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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斯与弗丽达及尼克 满月和小弗丽达 泰德·休斯（1930-1998） 得一忘二 译 凉夜初起，缩成狗吠与水桶的咣当—— 你在倾听。 一张蛛网，因露水的触摸而紧绷。 一只水桶提起，静止而满溢——这镜子 引得一颗初星化为一个震颤。 那边是奶牛沿着小道回家，呼吸的温暖花环缭绕于树篱—— 一条暗黑的血河，许多大石块， 平稳着没溢出的奶。 “月亮！”你突然喊道，“月亮！月亮！” 月亮已后退一步，好像一位艺术家惊异地注视一件作品， 看它惊异地指着自己。 Full Moon and Little Frieda Ted Hughes A cool small evening shrunk to a dog bark and the clank of a bucket— And you listening. A spider's web, tense for the dew's touch A pail lifted, still and brimming—mirror To tempt a first star to a tremor. Cows are going home in the lane there, looping the hedges with their warm wreaths of breath— A dark river of blood, many boulders, Balancing unspilled milk. 'Moon!' you cry suddenly, 'Moon! Moon!' The moon has stepped back like an artist gazing amazed at a work That points at him amazed. 普拉斯与弗丽达及怀抱中的尼克 读休斯《满月和小弗丽达》 得一忘二 这首诗收集在1967年出版的诗集Wodwo（这是一种森林魔怪），而普拉斯死于1963年2月，弗丽达是他们的女儿，生于1960年4月1日。这首诗大概写于1961年下半年。休斯的诗歌中，大自然遵循一种暴力平衡法则。而这首诗如此敞开地拥抱无邪儿童的视角，实在是他作品中罕见的。虽然从作诗法角度来看，这里仍然是休斯一贯的以小见大作风，诗集Wodwo中有不少小动物的诗篇（当然这些小动物生存于一个暴力世界）；夜晚被称之为“小”，一方面是说夜晚刚刚降临（这是英文的一种用法），另一方面可以说是因为夜只是存在于那个女孩的眼中，不是世界缩小了，而是观看者对于世界的看法或表达法。这种小是一种纯净，犹如镜子中的星空是小的，却一样很深邃。 这首诗以一种通感开始。夜刚刚降临，凉意渐生，这一切不是从身体上感觉出来，而是通过声音体现。这一行和下一行之间分开，使得第一行中的感觉主体悬空了，没有主语，读来非常有一种中国诗味。诗人没有通过自己的身体表现这种凉意，下一行告诉我们，他是借助他所观察的正在凝神倾听的女儿表现出来的。这不仅说明他在看着自己的女儿，而且和女儿有一种“心灵感应”，这也可以说是诗人与读者建立的一种感应。但同时，这个孩子又是诗人的观看对象（注意：这将使诗人自己和那个月亮有了一种一致关系，这一点对于理解这首诗将是非常有意味的）。孩子对于声音的感觉更为敏锐，或者说，她被狗吠和水桶的声音吸引了。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孩子听到了声音而突然一动，这自然便可以关联到下面那个镜子与星星的意象了。 “你在倾听”使得这首诗的视觉发生了变化。诗人从第一行背后走了出来。他看到了蜘蛛网上有露水，因此蜘蛛网绷得紧紧的。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意象，虽然休斯似乎想让它显得纯净，但那种紧张感无法掩饰。我们可以看出，紧接着的意象还在力图维持一种平衡：提起的悬吊着的水桶“静止而满溢”，镜子似乎是指提桶中的水，水倒映着一颗初升的星星，水的波动使得初星成为一种明确可见的颤动，一个颤动的光点。这个意象太美了。虚实动静结合得非常到位，对应的也是宁静与不安的难分难解。 