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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土地(三)

 述涛说事 2021-12-14

父亲和土地(三)

                文/刘述涛

契约写好后的三月初九,父亲扛着一床破棉被,走进了老欧仔的木匠铺,要说起来,四里街离木匠街才几步脚远,撒泡尿的功夫也可以走个来回,父亲为什么要睡到木匠铺老欧仔的家里呢?应该说,这是解放前学徒的规矩,说得好听是一早一晚能听师父的教诲,说得不好听,就是要一早一晚服侍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八个字不能够只停留在嘴上,而是要落实在生活之中,早上要给师父倒夜壶,给师父打洗脸水,晚上要打洗脚水,要侍候师父上床等一应杂事。还有做徒弟要眼睛活络,师父坐着吃饭,你别老先生一样,只顾自己吃,要懂得在师父快要吃完了,就站在师父旁边,接过师父的碗,盛好饭,恭恭敬敬的端到师父面前。师父烟瘾犯了,懂得装好烟丝,主动递到师父嘴里。

父亲说,不吃苦中苦,难得甜中甜。学手艺,哪像现在这般容易?

也是,现在学门手艺,不是徒弟求着师父,反而是师父求着徒弟,生怕徒弟哪天不开心,不学了,这门手艺就失传了。

好在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在什么时代,做什么事。父亲就生在那个时代,自然就得吃这学徒的万般苦。他从走进老欧仔的木匠店铺,就开启了这一生的木匠生涯。这一抡起来的木匠斧头,就一直劈到了八十岁。八十岁的父亲,仍能喝下半斤烧酒,吃下二碗米饭,挥起八九斤重的木匠斧,给我们七兄妹一人做了一张长木板凳,一张矮木板凳。我在矮木板凳上写下了“父亲八十岁作工”几个字。现在这张板凳仍结实无比,每每坐在屁股底下,仍能感觉父亲挥着斧头的样子。

在老欧仔的木匠铺里有七八位木匠,其中有一位是老欧仔的师弟,也就是父亲的师叔。他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的父亲,火生仔(父亲的小名),你后面有人吗?父亲脱口而出:后面好多人呢。

此时,懵懵懂懂的父亲并不知道他师叔问这句话的深意,更不知道学的是木匠的手艺,其中还包括木匠这一行当里面的玄学与奇门道术。就比如一把鲁班尺,里面不但有阴阳,还有中国人所讲究的命理与运势。只是一般人学了这些,如没有修到一定的福份,就反而会害了自己,害了后代。只是,此时的父亲哪里懂得这些,他以为师叔是问他来的路上,后面有没有人。他来的路上,自然是人很多。父亲无意当中回的一句话,反而成全了父亲这一辈子。

这也许也应了有福之人不用愁,无福之人愁断肠的那句老话。一个心地善良,没有那么多枝枝节节的人,自然会受到老天爷的眷顾与厚爱。这些站在师叔旁边的是父亲的师哥们,他们有出了师的,也还有仍在学徒的,只是比父亲早来,早来一天,也是师哥。

在刚开始的这段日子里,父亲除了替师傅,师兄们磨磨刨刀,拉拉木料之外,就是照顾师傅一家的起居。给师傅倒茶送水,倒夜壶,勤扫地,烧火煮饭都是很家常便饭的事情。有时候,父亲还得替师傅的女儿跑腿,买雪梨糖,点药。老欧仔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却到二十八岁了还没有嫁人。认识她的人都喊她“老客娘。”意思是没有嫁出去的老姑娘。父亲可不能称呼她为老客娘,否则师傅会黑下脸来,对着父亲黑上一天。其实,老客娘人很好,有时候还会逗父亲,还会给父亲一片雪梨糖。父亲把雪梨糖含着嘴里,甜丝丝,冰凉凉,一天都是甜的。

也在这一年当中,父亲从长刨、短刨、圆刨、边刨开始认,慢慢的知道刨有长短圆,锯有长短锯,还有宽窄锯,什么锯做什么用,都得记在心里。认完锯和刨之后,就得开始认铲,有斜铲、有弯铲,还有圆铲,一把一把都得分清楚,否则师傅一声喊,给我拿把五分铲过来,父亲手里拿的却是四分铲,师傅立马就会倒过铲把,在父亲的头上狠狠敲他一下。这一敲让父亲痛得眼泪直流,直想大哭,可又不敢哭,只能够紧牙关,任由疼痛在内心散开,也要接过师父递回的四分铲,再在工具箱里拿出一把五分铲递到师傅的手上。

当这些工具都能分得一清二楚,日子也就从春天过到冬天。在过年的时候,师傅给父亲放了五天假,父亲终于像出笼的鸟儿一样飞回四里街的家。虽然四里街离木匠街这么近,

爷爷却交待好了家里的人,就算从木匠街上走过,也不能进木匠铺去看父亲,爷爷说了,就是要看看火生仔是不是一块学做木匠的料。

     等到五天的时间过去,再回到店里,父亲才知道老欧仔又带了一位新徒弟。随着这位师弟到来,让父亲彻底从照顾师傅一家人的起居工作中脱离出来,他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学徒,开始从牵墨斗线,熬胶开始,跟着师父一步一步把自己锤炼成为一名在县里有些名声的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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