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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迦派的炫目时光:撕裂的末日

 白发布衣cexroq 2020-12-09

原创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2020-12-09 07:52:17

《西藏的教派时代》第十二篇:

八思巴圆寂后,达玛巴拉成为萨迦派新任精神领袖,他身上显然承托着很多人的期望。

达玛巴拉出生于1268年,父亲恰那多吉是蒙古册封的第一任“白兰王”

前面曾讲过,恰那多吉在跟萨班赴凉州会盟时,便被阔端要求学蒙语、穿蒙服,跟一帮蒙古小伙伴玩耍。

阔端对八思巴和恰那多吉的区别对待,明显是想把他培养为蒙古在西藏的代言人。

这心思不光萨班、八思巴心知肚明,就是连忽必烈都看出来了。

等到忽必烈干翻了兄弟阿里不哥,成了蒙古诸国的名义上共主,继续实施了代理人计划。

册封恰那多吉为白兰王,指定其为西藏的行政首脑,至于娶个蒙古公主做媳妇,生几个带蒙古血缘的娃,这都属于标配了。

可惜生娃的事儿,忽必烈也说了不算,恰那多吉的蒙古老婆始终没有生育,达玛巴拉是由夏鲁领主的女儿所生。

据说达玛巴拉出生后,长得十分可爱,夏鲁万户担心他受地震的伤害,专门在萨迦为他修建了一座辛康拉章(木头寝殿),并且派遣侍卫不离其左右。

个人感觉,这段藏史记载可能是曲笔了,所谓派卫士不离左右,与其说担心受地震伤害,还不如说担心有人下黑手,毕竟这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恰恰是人。

如此看来,萨迦派内部势力间的矛盾已趋于激化,夏鲁万户长不得不越权保护外孙子。

八思巴对达玛巴拉也非常照顾,在萨迦派的炫目时光:暴怒巨兽的雷霆一击 》里讲过,在两个接位人选里,他选择了达玛巴拉,而另一个侄子达尼钦波桑波贝,则被忽必烈流放到了杭州。

因此,八思巴一返回萨迦,便将八岁的达玛巴拉带在身边悉心培养,指定他为自己的接班人。

可以这样说,八思巴与前任萨迦本钦(行政首领)决裂的导火索,便是达玛巴拉的接位之争。

1280年(至元十七年)11月,八思巴圆寂,13岁的达玛巴拉继承了萨迦寺的法座。

次年,他便远赴大都觐见,在忽必烈的授意下,达玛巴拉迎娶了蒙古贝丹为妻(阔端的孙女)。

但达玛巴拉的寿禄实在太短了,1287年便在途经康区朱倭(今四川甘孜州炉霍县)时,突然去世,年仅20岁。

达玛巴拉去世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在此后长达18年的时间里,萨迦座主之位一直由非郎氏的高僧代管。

代管显然并非长久之计,郎氏作为萨迦派的创始人,在教内隐隐天子的威仪,非其血脉的领袖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于是在教内势力不断赴京请求,元成宗铁穆耳(忽必烈之孙)终于同意,将爷爷流放到杭州的达尼钦波桑波贝召回。

这位郎氏的直系后裔,当年因在前任本钦怂恿下与达玛巴拉争嫡,导致了贡嘎桑布之乱,忽必烈一怒之下将他流放。

没想到在江南阴雨连绵的气候中,他居然坚持着活了下来,还娶了一位汉族妻子,并生下一子。

本来以为这辈子只能观湖景的达尼钦波桑波贝,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咸鱼翻身了。在铁穆耳一句“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派人将他从蛮子地方找回来吧”的圣旨之下,糊里糊涂得回了大都。

拜见皇帝之后,铁穆耳赏了大量财物,并鼓励他多娶妻子,为国生娃。于是,达尼钦波桑波贝便奉旨生娃,又娶了6位妻子,生下了许多孩子。[1]

1298年(藏历木狗年),37岁的达尼钦波桑波贝返回了萨迦,结束了长达16年的流放生涯。

但因他长期生活在江南,佛学造诣相对较浅,除奉旨生娃外,也在萨迦闭关苦修。

中国的固有传统是“多生孩子好打架”,但达尼钦波桑波贝生下一堆娃后,萨迦派内部却成了“孩子多了总打架”

