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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村‖想起杀猪请客的岁月/唐剑雨

 乡愁文学 2020-12-14

责任编辑亚静

想起杀猪请客的岁月

文/唐剑雨

东北童谣中说“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由此可见,杀年猪的诱惑力有多大。现在杀年猪的时间也不一定非要赶在腊月了,其一是因为到了数九寒天,猪再怎么喂也都不长膘了。其二是农村的日子都好过了,杀猪时间都自己掌控。当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乡村和原野,室外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因为在农村杀完猪后,必须要保证猪肉能被东北这个天然的“大冰箱”冻住不化才行。每年都是这样的时节,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罗着杀年猪了,随之而来的年味也就渐渐浓了。

记忆中,杀猪的那一天,爸爸妈妈老早的就起来忙活了。爸爸前后院的找人来帮忙,妈妈从缸里捞出酸菜,切好后做杀猪菜。那个年代,杀猪基本都要准备至少四个硬菜。一道蒜泥白肉必不可少,一道东北特色血肠,还有一道就是大拌凉菜,最后一道则是酸菜粉条炖猪肉。条件好的人家可能还要来一道红烧鲤鱼或者一道手撕猪肝蘸蒜酱等等,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赶上家里杀猪的场面了,有时候想起来,真的很怀念那种热气腾腾的日子。

杀猪的前一天,妈妈把猪喂得饱饱的。都饲养一年了,作为女主人对猪还是有感情的,看着每天精心喂养的猪就要成为盘中餐,有时候也于心不忍。猪有时候也通人性,可能也隐隐感觉到前途的不妙,每次吃饱喝得都跑去睡觉了,可是最后一次“晚餐”后却直勾勾望着自己的主人,摇着尾巴,似乎和主人做最后的诀别。

爸爸和几个壮年的汉子把猪的四蹄捆住,用两根粗粗的木头杠子把猪抬着押上刑场,妈妈听到猪声嘶力竭的嚎叫,早早地就躲到一旁。提前预约的“杀猪匠”嘴里念念有词:“猪儿猪儿你莫怪,你是东家一刀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说完,只见寒光一闪,当真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猪匠必须要有一刀毙命的本领,也让猪少受些痛苦。记得我家的邻居有一年家里杀猪,找了个“二五子”(不是成手)杀猪匠,猪没杀死不说,猪还带着刀跑进了野地,一路鲜血撒在雪地上,绽放出朵朵奇形怪状的梅花。把主人心疼的不得了,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说:“真TMD出鬼了,拴好地绳扣怎么就能挣开呢?”这个故事成了东西屯经久流传的笑话。所以请出名的杀猪匠必须要预约。我小时候经常受大人指派,端着盆去接鲜红的猪血,还要不停的搅拌,防止凝固。等一会儿大人们会在猪血里面加上精盐、鸡精、鸡蛋液、葱花、十三香等佐料做成特别好吃的血肠。

不到一个时辰,经过烫猪、剃毛、分割、剔骨、灌肠等工序,一头肥猪就被收拾得七零八落的。说道剔骨,我总是想起电影《新龙门客栈》里面那个叫刁不遇的鞑子。在风情万种的老板娘金镶玉的一声令下,刁不遇开始为客人们分羊,嘴里头还唱着“吃罢了饭来堂上坐,大漠里的妹子爱哥哥,我的小丫金莲呀爱呀哥哥”,也不知道是哪地方的小曲,韵味十足,特别好听。一曲还未唱完,一头烤全羊就被分得骨肉分离,头尾齐整,片片烤肉在托盘里吸引着食客的味蕾,那精湛的刀工堪称绝技。我给他的刀法起个名字叫“七十二式不讲理刀法”。我想如果刁不遇来农村做个杀猪匠也一定是把好手,少年的奇思妙想总是不着边际。

东北的冬天白天比较短,大约下午两三点钟左右就开始吃杀猪菜了。此时,外面已是炊烟袅袅,屋内灶坑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大块大块的猪肉在大铁锅里汤汁的翻滚中飘出诱人的香味,血肠成根成根的等待下锅。大拌凉菜已经端上了桌子,蒜泥已捣好装盘,东北小烧已烫好,等待升温的啤酒一排一排的摆满了热炕头。

