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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的软实力和硬骨头

 介子平 2021-01-05
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实文人之软实力;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乃文人之硬骨头。

据《左传》载:宣公二年(前607),晋灵公夷皋聚敛民财,残害大臣,举国为之不安。执政大臣赵盾,苦心劝谏,灵公非但不改,反肆意残害。其先派人刺杀赵盾,未遂,又于宴会伏甲兵袭杀,未果。赵盾被逼无奈,只好出逃。逃至边境时,听说灵公已被其族弟赵穿带兵所杀,遂返回晋都,继续执政。史官董狐以“赵盾弑其君”记此事,并宣于朝臣,以示笔伐。赵盾辩解,说是为赵穿所杀,不是他的罪,意欲修改,董狐申明理由:“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终未改动,此即董狐直笔。如今,我山右晋人耿直者寡,率性者鲜,翻检董狐旧事,顿觉不古之失,何耶?百思不得其解。

崔杼乃齐国权臣,当国秉政,骄横异常,先后立庄公景公,在朝大肆杀戮,众臣闻之色变。其妻棠姜,有国色,与庄公眉来眼去,勾搭成奸,事败露,崔杼弑之。虽理在崔杼,史官仍以“弑”定性。据《左传》载:襄公二十五年(前548),“齐崔杼弑其君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史官虽未留名,汗青长念其义。山左存古,不知今之世道人心古否?

唐长安三年(703),为打击太子李显,张昌宗召见时任凤阁舍人的张说,以高位为饵,诱张说诬陷御史大夫知政事魏元忠与司礼丞高戬密谋,迫于权势,出于自保,张应允。后在起居郎刘知几的劝说下,作证时,张说未按张昌宗意图行事,而说了实话。后来,张说官至相辅,权高位重,见《则天实录》中有此记载,自觉汗颜,多次暗示吴兢删改之。吴兢却不买其账,义正辞严道:“是兢书之,非刘公(刘知几)修述,草木犹在,其人已亡,不可诬枉于幽魂。”置身利害之外,终一字未改。

据《明史·方孝孺列传》载:“成祖降榻,劳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辅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国赖长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顾左右授笔札曰:‘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笔于地,且哭且骂曰:‘死即死耳,诏不可草。’成祖怒,命磔诸市。” 松柏之质,经霜弥茂,凌迟磔杀而未著一字;寸针相对,凛然不屈,宁灭十族而未有稍迟。

英雄之大者,可救一时之世,学问之大者,为万世开太平。昔刘玄德得孔北海书,欣喜过望而言:“孔北海亦知世间有刘玄德乎?”士之尊,因士之立。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亡国必先亡士,士亡非身体之亡,思想之亡也。思想亡,道义焉附,只好倚权力,倚富贵,遂有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之谓,遂生见善不明、见利忘义、见异思迁所为。安然顺变,不与命斗,不与法斗;明哲保身,不与理斗,不与势斗。

托克维尔认为,“清教徒的强大力量,源于其对有序自由坚贞不移的忠诚”,而文人之风骨正气,源于其对运行体制特立独行的思考。犹太法学家伯尔曼说“法律必须被信仰,否则形同虚设”,同样,当教理成为信仰时,方有舍身求法者,当正义成为追求时,始现舍生取义人。文人的软实力,是倜傥不羁外的操守;文人的硬骨头,是温文尔雅中的自持。

此皆古之往事,未闻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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