舟急急挥手喊撤。登上一辆四边敞篷的人力车,带领我们去“动态观潮”。出了盐官的观潮亭不远,十余里江堤通达顺畅。车子很快追上了刚刚经过盐官的潮头,赶到了潮头之前,人与潮水并行,保持同一速度,或前或后,亦步亦趋。江风吹来,撒开细碎的水珠,身上头发上都是潮水的湿气;左侧是起伏的江面,身子像被潮水整个托举起来;海水急剧地向前推进,一丈一丈地吞没了江水,如一艘所向无敌的巨轮,在水上冲锋陷阵。家父年轻时曾多次观潮,可谓阅潮无数,却从未如今天这般与潮头亲密贴近,侧望老父,竟是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态。那一米多高的水墙,横着移动推进,起起伏伏,潮过之后,在江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漩涡。周舟在隆隆潮声中大喊:潮水其实就是有规律的小规模海啸。我说海啸可供观赏,也算化灾为奇。既然大江把大海当作出口,大海又何不能以江作为入口呢?这一场海水企图置换江水的搏斗,日复一日不知疲倦,直至六和塔下,气数用尽才见胜负。然而,那潮水本是天地精怪,而如今的观潮人,却用柴油四轮来赶超潮水,让游客错生出弄潮儿的豪情与幻觉,似有忤逆自然之嫌,想想,多少有些不公平。 原来,钱江潮万年来去,竟是由海水的压力所迫。那压力不在海中,而是来自堤岸。滩涂围困,堤岸渐高,东海是否日感压抑?然而海水一日两次溯水而上的挑衅,终究败于奔流直下的江河之水,尽管如此徒劳无望,大海却仍是乐此不疲。 江边出现一道长长的堤坝,横卧于前。大潮竟是浑然不觉,直扑过去。潮头似乎积蓄了整个太平洋的巨大能量,浩浩荡荡长驱直入,却突然被一座大堤正面拦住,犹如中途横生枝节的抵抗。大潮愤怒地咆哮起来,鼓足满腹悲情,迎面冲撞过去。大堤坦然迎候,狂奔的潮头被堤坝猛然掀翻,刹那间生出了强烈的反作用力,弹起几十米高的黑浪,惊回首,真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情势。高耸的水柱似巨人在空中转身,甩开一头浪花飞溅的乱发,弹跳、旋转、反扑——这就是钱江潮著名的“回头潮”。它在三百米外的大堤一角上落地时,几百吨重的江水在瞬间如同炸弹一般爆裂,仅仅是浪尖的压力,即可将人体的骨头和内脏拍扁压碎。每年每年,都有轻视了低估了大潮力量的观潮人,被潮头卷走魂归东海。忽然想起千年前的钱王,曾用万支弓箭射潮企图退之,用牛羊美女作贡品投入水中,无功而返后钱王终于懂得:潮可顺应不可逆之,潮可疏导不可拦阻。惟有以疏通江道、筑堤防范并用才是治水良策。情同此理——历史上,各种人为的陆地之“潮”多有发生,究竟是拦截镇压隐瞒还是因势利导?钱江潮可为训导可为警戒。 原来,这回头潮如此勇猛,如此壮美,恰恰是因为堤坝拦截的阻力迫成。阻力是能量的发生器,阻力激发能量并使能量得以爆发——身旁的老父亦很赞许。 怒潮汹涌,重整旗鼓继续向上游昂首挺进。追潮的长堤已到尽头,人称“潮痴”的周舟却是意犹未尽。他说你现在相信每月阴历初一到初五,盐官同样是有大潮可看了吧?若再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一老人,他几十年间受聘于钱江航运公司,每天日夜两次观察记录潮水的流量流速,他会用精确的数据证明,苏东坡的“八月十八”只是一句诗而已。我急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信就是。周舟说你何时来看夜潮呢?白天是潮,夜里称汐,潮汐潮汐,一天两次日夜轮班,在我看来,汐比潮更要惊心动魄啊…… 只能在周舟的描述中,想象夜潮的神秘和神奇:江滩无人,万籁俱寂,汐声自黑暗的远处传来,如泣如诉;潮声渐近,间或裹夹着石块的滚动,如雷似鼓。潮头到了眼前,顿觉一股宏大的气流扑来,要把人吸进水里去,脚下的堤岸在微微抖动,有如地震。如逢月夜,月光下翻腾的浪花溅起雪白的泡沫,天空和江水一片银白,如同大雪纷飞的旷野;若是空中放起焰火,堤上升起篝火,荧光火光在奔跑的潮头上跳跃,那就是世上绝妙的动感奇观了。 周舟又补充说:在中国,什么景色能够在半夜里出现呢?只有盐官的潮汐! 浙江多水,“浙江”的两个字都是水字边旁,全国独此一省。如果说西湖是静态的阴柔之美,那么钱塘江即动态的阳刚之美。我这西湖的女儿,半生重识钱江潮,恨晚。 故乡在远方 张抗抗 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流浪者。 