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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做梦 第四章 第一节、社教 在我爱情跌入低谷心情痛苦之际，在点上社教工作组即将来我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前夕，苟队长忽然要派我去眉县参加石头河大坝加高水利工程，预计一百天左右。尽管工分大、还有生活补贴、我却不想去。母亲也不想让我去，这么长一段时间，有人给我娃说媳妇咋办？......板凳狗队长说是队委会研究的，非去不可！期间家里有啥事，生产队可以帮忙解决。 母亲用黑得就像桂圆核的明亮眼睛，怼板凳狗队长：“到时候你替我娃相媳妇去呀！你是怕社教运动来了娃给你提意见吧......”板凳狗队长咧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嫂子想哪儿去了？有人说媳妇你就写信叫娃回来，队里给报销车费。0 我不想去是因为我今年工作目标中有一项主要任务：在社教运动中锻炼成长的同时，按照毛主席《讲话》精神，观察记录激烈阶级斗争，积累生活素材，写一部反映通过“四清”运动，解决反修防变的中篇小说。听说工作组很快就要进村，等三个多月工程完了回来，社教可能就结束了，心里顿时翻起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社教运动是一场以反修防修、防止和平演变为主旨的“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的四清运动。农村以 “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为主。毛主席为“四清运动”主持制定了《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简称“二十三条”。运动的目的是为了整顿干部作风，解决干部、群众之间的矛盾，防止在中国发生修正主义和“和平演变”，巩固社会主义制度。省上去年在长安县试点，听说有的四不清干部，经不起这场暴风骤雨式阶级斗争洗礼，有人跳井上吊自杀。大秦人不断通过各种渠道关注长安县社教，是因为紧接着就会轮到自己头上。 对我来说，一直渴望体验农村阶级斗争，观察我们村里的“箫长春、弯弯绕、马老四，喜爷爷”等各色人物，在阶级斗争中怎样表现，如何表演？错过这次机会，可能造成终生遗憾。我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最后只好无可奈何地服从这个似呼有些欺负人的决定。心里却在嘀咕：为什么每次在外面干活的总是非我不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非要把我支得远远的？ 板凳狗队长小心眼是我们生产队人人知晓的。他嫉妒我母亲让娃娃上学念书，缺少劳力年年超支，分粮食时故意刁难。给队长提意见，重活天天干。我看不惯他的自私，记恨他不让我去上学。当我知道他走后门，悄悄地把他老婆“活”带来的马康壮安排到铜川煤矿当工人后，一扑二扑要去公社告状。母亲明亮睿智的桂圆核眼睛看着怒火中烧的儿子，息事宁人地说：“算了，这事还牵扯到大队几个干部，甭得罪太多人，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往后免不了求人家办事........”我想母亲说的在理才偃旗息鼓。 我对他侵吞集体财产的不端行为不满，看不惯他哈巴狗似的讨好上级，恶狼一样的欺负队里的困难户......我嫉恨他，背地里指责过他，当面顶撞过他......在他看来，我就是个对他恨之入骨刺儿头，与他势不两立。社教工作组眼看着要来，社教就是针对“四不清”干部，长颈鹿肯定会借运动之机整他，便使出调虎离山之计，把我支得远远的。有意见给渭河里头的沙子石头提去，有气到河滩里撒去......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日下午三点，我从茂陵车站上了西去的闷罐子火车。车上已经坐了一伙伙民工，铁锨横七竖八。年轻的围在一起打扑克，年长的坐在自己的铺盖卷上吧嗒吧嗒抽旱烟。没有窗户的车厢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心事重重的我笼罩在烟雾中。毛主席要我们青年人在阶级斗争中经风雨见世面。革命时期，一星期学到的东西，比平常一年都要多。想着村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即将打响，黑旦像海燕一样迎接阶级斗争的暴风雨，而我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却逃离。虽然不是我有意回避，现实却是离战斗越来越远...... 离开火热的生活，我的写作计划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春节前，在工作总结中给自己提出，以毛主席著作为方向，写出更多合格的作品”的目标将落空。