要知道,萨迦派相当于西藏的地方政府,是一个充满了世俗权利的宗教团体。而权利之争,从来就不是个人的奋斗,而是一群人和另一群人的死磕。

1314年,达尼钦波桑波贝圆寂,其子噶洛追坚赞继承了座主之位。但随着同父异母的兄弟们长大,家族内斗成了日日上演的戏码,各位小兄弟都拉帮结派,扶持支持自己的势力。

身为“帝师”的噶洛追坚赞被弄得极为惆怅,不管怎么说都是血缘同胞,还在一个教门之内,总不能痛下杀手。

最终,他决定按西藏的固有传统,让羽翼渐丰的兄弟各自发展。

1324年(藏历木鼠年),26岁的噶洛追坚赞将异母诸弟,划分为四个拉章,把细脱拉章赐给克尊钦布南卡勒贝坚赞、把拉康拉章赐给勒琼、把仁钦岗拉章赐给嘉央顿月坚赞、把都却拉章赐给贡噶勒贝

这种裂土封王的做法,在西藏历史上屡次出现。

当然了,萨迦派划分四大拉章不能算作“封建”,只能算作分家。

这种分享权利的做法,虽避免了兄弟相残的局面,但也只能算是饮鸩止渴。

因为,分权并不能解决各势力间的宿怨,日后血缘之情渐渐淡薄,纷争必然死灰复燃。

另外,分权之后,形成各自为政的小团体,更没有办法用一个声音说话,联盟的分裂不过是早晚的事。

中原的政治规则从多封众建的联盟,走到郡县制垂直管理的独裁,是管理国家的需求,而非干掉兄弟有多爽歪歪。

噶洛追坚赞划分的四大拉章,每个拉章相当于一个子政权,各自拥有土地、牧场、牲畜和属民,具有一定的独立性。

不久,细脱仁钦岗拉康三个拉章绝嗣,萨迦寺法座由都却拉章的成员掌管。

都却拉章内部也不稳固,在内部又分裂成了平措拉章卓玛拉章两派,后期的萨迦派便由这两个势力轮流掌管。[2]

四大拉章的划分,标志着萨迦政权的分裂。

为平衡教内的权利,萨迦法座之下,设了一个议事会(决事会)商议涉及全体的大事。

但这个议会制的政治结构,经常因摆不平各势力的诉求,呈现议而不决的瘫痪状态。作为最高领袖的萨迦法座,又没能力甩开其他人自己独断转型。

于是,萨迦政权的决断力和执行力迅速减弱,很多需要迅速反应的事件久拖不决,教派的公信力开始走向衰微。

萨迦政权是衔着蒙古人的骥尾而一飞冲天,但元朝却中国大一统王朝中享国最短的朝代。

因为自身民族性格的问题,蒙古人在治国中显得非常粗放,中原都被他们管理得乱七八糟,萨迦派也就没法指望蒙古人,帮着出什么济世良方。

另外,元朝长期奉行的“独尊萨迦”方针,确实给了萨迦派无与伦比的尊贵地位,西藏地方事务几乎一言而决。

但问题是一家独大,也有负面影响,没有制衡的政体,让很多萨迦僧人在尽享奢华后迅速堕落。

“绝对的权利,必然导致绝对腐败”,这是个赤裸裸的人性拷问,即便僧侣也不能免俗。

很多史料都描述,“自从在政治上得势后,萨迦派在中央和西藏多据要津,声势显赫。这一派的人,除几个名标典籍的著名高僧外,其他多在家学法,纵令晚年出家,也已娶妻生子。所以出家、在家的分别并不太严格。特别是进入宦途以后,往往改着蒙古官服,贪求享受,追逐利禄,形同俗人。”[3]

如果只是形同俗人,倒也还算勉强能接受,但有些人的斑斑劣迹,却令人发指。

《元史·释老》记载:“有开元寺僧强卖柴薪,樵夫告于留守李璧。正问缘由,西僧率其党殴打李璧,并将他关在空室。李璧逃脱后奔诉于朝,却遇赦得免。”

西僧强卖货品不说,还聚众冲击官衙,殴打拘禁朝廷命官,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获得赦免脱罪。

要是觉得这就匪夷所思,下面这段估计能刷新三观了!