休斯很少在自己早期作品中写到家人，写这首诗的时候，女儿弗丽达一岁半了。此时，普拉斯可说是刚找到自己独特的声音，有一股非常寒冷的音质，如写于1961年10月22日的《月亮与紫杉》中有这样的诗行：“那株紫杉直指夜空，呈现哥特式的形状。/ 眼睛沿树向上便会发现那轮月亮。/ 月亮，我的母亲。她没有圣母玛丽亚的甜美。/ 她蓝色罩衣释放出小蝙蝠以及猫头鹰。”这里的月亮是一个母亲，而休斯的月亮，也就是休斯所写的女儿的月亮，是一个父亲，正如艺术家与作品的关系一样。 绷紧的蛛网之所以令人不安，还因为蜘蛛在西方一直是一种暗示恶兆的动物。早在1959年10月间，普拉斯在《庄园的花圃》中写到自己将要出生的这个女儿，说她女儿继承了双方家族历史中的可怕缺陷：“乌鸦整理着她的外罩。你遗传了白色荒野、蜜蜂的翅膀//两次自杀、许多家族恶狼/ 和空白的时段。”而当她想着女儿正要出生，这时候“一些灾星/ 已映黄了天庭。/ 蜘蛛吊在自己的丝线上/越过湖面。”不言而喻，这里的乌鸦指的是休斯方面，针对休斯有关乌鸦的诗篇而言（休斯后来还出版了诗集《乌鸦》），荒野指的是休斯老家所在地风景，蜜蜂指普拉斯自己的父亲，两次自杀可以是指普拉斯自己（据说休斯家族也有自杀史，因此也可以是指双方两家），家族的恶狼不仅仅是指家境困难，也指休斯诗歌中的狼意象，而空白时段可以理解为普拉斯治病期间的电击疗法的结果或者通指不堪回首的过去。 休斯这首诗，起句用声音传达一种凉意；现在，我们看到了一种朦胧的有点温暖的视觉意象：奶牛在凉凉的夜晚呼吸出温暖的雾气，缭绕在树篱上，好像花环一样。这一行音律太美了：头韵、长音、浊辅音使得这一行非常柔缓，而第二节后两行则坚硬与柔缓交叉。要传达这一点，节奏上应该缓慢一些，别让并置的意象打断这种流畅（“那边是奶牛沿着小道回家，呼吸的温暖花环缭绕于树篱——”）。这是一个离家不远的地点，there显示那位置伸手就可以指给我们看到，这条lane(小道、小巷)两边有树篱。这种近也造成了一种温暖感。 但下面一行突然将一种不安的成分带进了诗歌：“一条暗黑的血河，许多巨石”。这里的大石块是河谷里大块鹅卵石或光滑的岩石块。这里有一种色彩对比。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奶牛身上的毛色暗黑，列队走动时就像一条流动的血河，但牛奶身上的白块块就像浮动的大石块；或者树篱如暗黑的河，而行走的奶牛如露出水面的石块；或者，诗人透过行进中的牛奶外表，看到了牛身体内部河流一般的血液。这里的血液与乳汁对应，也是一种平衡。英文的这一行Balancing unspilled milk（平稳着没有洒出的奶）非常难以翻译成中文。这里的balancing其本意是指靠重力使得晃动的东西在行进中保持着平衡，如挑水的时候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动作可以使得水不会荡出来。从意象上来看，这里的平衡必然令人想到奶牛胀鼓的乳房的前后晃动，和行进中的身体保持着平衡，这便又和上两行的意象一致了。 这种平衡是整首诗中的一个关键：动中的静，一种在紧张中寻求舒缓的努力。然而，这种动态的静被女儿突然的大喊打破了。诗人不得不将眼光拉回到女儿的视角上来。于是我们看到了月亮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喊声的惊异，而诗人正如月亮一样惊异于自己的女儿的喊声。 诗人作为父亲，创造了女儿；诗人作为艺术家，创造了女儿这件作品；诗人作为月亮，使得女儿能够指认，而能够指认另一个的人便是发现了自己的人。在这个客体与主体的互相界定关系中，诗人一反通常的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将客体赋予了生命。在月亮和小女孩之间的关系中，月亮成了艺术家，创造了小女孩，但是小女孩有自己的生命，因此她指着月亮便如作品指着艺术家。双重的惊异感。诗人在他的诗篇中看出了自己如何被作品指认和界定。 即便我们仅仅从字面上读这首诗，将诗人与作品的关系仅仅维持在一种类比的层面上，那么我们仍然可以从这个情境读出小女孩与月亮之间那种彼此映照的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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