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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医大师张志远运用甘草经验

 专精一门触类旁 2021-02-02
[摘要] 张志远教授临证善用甘草缓、和、补的特点,不拘泥于将其作为诸方的辅助品,亦常将其作为君药在方剂中挂帅使用,如与白芍配伍可镇静缓急,治疗胃痛、腹痛、腓肠肌痉挛;与茯苓配伍可益气宁心,治疗惊悸不安;与附子配伍可回阳救逆,治疗风湿掣痛不得屈伸。张老在甘草的使用上,通过对原方进行化裁,突出甘草地位,将其灵活运用于心悸、大便燥结、腓肠肌痉挛等的治疗。此外,张老亦强调甘草并非“万金油”,其在使用时存在补气力小的局限和不宜久服、过服的禁忌,皆当引起重视。
甘草性味甘温,具有补中益气、调和诸药、解毒、缓急、矫味等功效。南朝医家陶弘景云:“此草最为众药之主,经方少有不用者”,故有“十方九草”之说,被尊称为“国老”。此外,《伤寒论》110余首方中运用甘草的方子有70多首,《金匮要略》200余首方中含甘草的方子亦有70多首,可见其使用范围之广。徐大椿《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云:“甘草,味甘平。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甘能补中气,中气旺则脏腑之精皆能四布,而驱其不正之气也。坚筋骨,长肌肉,倍力,形不足者补之以味,甘草之甘为土之正味,而又最浓,故其功如此。疗金疮,脾主肌肉,补脾则能填满肌肉也。解毒,甘为味中之至正味,正则气性宜正,故能除毒。”指出甘草味甘属土,其效在脾,而脾为后天之本,五脏六腑皆受其气,故脾气盛,则五脏六腑皆受其益。现代主要将甘草的功效总结为:“益气补中,缓急止痛,润肺止咳,泻火解毒,调和诸药”。且药理研究发现,甘草中含有的化学成分多达上百种,能治疗或者辅助治疗多种疾病,是当之无愧的众药之王,药之国老。

张老临床补中益气主要用炙甘草,清热解毒、祛痰止咳、缓急止痛、调和诸药时多用生甘草。张老运用甘草,一医早搏,脉结代,动悸不安,房、室性间歇等,常与人参、麦冬、桂枝、生地黄、甘松、仙鹤草、苦参相配;二医疮疡、疔疖,常和金银花、连翘、蒲公英、野菊花、紫花地丁、紫背天葵相配;三医咳喘、支气管炎、支气管哮喘以及痉挛,止咳与川贝母、百部、紫菀、款冬花、前胡、露蜂房、五味子相配,平喘加入白芥子、地龙、蜈蚣、海浮石、麻黄、紫苏子、佛耳草等;缓解腓肠肌痉挛则加入白芍。此外,张老还重用其矫味功能,以冲淡他药大寒、过热、苦涩、辛辣等性味,纠偏去弊,防止刺激口腔、食管、胃黏膜,改善服后不舒。详述如下。

1  甘草亦可为君


经方常用甘草甘甜之性矫味,以改善诸药辛、酸、苦、咸、涩的口感,故习称“依人作嫁”;亦可解毒,保护仓廪之官,防止药物刺激发生恶心、呕吐,故谓之“护花使者”。《伤寒杂病论》方中甘草多作为佐使药使用,如四君子汤虽取甘草补中益气之效,但仍将其列至末尾。张老认为经方派医家将《伤寒论》中的黄芩、黄连、麻黄、桂枝、石膏、知母、龙骨、牡蛎、大黄、芒硝等作为核心药物毋庸置疑,但不应忽略甘草的重要作用,机械地将其作为矫味药、点缀品。
张老指出甘草亦可挂帅,奉为君主。《伤寒论》中炙甘草汤以炙甘草为君,具有益气滋阴、通阳复脉之功。方中虽有麦冬、桂枝、党参、生地黄、阿胶,但炙甘草作用是第一位的,当为君药。尽管生地黄的用量超过炙甘草三倍,但加减生地黄后整方临床疗效变化并不明显,说明其非君主之药,而炙甘草情况与之相反,证明炙甘草为方中君药,且方名为炙甘草汤也可说明问题。张老临证调理“脉结代、心动悸”,解除早搏时,炙甘草用量一般在10g之上,少则乏效。方内人参、桂枝、生地黄、麦冬虽然亦治心律不齐,但其作用同炙甘草相比则有所不及。张老治疗早搏时,甘草主要蜜炙,每剂炙甘草常用至20g,功效显著,无不良反应。《金匮要略》中甘麦大枣汤也以甘草为主,小麦、大枣乃其附属,常用来调理女子脏躁,“喜悲伤欲哭,如神灵所作,数欠伸”,取其甘缓、养胃、生津之效。张老治疗脏躁时多生用甘草,有时用至20g以发挥功效,但同时强调应密切关注患者情况,防止发生不良反应。此外,张老亦常取其补中益气之效以养肺止咳,缓解支气管痉挛,典型处方为甘草干姜汤合桔梗甘草汤,并创新性地将两方化裁组成六段汤,用以专调支气管炎、间质性肺炎,整方:炙甘草15g,桔梗10g,干姜6g,麦冬10g,紫菀10g,款冬花10g。每日1剂,水煎分3次服,连用10~30d,效果较佳。

