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中国最早的编年体史书,记载了上起鲁隐公元年,下迄鲁哀公十四年,历鲁国十二君,共二百四十二年的当世史事。故名思意,编年体者,按照年、月、日之次序来梳理安排历史事件,一件一件挂在时间的钩子上。 《春秋》记载的历史事件,以征伐、朝聘、会盟之事最多。春秋战国之际,大小诸侯国之间战争不断,大国侵伐小国以求利,小国朝聘大国以求安,霸主为炫耀武功,频繁召集会盟,这是五百年的主流。 元代有个叫陈则通的人,对春秋事件作过统计,他的《春秋提纲》记载,春秋有“征伐”272例,“朝聘”154例,“盟会”198例;另有“杂例”217例,包括婚姻、祭祀、蒐狩、城筑、土田、宫室、灾异等,尤以灾异最详,星变、日食、水旱、霜雹、地震、山崩,虫患、无不备载。人类最早确切记录哈雷彗星,便出自《春秋》。鲁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 《春秋》记载每一件事,不过片言只语,只注重结果,不注重过程,文字极为精炼,甚至可以说是简略。这给今天的人读《春秋》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在宋朝时,因变法而闻名于史、闻名于世的王安石就评价说《春秋》是“烂断朝报”。 如《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是郑庄公因出生时难产,遭母亲厌弃,而他的弟弟公叔段则倍受宠,因此变得骄横放肆,最终酿成兄弟反目、母子失和的人伦悲剧,最后留下了“黄泉相见”的典故。这个故事,婉转曲折、惊心动魄,但孔的《春秋》,仅有“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一句话,可算是当今新闻标题党的鼻祖了。 更有甚者,此句几乎字字隐含褒贬,大有讲究:将郑庄“公”屈尊降爵为“伯”,是讥刺他有失兄范;对公叔段直呼其名绝口不称“弟”,是批评其有失弟道;兄恶弟逆,相斗如仇,曰“克”俨然二君争国;公叔段叛逃不称“出奔”,暗示受郑庄公有意纵容;郑庄公讨伐其“于鄢”,说明非寻常叛臣,而指公叔段僭越之甚。 “郑伯克段于鄢”短短六字,被解读出来时,居然如此复杂,可见孔子的九曲回肠,令人叹为观止,由此便被称为后世影响深远的“春秋笔法”,根本上讲,就是指“微言大义,一字褒贬”,《春秋左氏传》的作者左丘明概括道:“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 孔子晚年时,儒道未行,仁政未张。作为最佳传人的颜回,也英年早逝。孔子如何甘心?如何不神伤?对孔子感同身受,说“仲尼厄而作《春秋》”,这的确是由衷感慨之语,因为司马迁自己就是忍辱含垢而著《史记》。人争一口气,著《史记》为的是争一口气,作《春秋》又何尝不是为了争一口气呢?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孔子却偏偏要代胜利者天子而为,自有其意。《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孔子俯仰古今,毫不留情,笔则笔,削则削,寓褒贬于直叙之中,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故孔子自叹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滕文公下》) 司马迁堪称孔子的隔世知音。他赞道:“《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不但效法孔子而著《史记》,对孔子作《春秋》的良苦用心,亦是剖析得淋漓尽致:“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春秋》结束于鲁哀公14年春,其时孔子已七十一岁,当年仅记一事:“西狩获麟”,便戛然而止。孔子大限将至,心境沧桑,又刚刚失去了最钟爱的弟子颜回,后继堪忧。 这一日,鲁国三大族之一叔孙氏的车仆鉏商,到曲阜西边的大野中打猎,捕获一只怪兽。叔孙氏见到,认为不祥,便抛弃道旁。孔子听闻后,前往观之,悲伤不自胜,掩面大哭,涕泪沾襟道:“麟也!胡为乎来哉!胡为乎来哉!” (骐麟啊,你跑来做什么,你跑来做什么!) 孔子为什么这样失态呢?相传孔子降生时,有麟吐玉书而来;岂料孔子临终之前,又见麟死,冥冥中似有天意。乱世不治,吉兆不再,孔子不无预感地叹道:“吾道穷矣!”并写下一首挽歌:“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自此绝笔,不再著书。 自古至今,中国文化中麟是仁兽,遇盛世方出,和龙、凤、龟并称“四灵”。而当时恰逢乱世,麟出现的不是时候,反而被伤害,这是孔子哀恸之处。因以上缘故,《春秋》又被称为《麟经》。孔子之挽歌,为麟而唱,亦为自己而唱,更是为他无法实现的理想而唱。 《春秋》极简至上,摒弃浮辞,少一字觉阙,多一字嫌烦,或许太过执着于微言大义,因此从古至今天,读《春秋》不易。如隐公八年(前715年)只用一个“螟”字,记述了螟虫之灾,但灾情发生于何时、何地,严重与否,灾害范围一概不提。梁启超评价《春秋》为“流水账簿”,虽不免有些刻薄,却也不无道理。 有困难,就有办法。正因《春秋》难读,战国时,诠释之作便相继出现。到汉代时,已有《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夹氏传》和《邹氏传》五种之多。《夹氏传》和《邹氏传》后来散佚不存,只有《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流传至今,合称“春秋三传”。 粗笔勾勒的《春秋》,加上工笔细描的“春秋三传”,春秋历史才算有骨有架,有血有肉,四者参读,裨益良多。。“春秋三传”中,《春秋左氏传》是写实派,重在补充史料,详述史实;而《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是写意派,重在抉隐探幽,阐发微言大义。 如果不求全责备,《春秋》的开创之功,无论从哪方面考量,都是无可争辩的。它采用的编年体例,为史学三大体例之一,“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垂范千秋,继之者众,后世的《资治通鉴》,最称出类拔萃。 《春秋》的私修性质,打破了官方对史学的垄断,这说明民间文化思想的发展,成为诸子百家争鸣的先声。如果史皆由官修,成功者书写历史,将掩埋多少历史真实!此后的中国,“二十六史”中,私修者多达三分之一,亦可说是受其引领所致。 孔子开创的“春秋笔法”,虽然为后人留下了穿凿附会之机伎,但“微言大义”所彰显的史学精神却毋庸置疑,那便是刚直无私、勇敢无畏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让中国史脉能绵延至今而不断,这与孔子当初所赋予《春秋》的那股坚韧之气息息相关。 圣人已逝,而《春秋》不老。爱读《春秋》者,代不乏人。最为民间所熟悉的,恐怕就是三国那位与孔圣人齐名的关圣人关羽了。君不闻一副对联有云: “孔夫子,关夫子,万世两夫子; 修春秋,读春秋,千古一春秋。” 何妨一学关帝,挑灯清夜读《春秋》! ........................................................ ........................................................ 自然于道,自觉于法,自在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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