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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割麦的痛苦记忆|原乡

 老朱煮酒 2021-01-11

 (图片来自网络,原文写于2014年7月)

五月中旬回家的时候,门前麦地里的小麦还是郁郁葱葱的,不见泛黄。月底打电话回家问弟弟麦子收没收,弟弟笑着说,明天收麦子的就来了,今年麦子价格还不错。

收麦子的人,不是帮着割麦子,而是把脱粒之后的麦子卖给收购的人。

这些年在外,我很少在麦子成熟时回家,都忘了故乡麦收时令了。

不过,割麦子(常州方言音枭麦),曾经在我的少年时代,留下了至深的印象,虽然,我们这一代人,割麦子的次数远远低于割稻的次数。

彼时我们农村上的学校,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每年农忙时都会放“忙假”,上半年一次,是“双抢”(抢收抢种)时的“麦忙假”,下半年一次,是秋收时“稻忙假”。

在最初的忙假时,我们也就是在家干些带孩子烧饭打猪草之类的,地里的活,最多也就是捡捡麦穗稻穗,帮着拔拔秧,送送水送送饭之类。

年岁稍长,首先是帮着割稻子,再长,才有资格帮着大人割麦子。

稻子熟后,收割时稻粒不易脱落,所以,只要你想学想干,大人都不反对,最多交待你小心割稻手,割下的稻把剪刀形放齐整。

但割麦却不会轻易被许可。麦子熟后,麦秆脆,麦穗也脆,用力不当,麦粒容易脱落,掉地里后很难收回,造成损失——须知,当时一亩小麦,产量二、三百斤是正常的,损失的可能就是口粮,损失不起。当然,另一方面,是割麦子在农村也是个脏活累活,小孩最易被麦芒扎得浑身痒痒。

我基本上到五年级才开始学着割麦子。

割麦子可是个技术活,有许多讲究。

割麦子前,通常要找双旧的军鞋或胶鞋,不像割稻可以光脚,因为麦茬很锋利,就是穿了鞋,也常常有人被戳破脚,鲜血淋漓的,这样的场景经常可见。不过也正常,随便揪几张马兰叶子,吐口口水,揉软了,敷贴在伤口上,很快就止血了,或者,干脆撒把泥在上面。这自然超越了今天城市居民的想象力。但生活就是这样过来的,每个干过这活的人都有自己的记忆。

自然,割麦子的镰刀是要磨快的,所谓磨刀不负砍柴功。割麦子的镰刀与平常割草的镰刀不一样,柄长刀长,磨快了,割起麦子来才趁手。若刀钝,割麦时顺着麦秆打滑,最易割破拢麦子的左手和支撑的左腿。割破手腿在当年也是经常发生的“血案”,不过,解决方法,不外乎马兰叶和泥土。

一般早起祖父或父亲就会在门前场上,在长凳上把割麦的镰刀一把把磨快,不止每人一把,总是有多的,然后每人挑选或自己顺手的,或过去习惯的,只有小孩,才喜欢抢新镰刀。那时年少不懂,新镰刀刀柄没有经过汗水肌肤的磨练,用城里人的说法没包过浆,最容易让手起泡。

割麦子时,弯下腰,张开腿,伸出左手反手一把麦杆拢住,右手挥镰下刀,贴着地皮上一寸左右,往身边回割过来。如果贴地皮太近,容易碰上地里的砖块瓦砾,速度快些,镰刀遇上便会顺着麦秆打滑,伤手或左腿;太高,则留下的麦茬太高,以后翻耕做秧田费事,不合格,更何况麦秆也是农村重要的柴火,彼时柴火也很金贵的,浪费。

当然割麦子时要用巧劲,不能使用蛮力,蛮力出工不出活,还容易伤自己,同时右手掌容易出泡。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是,左手拢麦时,不能贪多,贪多一刀割不完,效率不高之外,也容易受伤。那个时候,常看大人左手反手一拢,一镰刀下去,一片空地出来了,很是羡慕,但却学不来。

割下的麦子,顺着麦穗,集中轻轻平放在割完麦子的地里,与割稻时两把稻略有交叉放不一样,是平铺,而且一定要轻放,否则麦粒容易绽落。

我最初下地割麦,是跟着祖母,与祖母合割一垄,一般祖母负责三分之二,我负责三分之一,甚至更少一些,跟着祖母往前割。但因为早年营养不良,我的个实在太瘦小,常常祖母已经割到地头了,我还在半中央吭哧。祖母则回转在半路插进去,帮着我割。

捆麦子一般大人不让我们干,还是怕没经验,用力不当,让麦穗的麦粒绽落在地里,得不偿失。

割麦子跟插秧一样,真的很苦,弯腰直腰,来回之间,一天下来,腰就像断了一般。第二天下床都困难,但还得咬牙起来下田,农忙,时令不等人,还要与雨天抢时间。

割麦子另一个苦,就是脏,这个脏是割麦子特有的。麦芒刺扎人,常常会让人身上红一片。故乡俗话说“碜”(方言音),是既痒又脏的意思,割麦子的活最甚。所以,割麦子时,要穿长袖长裤,最好还要立起衣领来。彼时已是夏季,故乡的夏季闷热难耐,太阳下穿着长袖长裤割麦子,其难受可想而知。

不过,十一二的少年在农村顶半个劳力了。割麦子也能记工分了,虽然还不是全工。而且,少年最傻,干活都特不怕苦似地,卖力。

我得承认,我割麦子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因为恢复高考后,家里人都希望我们能吃公粮,所以尽量让我们少干。

上中学时读到一篇小说《麦客》,写甘肃庄浪地区割麦的习俗,每年麦熟季节,农民专门外出走乡到户,替人收割麦子。彼时见少识浅的我很惊讶于有这样完全不同的生活。我后来大学同班有庄浪同学,因为这篇小说让我们一下子亲近起来。

而在我故乡,也曾有过短暂的“麦客”,不过多是在本地打工的安徽四川农民,后来他们也嫌脏苦不愿干了。如今家里割麦子,也已经很少人力了,都是机器,轻松了许多。

上学时课本里有白居易的《观刈麦》,彼时并不能完全理解,今天重读,感觉完全不一样,其中许多场景,都是切身体会: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原文写于201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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