2  甘草配伍


2.1  甘草配白芍镇静缓急

白芍滋阴柔肝,甘草补中益气,两味相配,酸甘化阴,能镇静、缓急、润养,张老临床常将两者配伍治疗胃痛、腹痛、腓肠肌痉挛。《神农本草经》谓白芍“主邪气腹痛,除血痹,破坚积寒热,疝瘕,止痛”,谓甘草“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坚筋骨,长肌肉,倍力,金创,解毒”。二者相伍,酸甘化阴,益气养血,柔肝止痛。故治疗腓肠肌痉挛时,张老首先选用芍药甘草汤调和肝脾、柔筋止痛,并大量投用两药,每剂白芍20~40g、炙甘草10~20g,两剂便可显效。张老指出若兼有风寒湿痹,则加入熟附子补火助阳,生姜温阳散寒;加入牛膝以补肝肾、强筋骨。此外,张老亦将两者配伍医治咳嗽,多在二味药基础上加川贝母、玉竹、款冬花、五味子以滋阴润肺、止咳化痰。

2.2  甘草配茯苓益气宁心

甘草补中益气,镇静缓急;茯苓宁心定悸,消饮利水。张老总结,凡惊悸不安、心中忐忑者,以此两药授之,疗效可观;加大枣,名为镇神汤,药效更佳;增龙骨、牡蛎,可调理精神疾患,凡受惊而恐、遇事则惧、幻想干扰、噩梦不断、小儿多动症,皆有明显疗效。甘草与茯苓配伍有一名剂为茯苓甘草汤,由茯苓、甘草、生姜、桂枝四味药组成,《伤寒论》云:“伤寒厥而心下悸,宜先治水,当服茯苓甘草汤”。茯苓、甘草味甘、淡,性平,合用具有利水渗湿、益脾和胃、宁心安神之功,《普济方》云:“茯苓、甘草之甘,益津液而和营,桂枝、生姜之辛,助阳气而解表”。现代临床广泛将其用于治疗心下停饮、心悸、奔豚以及汗出不渴、小便不利、咳而遗溺等。

2.3  甘草配附子回阳救逆

附子回阳救逆、补火助阳、散寒止痛,火神派医家在诸多热药中常优选附子治疗寒证,但所投附子皆为生者,需通过久煎、蜜煮才可灭其毒性。甘草可解附子之毒,分解其所含乌头碱,减少兴奋、烦躁不安等不良反应。张老临床多将甘草与附子配伍用于回阳救逆,以《伤寒论》四逆汤为方,其中附子与甘草地位平等、剂量相当,以发挥甘草益气解毒之效,助附子补阳扶正,干姜则居附属行列。此外,张老亦常用《伤寒论》甘草附子汤治疗风湿掣痛不得屈伸等病,方中除甘草、附子外,另有白术、桂枝,诸药相配具有暖肌补中、补益精气之效。《绛雪园古方选注》云:“甘草附子汤,两表两里之偶方,风淫于表,湿流关节,阳衰阴盛,治宜两顾。”方中白术与附子顾里胜湿,桂枝与甘草顾表化风,而独以甘草冠其名,意在缓关节之病而行之,徐徐解救。

