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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缝纫机,养活一家人

 培训班背包 2021-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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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南返,顺便到“海子故居”转了转。在纪念馆陈列室里看到一台脚踏式缝纫机,出土文物似的锈蚀得很厉害,顿时遥远的岁月倒流过来,让我想起记忆中的乡村裁缝。

三四十年前,乡村里的人们所穿的衣裳,几乎都是请裁缝亲手做的。一般十来个自然村、三四百户人家,会有一名裁缝。请人缝制衣服总得付费,一般裁缝的日子比普通社员也好过一些。


尤其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稍稍富裕点了,一些人家在农闲时节,特别是年末,会把裁缝请到家,好酒好菜招待,让他专门制作衣物,为时两天、三天抑或四天不等,裁缝的日子就更滋润了。


因此,在那年月,裁缝——过去叫成衣匠,是乡村为人所称羡的好手艺、好职业,日不晒、雨不淋,又不用手提肩挑,既干净又清爽,还受到人们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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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逢到改革开放,有了读书上学的机会,我也很有可能留在乡村当一名裁缝。因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早期,我家就买了一台崭新的缝纫机,当裁缝似乎顺理成章。我在一篇文章里写到过那台缝纫机来到我家的情景:


有一天晚上,我和母亲、妹妹们在家吃过晚饭,当天黑定的时候,突然听到院里有轻轻的叩门声,问是谁,却传来父亲压低的嗓音,我打开门,见父亲和这位叫“虹”的安庆老师及另外一人正急急地抬着一个什么物件,神秘兮兮地进了屋子……他们走后,父亲打开那有纸板包裹的物件,我才知道是台缝纫机。


之所以搞得这么“神秘”,盖因当时正在批判发家致富,父亲怕授人以柄。所以,这台缝纫机很长时间都原样封存在纸盒里,秘不示人。过了一段时间,父亲才将它搬出来,拆掉纸封,将部件七拼八凑,拼成了一台立体的缝纫机,崭新锃亮,看着不禁心喜。


于是父亲便利用节假日休息时间,练习着裁缝衣服。先是拿废报纸来练手,在上面又是画又是剪又是裁的,然后上机踩起脚踏,那针脚在纸上飞驰起来,直到他觉着练习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放胆用布来实验。


最先也只做了几条短裤,后来又做了一两条长裤,褂子好像始终没有做过,或许那工序要复杂些,不敢轻易尝试。这样练了几次,他也并没有就成为一个业余裁缝(他的本职是教师),不久,那台缝纫机就长时间置放在屋角,上面覆着一条旧被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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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却另有人关注到它了。那便是我的小姨。那一年,她大约十八岁了,一直待在农村里,正愁找不到个出路。于是,她想到了要当裁缝。但是,因为家境困难,买不起缝纫机(当时大约两百元一台),便把目光投向我家的这台机子。


她跑来央求我的母亲,我的母亲被说动了,答应说服我父亲借给她,但被我父亲一口拒绝了。原因是我的舅母当年也曾学裁缝,同样没钱买机器,我的舅舅便跑来我家,把我家买来准备改造旧屋的几根木料借走了,变卖后买了缝纫机,可是却一直没有还上钱。

父亲很不高兴,曾逼我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上门讨要过,却无结果;现在小姨又来借机子,可想而知,他怎么会答应呢?但是母亲反复做父亲的思想工作,软磨硬泡,不由父亲不答应。当小姨带人将缝纫机挑走时简直是喜形于色,而母亲却多少也有一些失落。

小姨投师到离县城不远的一个村庄,偶尔路过我家,也会来看看我们。有一天深夜,她和我母亲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一直在兴奋地讲述她在人家做学徒的经历,讲师傅如何待她(说若不是师傅已有女儿,一定会将她收作义女)又如何教她,她吃了多少戒尺,缝纫机的针有多少次扎穿她的手指,流了多少血,她也只能暗地里偷偷地流泪却又笑脸迎人,还讲她有了哪些进步,做的什么衣衫受到师傅的表扬……


