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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三角儿——故乡纪事101

 王阔海作品 2021-07-21

糖三角儿——故乡纪事101

    不知为什么,现在很少见到有人卖糖三角儿了,包括在我们老家,内蒙古东北部的通辽地界儿,也不是很多了。

在我们那地方,“糖三角儿”的发音,后两个字叠在一起,听起来像是“甲”的儿化韵,读起来是“糖三甲儿”的音。大约是因为这种食物的的诱因,小孩子们在说到“犄角旮旯”这个词时,还会故意咬紧牙把音发成“犄甲旮旯”。

那时候,个人家能做“糖三角儿”非得是供应户,非得是星期天。原因是一般种地的人家庭除了过年的时候很少能有白面,二是糖三角儿做起来比面条、馒头费时间,甚至不如做饺子省事儿,是以得在一个闲暇的时间里才可做这道食物的打算。

镇子上的供应户不算多也不算少,他们大多在政府、铁社、食品厂、供销社、药店、邮局、派出所、银行等单位上班。他们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粮本,上面印着细细的小格子,会被分别写上日期、粮食种类,再盖上一个长方形的扁“手戳”,就是人名章。

这个神奇的小本子每个月除了玉米面、小米、大米外,总有一定量的白面配给,所以供应户月月有白面吃,这才能有条件做糖三角儿。

顾名思义,糖三角离不开糖,糖是摆在供销社的一个木头屉子里面的,往往堆成沙堆的形状,两个木匣子里一白一红,白的是外地运来的甘蔗糖,有细砂糖和大粒糖之分。有几年,有一种大粒白糖泛出淡淡的黄色,说是从古巴进口的,尝过之后,都觉得像是白糖和红糖的混血儿。

红糖好像本地不远的城市里就能生产,原料是甜菜。

甜菜就产自我们的黑土地里,长得芥菜疙瘩的形状,但是比芥菜个头大。每年收成后的甜菜疙瘩,清掉沾着的大块泥土后,就一车一车送到车站的货场,黑色的火车车皮把它们运走。留给我们的是蔫了吧唧的甜菜叶子和状如小孩子拳头的小甜菜疙瘩。甜菜叶子是猪的最爱,嘴长的母猪吃起甜菜叶子汤时能发出火车车轮的“咣当咣当”声音。

制糖的甜菜

小甜菜疙瘩被收集起来,可以熬制糖稀,那真是一道美味,一会儿再说。

做糖三角儿要先像蒸馒头那样和面、发面。面发好了之后,要先擀剂子。把一块馒头大的剂子擀成烧饼大的面饼,比手指的厚度薄一些。这时候旁边有一只大碗,碗里面是糖和干面拌匀的馅儿,一只羹匙在馅上待命。

每擀完一个剂子,就用羹匙满满地舀上一勺糖面馅儿,倒在面皮剂子的中间,然后从三面向中心折起面皮,再用手指将面皮的边缘捏合在一起,这样就会出现三个尖尖的角儿,是以叫糖三角儿。

之所以用干面粉将糖拌匀,是为了区隔开糖的最小单元,这样蒸熟之后,糖三角里面的糖一不会变成浓汁流淌出来,二还会增加一种磨砂感,吃在嘴里依然有糖粒的感觉,品相因此也好看,每个糖三角都是四面体的小丘形,否则就是扁的,塌下去,像是一群饿瘪的小孩子。

在供销社买糖也需要一种白纸上印的小票,比粮票粗糙,好像是自己随意制作的,不过上边有一个圆形的公章让这块抽烟纸大小的糖票显得庄严。白糖比红糖要贵一些,糖的味道也不太一样。白糖有清爽的甜,那味道在甜之外还有深秋的气息。红糖则不然,甜过之后,有一种闷闷的上头的感觉。

做糖三角儿大多用红糖,用白糖的也有,太奢侈,所以至今感觉白糖馅儿的糖三角是电影里的女特务或者上海滩的舞女,有些脂粉气,有点堕落女人的相貌,但是说实话,要比红糖馅儿的好吃多了。

糖三角儿是大小馆子的常备主食。

在大馆子里,有一方浅槽的洋铁皮托盘,里面码着几十个糖三角,故意弄得很整齐,像是正规军,以区别于小馆子的粗放。大馆子有两个幌子,所以讲究。

小馆子就不一样了,它只有一个幌子,蒸好的糖三角儿一股脑儿倒进一只巨大的柳条笸箩里,任其自然地摆放,好像是下课后的小孩子正在玩耍,一下子被凝固在那里似的。

不管是谁,只要有二两地方粮票和大约五分钱,就可以买到一个糖三角儿。现在分币几乎被人忘记了,那时候2分钱可以买一包火柴,也可以买一只“重铅笔”,就是笔芯又黑又粗又软的,可以写上一个月的小学作业。

我观察过,不管是在大馆子还是在小馆子,下饭店买糖三角儿的人都不用点菜了。两个糖三角儿,一碗白开水,几根咸菜,也能露出吃饺子的表情。

他们的吃法一般是这样:先是拗断其中一个角儿,看一下里面红糖的含量,然后依据显露的部分判断,再吃掉其余两个角儿。接下来用手指掐掉三条被捏合的面线,那里面绝不会有糖。

这样,剩下来的糖三角的躯干部分绝对都是甜的,这才开始真正品尝甜味儿。客人们之所以这样做,与大小馆子做的糖三角儿含糖量不无关系。一般来说,糖是贵而奢侈的,大量兑面粉是必须的,所以糖三角儿的馅儿绝不会出现浓汁儿淌出来的现象,人们尽可放心大胆“围点打援”般地吃。

由于糖三角儿主流上用红糖,所以现在一想起它,就是红馅儿的,颜色比糖稀要淡一些,特别是粗心的厨师把糖馅儿拌的不均匀,还会出现大小面疙瘩在里面的现象,那是令人懊恼的,远不如糖稀那么纯粹。

前边说那些不合格的小甜菜疙瘩被收集起来后,洗净切成手指厚的甜菜片,放在铁锅里加满水上慢火煮,水快干了的时候继续添水,直至汤汁变成浅红色时,将汤汁沥出来,小心翼翼存放在一个大碗里或小盆里。

锅里面剩下的甜菜渣子依旧是猪们的美食。

汤汁渐渐凉下来,也就像结冰一样开始凝固。

这时用一根筷子探进去,筷子头上会沾上粘乎乎的糖汁儿,把筷子向高处拉,糖汁儿不会断,但是会变的越来越细。个子小的孩子会爬上锅台,高高举着筷子,让那糖汁儿越来越细,在小窗子射进的阳光下,像一根细细的彩虹,然后另一个孩子会侧着头,从最细的一端慢慢向上吃,越吃越粗一些,就越有希望和动力。

这都是猴急的小孩子们的吃法,大人们则不然。

他们会用羹匙把温热的糖稀一份一份舀出来,倒在盘子里,不一会儿就形成一个像饼干一样的糖稀块。这种形状易于保存和分发,过年过节或者心情高兴,大人们就会从一个铁皮盒子或罐头瓶子里摸出一片,赏赐给孩子,那是一件成就感极强的庄严动作。

手巧的父母还会用两根筷子配合,把糖稀做成似是而非的动物形状,增加一些趣味儿。

相比较这些罕见的糖稀,糖三角儿的甜好像是担心人们忘记了这种味道而制作的,让人明白这是甜味,可是又仅仅是甜的复习而已,不过瘾也不醇厚。

20210130,海口)

 糖稀

摄影:翟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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