《释老》另记,“龚柯等十八僧和诸王合儿八刺妃争道,殴打王妃,并有污言秽语,但最终不予追究,下诏释放。但宣政院对殴打、辱骂西僧者,分别斩其手、割其舌。”

你看殴打命官算个毛线,西僧连王妃都不鸟,冲撞车驾、污言秽语、殴打王妃,这罪名放在其他朝代,判僭越算轻的,弄个谋逆之罪,诛九族也不过分。

可宣政院又给摆平了,反过来将助拳的,判了个剁手、割舌。如此赤裸裸的双标,又怎能不助长藏僧的嚣张气焰?

按台词说,人家是典型的“上面有人”,怎一个“好使”了得?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蕃僧杨琏真迦,这厮身为八思巴的弟子,见宠于忽必烈。1285年(至元二十二年),升任江南释教都总统,掌江南佛教事务。

他坐镇江南期间,遍掘南宋皇陵,搜罗陪葬珍玩,暴尸于野。

因南宋君王用水银保持尸体不腐,便将宗室遗体倒悬于木柱上,沥取腹中水银,还用宋理宗赵昀头骨做了法器,据说是因为赵昀的脑袋特别大。

《元史·世祖本纪》中记载,这厮“凡发冢一百有一所,戕人命四”。《南村辍耕录》也记述,杨琏真迦总统江南释教,在钱塘、绍兴挖掘前宋赵氏及大臣坟家上百座,引起当地人民极大不满。

即便如此民怨鼎沸,杨琏真迦却依旧干得风生水起,直到牵扯上了桑哥案才被逮捕入狱,但也不过就是罢官处罚了事。

可见蒙古人根本不在乎他挖坟,罢官不过是因为站错了队。

中原藏僧如此嚣张跋扈,估计西藏的萨迦僧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大家都是以碳元素为主的生物。

其实,元朝中期对萨迦派的迅速堕落便有所察觉,中央政府派了大量断事官去西藏处理各种纠纷。只是这些断事官在裁判时,严重倾向于萨迦派,并不能很好的解决问题。

同时,元朝也开始自顾不暇,这哥俩比赛着奋不顾身的冲向了悬崖。

不过,元朝还是多少对西藏事务做出了调整,他们开始修正“独尊萨迦”的方针,对另一个急速崛起的教派——帕竹噶举,多少有了一点倾斜。

元朝方向上的微调,对萨迦派却是釜底抽薪。

此时的萨迦政权已进入无法调整的死循环,别说一手遮天弹压全藏,教内的矛盾都摆不平了。

甲哇桑布做萨迦本钦时,居然被自己人抓起来囚禁,以至于被迫去求帕竹首领绛曲坚赞带兵营救。

《新红史》:“木马年(公元1354年)萨迦内乱,夏尔拉章的人逮捕了甲哇桑波并投入狱中,大司徒绛曲坚赞率大军(对萨迦)加以威吓,救出甲哇桑布,整顿了后藏的大部分地区。从此以后,十三万户在乌思藏各地任免管事官员等,都由大司徒掌管盖印。”

教派内部矛盾,都需要依仗外力平息,萨迦这个撑了几十年的气球漏气了。

随后几年,帕竹噶举不断取得战争胜利,甲哇桑布的儿子干脆将萨迦寺管理权献给了绛曲坚赞。

帕木竹巴政权开始委派官员,驻军200人护卫,并收缴了末代萨迦本钦的大印。

至此,在八思巴手中肇始的萨迦地方政权彻底覆灭,历时93年。萨迦地方也从西藏政治经济中心的位置上跌落,再次成为后藏地区一个偏僻的所在。

1358年,元朝封绛曲坚赞为大司徒,同时封为“金刚大乘法王”,亦即第一世班札法王(“却吉班札”“却吉”即法王,“班札”为金刚)。

元顺帝所赐的虎钮印章和封诏,标志这位不世出的藏族领袖,接管了西藏的地方管理权。

从此,西藏历史进入了帕木竹巴政权的时代。


《萨迦派的炫目时代》小系列告一段落,但《西藏教派时代》的大系列还长着呢,下面将用《帕木竹巴的辉煌与寂落》系列,来讲述另一个教派政权的起落转折。


参考书目:

[1] [2]、《萨迦王朝的兴衰》__丹曲;

[3]、《简论元代藏传佛教萨迦派》_陈庆英;

[4]、《元朝帝师制度及其对元代政治的影响探微》_龚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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