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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红豆生》,人间相思最不易

 左手作文法 2021-01-28

红豆,又称相思子。图/红豆树。

红豆生

文/栾博文

半山古寺里的雨总也不停。僧人说,雨从去年清明便未曾断过,到如今又是清明。可售票的居士却相信,早在立春就已经阴雨连绵,原因是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有位过了山门的香客,将要步入天王殿的时候,又行转回来取走三支清香。这样的交谈约有数次,下雨的日子终究没有形成共识,后来也就不再有人提起这回事,只剩细密的雨丝,仍旧落在宝刹空阔的庭院里,落在不识年月的红墙、青砖和琉璃瓦上,几片湿润的香樟叶子,时而坠下屋檐,落地有声。

山门正对着一片澄湖,湖上春草初起,又逢雨势渐微的午后,总会来寺里走走。从没有人像她那样,既不敬香,亦不礼佛,只是沿着石阶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从天王殿,直到最高处的释迦殿。不过,她倒时常会在佛菩萨的宝像前停住,抬起头来望上好一会儿。有一次在文殊师利菩萨的青狮下,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定,全然没有注意挡住了虔诚香客跪拜的位置,直到听见“请让一下”的声音,才恍然醒觉似的让过一边,仓促垂下的眼角间满是愧疚和羞怯。另一次在普贤王菩萨座下也是如此,大概还有一回,在波斯匿王的木像前,她照旧因为过于入神得到了“善意的提醒”,没人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况且香客们是不会关心这些事的。

有天下午,雨声愈发急促,檐下明净的一湾积水总被纷乱的涟漪搅碎,大殿内长明灯昏黄的光影映在塑金的佛像上,落在屋顶青绿色的天花上,烛火幽微。居士不会想到,她竟在这时候走进了山门。她穿的一件白色连衣裙,不知为何让居士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清香的白玉兰,不是一树,也不是一朵,只是孤零零的那么一片。而她熟悉的步履一如往常,径直向院内走去,只是,走出几步,片刻却又回到居士身边,随后恭敬地取下三支檀香。

图/净慈寺。具平等相,它有个故事的。


点燃的香升起一缕轻烟,居士望见她安静地站在庭院中央的香炉旁,向着大殿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约有三五分钟光景,她睁开双眼,庄重地把香安置在炉中,便走进了面前的宝殿。居士抬起头,看看殿上的匾额,写的四个字是“具平等相”,又低下头,看看檐下泛着涟漪的一汪积水,心里想的是“她没有撑伞”。那天,居士在寺中见到了许多人。有一对父子,男孩十岁上下,却在殿内莫名地升起了恐惧,父亲紧紧拉住几欲夺门而出的孩子,用力按向蒲团,争执不下,一时哭闹起来;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释迦本尊的左侧铺下垫子,恭行五体投地之礼,口诵真言,周而复始。但居士唯独没有再看到她,直到闭了山门,居士犹在思量,不知她已离开几时,只觉雨丝无端细密,落叶声声入耳。

不日,她又来到寺里,如同上次一般点起三支清香,身着素净的白裳,也如同上次一般让居士心中浮现起一片孤零零的白玉兰。居士走过她的身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来求什么?”她站在原地,望着居士年轻的脸孔,骤然漾起惊喜交集的神情,居士恍然又看见一株碧桃的颜色,但她终究垂下了眼角,报以一笑,没有说话。居士问,为何从前既不敬香也不礼佛,她便反问居士,世尊是希望人们明白他的道理呢,还是对着塑像顶礼膜拜。居士答以“法如舟楫”,不过即便如此,世尊的本意也应该是前者。但居士心里又觉得,礼佛可以视为对往圣先贤的崇敬,可他到底没有说。

图/白玉兰。花语纯洁的爱。


“我想见一个人。”她认真地看着居士,缓缓说道,“一年前突然没有了音讯,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如果世尊真的灵验,或许可以帮我。”居士明白,这是指第一柱香的缘由,他便又想到,既然有第二柱香,料应多半是还愿吧,果然接下来就听到“心愿已了”四个字。曾经有那么一刻,居士感觉自己分不清究竟看见了碧桃还是白玉兰,不过等他取过雨伞,送她绕过天王殿的檐脚,一直望着她走出山门的时候,他确信自己看到一片白玉兰,隐没在湖畔的苍茫烟雨中。

古寺的山门常开,善男信女,香火不绝。居士仍旧在寺中售票,她却再也没有来过。长明灯的烛火时而明亮,时而幽微,礼佛的人总也不少。出世人聊起世间事,灰袍僧人总会警惕地说一声“报应不爽”,而居士则沉静地答以“因缘不虚”。只是寺中的雨总也不停,雨里依稀可见大殿的楹联上写着“不垢不净”“非色非空”,还有香樟树的叶子,断断续续,永在飘落……

看完了,想留个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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