诸如此类,既像是诉苦,又像是自豪地表功,更有点像痴儿女在撒娇,总之是有不尽的感慨与欢喜要倾诉,听得我都睁不开眼睛了,她仍然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我朦胧地睡去,在入睡的一刻我还在想:如果我没有上学的机会,这样的生活也许就是我的吧。


两年后,小姨“满师”,回到家乡,做了一名独立的乡村裁缝,手艺甚好,很快就在乡里赢得一些赞誉,不久也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婆家,而距离我家更近了。

我们也请她来做过几次衣服,只见她也是一会儿量,一会儿画,一会儿裁,在案上堆满了布料,还用一只烧炭的熨斗熨烫(有一次用完了熨斗,忘记放好,竟把一块布料烫冒出烟,幸无大碍),忙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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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时候是坐在缝纫机前,不断地踩踏着,让纫针在布上驰骋,倒是严丝合缝,没出过一点差错,足见其技术已十分娴熟。做出的衣服也颇得母亲的欣赏。


村里的大婶大嫂闻讯而来,要请她去做,但她只答应了一两家,说她自家那边还应承下许多活哩。


我为小姨成为乡里有名的裁缝而暗自高兴。果然不久,她就带上了徒弟,而且不止一个,这样她就在镇上开了裁缝铺,生意日见兴隆。

我期待她进一步打出自己的品牌,但她似乎并没有扩大她的缝纫业务,而是另辟了一间铺子,专门卖起了成衣——从各地批发来的成衣。我为之惋惜的同时也表示理解,手工制品岂能抵挡得了批量生产的工业制品呢?

在此前后,到我们村子做缝纫生意的,主要是五里外邻村的黄师傅。也是一把好手,颇得十里八乡的称赞,请他上门做衣服的也得排长队。


记忆中,我家也好不容易请到他几次。一次是腊月里,为我们做了许多寒衣,包括小妹妹的棉袄,做得都合体有型,连不肯轻易赞许人的父亲也啧啧赞叹不已。一次是我上大学前夕,父亲请他来特意为我做了几件衣服和被条,准备携带上学,顺带也为家里其他人做了衣服。


这位黄师傅一只眼睛好像有点“萝卜花”,另一只眼睛便显得格外明亮,他似乎总是眯着眼睛,给人的印象是始终那么聚精会神,仔仔细细。


他的一条腿好像也不太灵便,正因为此,他没有从事农业生产,而是从小学会了这门手艺。而他手艺之精良,连他的师傅也赶不上,以致师傅对他都颇有微词,说是应验了那句“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的老话,然而谁又能阻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我见他在裁剪衣服时,从容不迫,仿佛毫不费力,就把一切搞得妥妥帖帖,着实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气度。所以我在后来每读到“佝偻承蜩”“卖油翁”之类的短文时,总能想起他,也同意那些文章所说的意思:技艺高超乃在于“用志不分”和熟能生巧。

这位黄师傅来我村或我家做工时,我常在一边看着,也同他闲谈几句。他似乎感受到我对他的敬重,所以对我也有好感,颇多谬赞。二十多年后,我请同乡给我装修房子,听到说黄师傅也来京打工了,我吃了一惊,但也很快释然。


黄师傅来京大约也是到跟“成衣”有关的工厂工作吧?这到底还跟他的本业有关。而现在留在乡里的人不仅少而又少,就是留在乡村里的又有几个还请裁缝做衣服呢?因此黄师傅这样的裁缝,在乡间的“式微”也就是必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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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的父亲手艺如何,不得而知;海子从父亲裁剪成衣上面获得过多少灵感与智慧,更是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老人家以一台缝纫机而养活了一大家子人,而且培养了一名考上北京大学的大学生,功莫大焉。谨向他和那个年代所有的乡村裁缝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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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提醒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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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半月谈《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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