几十年来,我漂泊无定,浪迹天涯。我走过田野,穿过城市,我到过许多许多地方。 我从哪里来?哪儿是我的故园我的家乡? 我不知道。 十九岁那年我离开了杭州城。水光潋滟、山色空蒙的西子湖畔是我的出生地。离杭州一百里水路的江南小镇洛舍是我的外婆家。 然而,我只是杭州的一个过客,我的祖籍在广东新会。我长到三十岁时,才同父母一起回过一次广东老家。老家有翡翠般的小河、密密的甘蔗林和神秘幽静的榕树岛。夕阳西下时,我看见大翅长脖的白鹳、灰鹳急急盘旋回巢,巨大的榕树林遮天蔽日,鸟声盈盈,那就是闻名于世的小鸟天堂。新会世为葵乡,小河碧绿的水波上,一串串细长的小船满载清香弥漫的葵叶,沉甸甸地贴水而行,悠悠远去……但老家于我,已无故乡的感觉。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也并不真正认识一个人,我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地道的家乡方言。我和早年离家的父亲,犹如被放逐的弃儿,在陌生的乡音里,茫然寻找辨别着这块土地残留给自己的根性。 梦中常常出现的是江南的荷池莲塘,春天嫩绿的桑树上透紫酸甜的桑葚,秋天金黄璀璨的柚子,冬天过年时挂满厅堂的酱肉粽子、鱼干,还有一锅喷香喷香的煮芋艿…… 暑假寒假,我坐小火轮去洛舍镇外婆家。镇东头有一座大石桥,夏天时许多光屁股的孩子从桥墩上往河里跳,那河连着烟波浩渺的洛舍漾。我曾经在桥下淘米,竹编的淘箩湿淋淋地从水里拎起,珍珠般的白米上扑扑蹦跳着一条小鱼儿…… 而外婆早已过世了。外婆走时就带走了故乡。其实外婆外公也不是地道的浙江人氏。听说外婆的祖上是江苏丹阳人,不知何年移来德清洛舍。又听说洛舍之名是因早年此地曾有一支移民来自洛阳,洛阳人之舍,谓之洛舍。由此看来,外婆外公的祖籍也难以考证,我魂牵梦系的江南小镇,又何为我的故乡? 所以对于从小出生长大的杭州城,我便有了一种隐隐的隔膜和猜疑。自然,我喜欢西湖的柔和淡泊,喜欢植物园的绿草地和春天时香得醉人的含笑花,喜欢冬天时满山的翠竹和苍郁的香樟树……但它们只是我摇篮上的饰带和点缀,我欣赏它们、赞美它们,但它们不属于我。每次我回杭州探望父母,在嘈杂喧闹的街巷里,自己身上那种从遥远的异地带来的“生人味”,总使我觉得同这里的温馨和湿润格格不入…… 我究竟来自何方? 更多的时候,我会凝神默想着那遥远的冰雪之地,想起笼罩在雾霭中的幽蓝色的小兴安岭群山。踏着没膝深的雪地进山去,灌木林里尚未封冻的山泉一路叮咚欢歌,偶有暖泉顺坡溢流,便把低洼地的塔头墩子水晶一般封存,可窥见冰层下碧玉般的青草。山里无风的日子,静谧的柞树林中轻轻慢慢地飘着小雪,落在头巾上,不化,一会儿就亮晶晶地披了一肩,是雪女王送你的礼物。如闭上眼睛,还能听见雪花亲吻着树叶的声音,那是我二十一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发现原来落雪有声,如桑蚕食叶、婴童吮乳,声声有情。 那时住帐篷,炉筒一夜夜燃着粗壮的木柈,隆隆声如森林火车、如林场的牵引拖拉机轰响,时时还夹着山脚下传来的咔咔的冰崩声……山林里的早晨宁静而妩媚,坡上的林梢一抹玫瑰红,淡紫色的炊烟缠绵缭绕,门前的白雪地上,又印上了夜里悄悄来过的不知名的小动物一串串丝带般的脚印儿,细细辨认,如花如柳梢,亦如一个个问号,清晰又杂乱地蜿蜒于雪原,消失于密林深处…… 那些神秘的森林居民给予我无比的亲切感,曾使我怀疑自己也是否会留在这里。 小小的脚印沉浮于无边的雪野之上,恰如我们漂泊动荡的青春年华。 我十九岁便离开了我的出生地杭州城,走向遥远而寒冷的北大荒。 那时我曾日夜思念我的西湖,我的故乡在温暖的南方。 但现在我知道,我已没有了故乡。我们总是在走,一边走一边播撒着全世界都能生长的种子。我们随遇而安,落地生根;既来则安,四海为家。我们像一群新时代的游牧民族,一群永无归宿的浪漫移民。也许我走过了太多的地方,我已有了太多的第二故乡。 然而在城市闷热窒息的夏日里,我仍时时想起北方的原野,那融进了我们青春血汗的土地。那时的空气透明,风也透明。那里的一切粗犷而质朴。二十年的日月就把我这样一个纤弱的江南女子,磨砺得柔韧而坚实起来。以后的日子,我也许还会继续流浪,在这极大又极小的世界上,寻觅着,创造着自己的精神家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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