想到这里，我甚至觉得不应该服从这个欺负人的决定。 唉——有时候明明知道往前走是错的，又不得不继续往前走.......生活有时能把梦想变成现实，有时也可能把现实变成梦想。 发源于甘肃省渭源乌鼠山的渭河，自宝鸡进入陕西，流经关中平原，在潼关汇入黄河。位于眉县的引水枢纽工程──魏家堡渠首，是1935年由水利大师李仪祉主持修建。1956年进行扩建，引水流量由初建时的30立方米增大到45立方米每秒。灌溉面积由原来的60余万亩扩大到153万亩。这次是加高培厚原来的拦河大坝，工程由国家出资，受益地区派劳力共同修建。 初春的渭河滩，红旗招展，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工程技术人员、武功农校水利系实习学生，以及两千多名民工，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以大寨人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英雄气概，从事着改造山河的伟大事业。我在日记中写：“英雄大战渭河滩，降龙伏虎改自然。保质保量加油干，时间抢在洪水前。学习毛选战困难，造福百姓千百年。” 淘石子，筛沙子，运送混凝土，天天是热闹繁忙的景象。我似一粒普通的砂石，和老老少少民工一起被淘洗之后，与水泥砂浆钢筋混合，浇筑成结实牢固的大坝。引水到渭北旱塬家乡，浇灌农田保丰收。 我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无论干什么都想争取做到极致。公社带队干部老陈，十分欣赏我认真负责做事态度，安排我开搅拌机，负责砂石水泥计量，确保每罐混凝土质量达到规定标准。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嘛。 我人在生产斗争工地，心里惦念着远方家乡的阶级斗争，猜想着家乡正在如火如荼的社教运动，可能要比渭河滩工地上劳动场面更加令人振奋。毛主席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晚上我梦见在饲养室大院子里，社教工作组正在召开批斗大会，板凳狗队长九十度弯腰，乖乖地站在桌子前面，我愤怒地揭发他私分储备粮，走后门等不法行为......板凳狗低头认罪，连连求饶：我错了......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怒不可遏走上前，举起拳头想要狠狠地凑他，排解一下我心中积压好几年的愤懑。可是胳膊上像压着一块石头，怎么也抬不起来。猛一使劲，一脚蹬空，身体前倾，差点儿摔倒。惊醒后发现右手压在身子下面，一只脚露在被子外面...... 从黑旦给我的来信中知道，在我离开的第三天，社教工作组就进村了。他说，每个队都住有工作组。咱们双泉大队三个生产队各有两个工作队员。工作组纪律严明，不准社员打听队员身份、单位、年龄等，一律按照姓氏称乎老张、老王、老刘。工作队员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不在地富反坏右家里吃派饭，也不在现任大小队干部家吃派饭。贫下中农吃啥他们吃啥，不准给工作队员另外做好饭吃......我们生产队的两个队员，年轻的女队员姓宁，看样子比咱两大不了几岁。年龄长点姓阮的男队员，大约四十岁上下，穿解放军服装，是我们生产队的组长，还是大队的副组长。说这一期社教安排十个月时间，分为宣传、发动群众、揭摆问题、整改三个阶段。通过建立新班子，建章立制，留下一个永远不走的工作队。信的末尾透露一个好消息，听说工作组准备派人把我换回来。说的我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数百里外的村庄，投身火热的斗争。 老阮是从贫协组长杨四叔和团小组长安引弟那里知道我的。那天在我家吃饭时，特意跟母亲了解我的情况。他在我的小房间内发现许多与众不同的布置：旧报纸糊的仰棚下面，一盘土炕占去三分之二面积，土炕周围贴着用毛笔抄写的毛主席语录做炕围。靠西墙大板柜上，整整齐齐竖立着一排书。有《毛泽东著作选读乙种本》《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农业技术手册》等。一幅毛主席头戴草帽，身穿白衬衣，在麦田中视察的照片，作为中堂挂在板柜后的墙上。两边是“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山河铁臂摇”的对联。老阮看完回头笑着对我母亲说：“见屋如见人啊，小伙子爱学习，将来肯定有出息！”母亲明亮睿智的眼睛散发着智慧的光芒，谦虚地说：“可惜命不好，生在我这穷家烂队里，急忙翻不了身，走不出去。”老阮意味深长地对母亲说：“不会的，社会主义制度是不会埋没人才的”。 很快，工作组派大志到眉县水利建设工地换我。 才离开二十多天，感到就像过了好几年，村里旧貌换新颜。各家门外面大小不齐高低不一的土堆、粪堆、柴垛整齐多了，街道干净多了，给人舒爽的感觉。