3  经验举隅


3.1  炙甘草治心悸

《本草述钩元》云:“甘温能缓正气,即以养阴血,是又可通于养心血之义矣。”甘草甘温,故亦有补心气、养心血的功效,炙甘草汤中甘草配合人参、生姜、阿胶可补益气血、复脉通心,治疗气阴两虚之心悸、脉结代;甘麦大枣汤中甘草配伍小麦、大枣可补益心脾、安神宁心,治疗脏躁等。张老治疗心悸、气短、怔忡不安、脉象结代等病症,遵循《伤寒论》炙甘草汤之法制益气复脉汤和甘草一号汤,益气复脉汤方中黄芪150g、生地黄120g、桂枝12g、炙甘草12g、甘松15g,甘草一号汤方中炙甘草15g、桂枝10g、麦冬10g、生地黄10g、茯苓6g、柏子仁10g。两方均可随证化裁使用,临床验证疗效甚佳。
1964年张老于安徽接诊一早搏患者。该患者发作时十分严重,平素工作繁忙,作息不规律,且常处于精神紧张、思虑过度状态,自感气虚乏力。张老以益气复脉汤与之:黄芪150g,生地黄120g,桂枝12g,炙甘草12g,甘松15g。每日1剂,水煎分3次饮下,1个月后改为隔日1剂。半年后来信告知,病情迅速好转,已完全治愈。

按:张老所创益气复脉汤取炙甘草汤方义,方中黄芪甘温升阳,生地黄甘寒滋阴,两者配伍,可益气滋阴,使气充阴足、脉道通利,从而缓解患者早搏症状;桂枝可温通经脉、助阳化气,与甘草配伍可组成桂枝甘草汤,具有补助心阳、升阳化气的功效,临床亦常用于治疗心悸;又因患者精神紧张、思虑过度,故佐以甘松解除郁结。张老指出,此方诸药配伍可灵活化裁,用于治疗各种原因引起的心律失常,但应当注意的是,黄芪用量过大可能会出现脉搏紊乱、病情加剧的假象,这其实只是气充阴足、脉道盈满通利的表现,不必担忧。此外,若患者心动过速可加紫石英30g、茯苓18g,若心动过缓则加附片15g、红参9g。

3.2  炙甘草治大便燥结

张老认为,泻下剂加甘草可以缓下,如《伤寒论》调胃承气汤即属缓下剂,因无枳壳、厚朴等行气破滞,缺乏犁庭扫穴之功,故只对胃燥便秘起推动作用,但方内甘草益气和中,可缓大黄、芒硝攻下之力,令热邪、燥屎逐步排出。张老治疗习惯性便干、数日一行者,常以甘草为君进行治疗,重用其缓急之效,且甘草用量远在大黄、芒硝等泻下药之上,多为其用量的2~3倍,水煎连续服用,病愈为止,效果甚佳。
1970年张老在山东新泰接诊一暑瘟患者。接诊时患者体温已降,见身体消瘦、乏力、精神不振,大便干结数日不下。曾给予大量增液汤,排出羊屎状粪粒数枚,尔后又不更衣,连续3次后症状未有好转。张老遂改投炙甘草汤:党参20g,生地黄30g,麦冬20g,麻子仁15g,桂枝6g,阿胶20g(烊化),炙甘草10g,生姜6片,大枣10枚(劈开)。水煎,分3次服。饮1剂后,便入厕大解;更为隔日1剂,十日而愈。
按:张老认为调理阴亏肠内燥结,若只加入增液汤(生地黄、麦冬、玄参)等滋阴之品,虽有短效,却只能治标,不能固本,而壮水制火离开“补养”二字,等于扬汤止沸,易留后患,只有扶正固本,恢复机体功能,方为上策。炙甘草汤属标本双医方,方中桂枝、生姜可温阳、活血、通络,促进津液宣发,使机体阴得阳升、泉源不竭;阿胶、麦冬、麻子仁可滋阴养血,调理阴亏所致肠燥;炙甘草、党参、大枣可益气养血,使气血充足以顾护正气,邪不可干。张老指出此方应突出党参、阿胶、炙甘草之量,方可发挥功效。