题目中杀猪请客里的“客”字,在东北方言里面读“qie”,三声。和请客是一个意思。老祖宗留下的语言都是这么说过来的,一传就传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我们也不能轻易去改变。爸爸妈妈请来了老亲少友,请来了帮助过家里的客人,妈妈还叮嘱爸爸特意请来了家族中的七爷爷。七爷爷无儿无女,有个老伴还是残疾人,日子过得挺孤独无助的。妈妈心地特别善良,请七爷爷来家里喝酒吃肉,也让老人家感觉到日子的温暖和欢欣,至少在他晚年时还有人想着他。

在农村杀猪也算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前几天妈妈还打电话给我,说家里在等着你弟媳回来就杀猪,说你离得远不回来都能理解,你弟媳妇回辽宁娘家了。弟媳打电话说不用等她,妈妈说那可不行,儿子儿媳妇虽然分家另过,但还是一家人,必须要等。不然的话,要让邻居们说闲话的,我夸妈妈是个明白人。我还和妈妈开玩笑说,咋不惦记你大儿媳妇呢?妈说都有份,等弄好了,让你老弟给你寄去。我那亲爱的妈妈呀,无论儿行多远,都不会少了您的惦念。有时候我问自己,什么是乡愁?乡愁就是爸爸慈祥的脸,妈妈累弯的腰;乡愁就是妈妈烙的韭菜盒子,妈妈包的酸菜猪肉馅饺子;乡愁是村口那棵百年老榆树,是晚归的老黄牛唤子时的那声深沉的哞叫……

少年的时候,农村杀年猪都要接没过门的儿媳妇来吃猪肉,已经形成习俗。妈妈有时候也开玩笑问我:“儿子,啥时候你能把媳妇接回来吃肉啊?”我总是腼腆一笑就跑开了。等着年龄长大了一些,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心事。虽然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也吃过几次妈妈做的饭,但还是没有以未过门儿媳妇的名义来吃过猪肉。那个年代流行高胜美的一首歌《缘》:“莫忘了家乡的月,莫忘了故乡的人,莫忘了对你的情意真。挥一挥手,我不愿你走……”人生中有很多无奈,有很多阴差阳错,有些事情我也相信冥冥中的注定。用老一辈人的话讲,那就是命。

东北菜特别实惠,都是大盘装肉,大盆装菜,大碗喝酒。四个主菜就感觉是南方的四个火锅一样满满一桌子。大人们在吃饭前总是谈论谁家的猪是三指膘,谁家猪是四指膘。在农村都说“宁吃肥中瘦,不吃瘦中肥”是有道理的。人们劳累了一年了,大家趁杀猪的机会相聚一堂,话题四起。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农产品的价格走势,谈论着东家的儿子考上大学有出息,西家的闺女找了个好婆家,也谈论着明年的打算。肉吃得舒坦,酒喝得尽兴。一年又一年,是一次聚会,也是一次放松,更是一次心灵的盘点。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每个窗口的灯火,都是尘世间最美的花朵,值得人们去珍惜和热爱。

吃过晚饭,客人们散去时已是万家灯火。妈妈休息一会儿就要开始熬猪油了。爸爸边帮助妈妈烧火,边打开电视看他永远都不生厌的《二人转总动员》。每当看到爸爸被灶火映红的憨憨的脸庞和妈妈不停劳碌的身影,我都觉得这是人世间最美的图画。妈妈将鸡冠子油,肥肉,瘦肉,猪腰子等都放进大铁锅内,开始熬油。等到油装进坛子里,剩下的“干货”就是油滋了,加入盐花拌一下,吃一口,那就是特别香的美味,现在东北的饭店里把这道菜都叫“靠三样”,是我每次回家乡吃饭时必点的菜。妈妈总是不知疲倦的忙活完一样又一样,最后还要留出几条五花肉,用来腌制腊肉,等到第二年夏季把豆角摘下来,用腊肉烧新鲜的豆角特别好吃。在烟熏火燎的日子里,一道道美食在妈妈的手里变得活色生香。我来安徽工作后,看到这边家家户户都腌咸肉,腌香肠,腌咸鱼,等到这些农家精品被送到饭店,组合在一起给这道菜起名叫“腊味合蒸”。

南方有南方的做法,北方有北方的吃法。不管怎样吃法,吃的是风土人情,吃的是人间欢喜。都是在时光的锅里慢慢煮出流年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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