显眼的墙壁上是石灰刷写的大幅标语：“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筑起反修防修的铜墙铁壁”。有些家的倒角口厦子、房背子、山墙上，重新抹出很规则的一块方方正正位置，书写着毛主席语录：“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若否定他们，便是否定革命......”，“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干革命的首要问题.......”。 我开辟的黑板报，过去在我离开后就会荒芜，或被雨水冲刷得到模糊不清，或被小娃娃涂满泥巴，画上他们的山水曲线、“界”字样的娃娃。现在却是毛主席亲自主持制定的《二十三条》要点摘录，搭眼一看，就知道是黑旦的字体。往年二三月后晌，天气好的时候，坐在墙角背风处柴禾堆里，抱着孙子晒暖暖的老太太，翻开棉袄里子捉虱子的老汉都不见了。扛着畦耙和铁锨的男女社员谦和地跟我打招呼，好像我是漂泊在外多年没有回过家的陌生人。 板凳狗队长光着头，手里提着绳索和鞭子，从对面过来，看样子是进饲养室去牵牲口套犁。看见我背着被子和在河滩被砂石打磨得跟镜子一样明亮的铁锨，用从来没有见过的热情问候我：“崇文回来了！”讨好的样子很像过去跟上级领导说话。我心里感到有点好笑。走时候你是啥态度嘛！便应酬一句：“哦，你套犁去呀？”以往板凳狗队长只做他喜欢做的轻松活，这类套犁、拉架子车、浇地的活路他是从来不干的。打过照面我继续往回走，听见他在后面还没话找话地说：“下午在棉花地里豁畦梁子，工作组紧着抓生产哩！” 回家进门一看，母亲板柜后的窑洞壁上挂着幅毛主席标准像，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注视着我。家家升起了红太阳。 晚上，工作组老阮召开贫下中农会，社员们跟学生一样坐得很整齐，手里拿着“老三篇”。引弟正带着大家唱革命歌曲：“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江山人民保......”我母亲、黑旦他爸能人王三、锅锅杨四叔等社员们都跟着唱。 团小组长黑旦外套敞开着，圆圆脸蛋红扑扑的，他那双跟葡萄一样又黑又亮的弯月牙眼睛，给社员们读完《纪念白求恩》后。跟给一、二年级小学生教课文一样，教大家一句一句读毛主席语录：“在拿枪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我们决不可轻视这些敌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跑掉。” 然后，老阮要大家讨论。王黑蛋、杨倩倩、安引弟都表示要照着毛主席说的去做，积极参加社教运动。学习张思德、白求恩、老愚公，做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和走资派斗，与被糖衣炮弹打中的蜕化变质分子斗，和“四不清”斗，做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 老阮说，依靠贫下中农，是我们党在农村长期的阶级路线，群众是不是真正发动起来的标志，就是看老贫农敢不敢站起来说话。他让一直坐在电灯背影处的石人大叔，说一下自己学习体会。社员们的目光“刷”一下子都集中到老汉身上。石人大叔转过身，慢吞吞地开了腔：“毛主席说的话都是教人学好哩！人的本事有大有小，只要毫不利己，把集体庄稼跟自留地的一样务劳，就是高贵的人，没，没啥味道的人......，”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引弟急的头一甩，两条猫咪尾巴一样辫子拨浪鼓的摆动，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满地斜乜他爸：“你不会说，再甭丢人咧些！是高尚，不是高贵，是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而不是没啥味道的人”。 老阮批评引弟，老人说的好着哩，高贵和高尚意思差不多。不要嘲笑，以后要多发言就好了。他号召大家团结起来，同企图复辟的地富反坏右、同腐败堕落的资产阶级思想、同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做坚决斗争。 短短时间，村容村貌和人的精神面貌变化之大，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解放军的思想政治工作方法令人赞叹。我热血沸腾，暗下决心，积极投身这场巩固集体经济的两条道路斗争中去，争取加入党组织。 此时，大队办公室正在召集书记、队长、会计、出纳、保管等干部学习，帮助他们洗手洗澡，放下包袱，主动检查错误，争取早日取得贫下中农的谅解。 连载15 未完待续 版权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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