3.3  甘草治腓肠肌痉挛

土主肌肉,甘能缓痛,张老临床善用甘草之甘的特性,将其作为缓急止痛的要药。中医学认为腓肠肌痉挛主要因平素气机不畅、肝肾阴虚、筋失濡荣、久立远行、突受刺激致筋络弛纵反作;或寒湿之邪留滞经络,气血运行受阻而发病,如《素问·举痛论》云:“寒气客于脉外则脉寒,脉寒则缩蜷,缩蜷则脉绌急,绌急则外引小络,故卒然而痛”。张老治疗腓肠肌痉挛,常用《伤寒论》芍药甘草汤,方中虽只有芍药、甘草两味,但两药相伍可酸甘化阴,调和肝脾,有柔筋止痛之效。此外,甘草附子汤、小建中汤、四逆散等方,亦是借助甘草甘之特性来缓急止痛。
1982年张老于山东济宁接诊一40岁左右患者,其两月前洗冷水澡后出现下肢疼痛,时有夜间小腿痉挛,多方求治,疗效甚微。张老根据个人经验,予白芍40g、附片15g、甘草15g、牛膝1 g、生姜6片,每日1剂,水煎分3次服,连用10d后发作减轻,遂药量减半,又用3周,彻底获愈。
按:此方是张老在芍药甘草汤的基础上加味而组成,《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言:“伤寒,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若厥愈足温者,更作芍药甘草汤与之,其脚即伸”,指出芍药甘草汤可用于治疗因寒而引起的脚挛急不伸之证。甘草与白芍相伍,酸甘化阴,益气养血,柔肝止痛;又因患者洗冷水澡感受寒邪而出现疼痛,故加入附片补火助阳,加入生姜温阳散寒,以缓解风寒湿痹、抽筋痉挛;此外,加牛膝以补肝肾,强筋骨。

4  甘草并非“万金油”


4.1  甘草补气力小

部分伤寒家认为《伤寒论》《金匮要略》所用甘草之方,各60余则,居诸药之首,因此过分夸大其功效,认为甘草补中益气之效可取代人参,并将其尊为补气健身之圣品,在临床补气中广为应用。但张老认为甘草虽有补中益气之效,但其气力偏小,较为和缓,若元气需大补、急补、骤补,则不可与人参相较。

1992年张老于山东济南遇一体虚患者,自觉胸内空旷,气虚无力,听闻甘草可补气,遂大量水煎饮之,后出现纳呆、嗜卧、倦怠及弱不禁风之态,遂求诊。张老嘱其停用甘草,改服人参、黄芪两味,水煎饮之。1个月后患者精神面貌大变,不适症状均消。此医案说明,甘草虽然可补中益气,但气力有限,仅能温阳和中,而大补元气之力尚欠。

4.2  误服亦可伤身

甘草虽无毒,但倘若使用不当,亦会引起不良反应。《本草约言》就曾记载使用炙甘草时“宜少不宜多,多则泥膈而不思饮食,抑恐缓药力而少效。”《本草正义》亦云:“中满者忌甘,呕家忌甘、酒家亦忌甘……误得甘草,便成满闷,其则入咽即呕,惟其浊腻太盛故尔”。张老认为甘草的“宽缓之性”会使胃肠传导功能减弱,易导致停积瘀滞,并且其所含糖皮质激素对人体的消化系统、神经系统、心血管系统和内分泌系统有诸多影响,若服用不当会引发肥胖、胸闷、食欲下降、水肿、心悸、四肢无力等不良反应。因此张老用甘草一般为6~10g,仅当治疗心悸、腓肠肌痉挛、大便燥结、胃痛、腹痛时使用略多,以10~20g为宜。
1963年张老在山东济南接诊一70岁左右男性患者,患者心慌、头眩、胸内空虚,血压较低,表现为大气下陷。先予苓桂术甘汤加黄芪:白术10g,桂枝10g,茯苓10g,黄芪15g,甘草30g。水煎服,日1剂。饮三帖后,患者仍神疲、气短、乏力,且出现脘腹胀满之症,遂将甘草改为10g,加人参15g;又服5d,患者血压上升,症状均减,逐渐转愈。此案表明甘草的补中益气之效低于人参,且用量不宜过大,否则易出现脘腹胀满等症状。
编者按:该文刊载于《山东中医杂志》2020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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