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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创作是讲究才分的，才分甚至是决定性因素。 我认为作家分为学者型和非学者型，在非学者型作家中，就学识贮备而言，高中文化水平即可。自古英雄出少年，文学神童屡屡可见。张爱玲18岁写《天才梦》并获得大奖，此文虽尚不及张后来的作品来得老辣，但用语之精警，初现端倪，已展现了极度成熟的汉语造诣，如末一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已成人所共知的名言，却也预示了张爱玲本人困顿挣扎的一生。这篇文章已经显示出张爱玲的特异体质（过敏症？），也许天分的首要之点，是生理上的超强的官能感受性。我们读张爱玲的散文，常常惊叹她感觉精细入微，仿佛具有特异功能。 民国散文家梁遇春大学期间就写了不少散文，一出笔便哀弦急管，声情并集，才藻艳逸中却有一种无底的虚无与沉哀，那种文笔的机俏漂亮，诙谐睿智，神采飞扬，当时多少文坛宿将为之惊叹，将懒散而随意为文的他，目为文坛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可惜他26岁早夭，在花一样的年龄死去，在纪念他的文章中，废名称梁遇春“写文章写得非常之快，他的辞藻玲珑透澈，纷至沓来”，“如同一个在天地之间恣肆的春光，绿暗红嫣，流莺声声。”梁遇春不是用功的学生，他理直气壮地赖床，逃课，流浪，无所事事地读书，然后在情感出现时，通过笔端释放成文字……他让自己的生命恣意生长，让自己的性情尽兴发展，如此任性，也许是有着可以任性的资格。 有的人一生过得兵荒马乱、奋不顾身，根本就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比如萧红，逃婚、怀孕、死婴、遗弃、萧军、鲁迅、战争、端木蕻良、香港、浅水湾……把萧红放到中国现代文学史里，现代文学史就被她染红了。萧红是现代文学史上最深的一道伤，但她是天籁般的才华，且一生不受束缚。打开《呼兰河传》，感受下那滚滚而来的才华的河流吧！虽然两大章过去了还一个正经人（人物）一个正经事（情节）都没有，却吸引人一直读下去一直读下去：关于故乡，小城，东二道街的大泥坑子，纸扎铺子，秋天里河边搭起的野戏台子，四季轮回里活的那些人，关于幼年，关于亲人，那感情是如此澎湃而平静，那文字是如此离披杂乱，没有章法；响亮的大白话，童话般的语言，力透纸背的婉讽，也许应该叫作悲悯，许多东西混合在一起，毫不专业，却自然天成，天衣无缝。这样的文字，竟写于她在飘泊与战乱中重病离世之前，到底是天生的作家，彪悍到无需解释。这位民国的奇女子用她短暂的31年，留给了世人读不尽的文字，如步步惊心的空谷遗音。 才华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不是每个人心中都能感受到这种召唤，那颗种子能在心中发芽、感受到那种召唤的人，我觉得都是老天眷顾的人。某一行中“老天爷赏饭吃”的都是最优秀的人，“祖师爷赏饭吃”的人一般就是科班学出来的，靠读书，靠训练，靠阅历，中规中矩，不断磨练和提升职业技能，只有“老天爷赏饭吃”的才是天才。我们常说“下笔如泻”，如果一个人没有这种“泻”的轻捷流利的运笔能力，就不要轻易碰文学创作，那一定是一个顶难的苦差事。郭沫若写《凤凰涅槃》仅用了小半天，他写讨蒋介石的檄文一万多字，当时没有电脑打，他用一天的功夫就写完了，另外找个人抄都未必有那么快。西方小说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记录了美国上世纪中期“垮掉的一代”的一场自发的公路旅行，一路伤花怒放，一路晃晃荡荡，这部书写于他在美国西部漫游期间，他在不间断的三周时间内完成。这种文学能量集中爆发，在短时间内创作出高质量作品的才华，就是所谓的老天爷赏饭吃吧！ 天才型作家的特点是逞才使气，是铺写乱写一泻而就，这其中的浑如天成的清新，生香，湿鲜，都是不可复制的。但是，人的灵感，如同人的记忆一样，也是最不可靠的。才情机锋就是划过天际的流星，灿烂闪耀，然而没有一个章法和线索，既奔涌难遇，又稍逝即逝。一任隽气，纯任自然地驰骋性情，这种文章写得太自由，也容易芜杂，出彩的地方固然是精彩绝伦，但粗疏凌乱的地方也很成问题。倚马可待，使天才不去好好地锤字炼句，所以，佳句与硬伤并存，是天才之文的共有毛病。创新不免越轨，而越轨总会惹人指指点点。屠隆曾这样评说唐文与宋文的区别，他说唐文有致陆离（杂），是有瑕之玉，宋文有理醇厚（醇），是无瑕之石。前者有懈可击，后者无懈可击，却是玉与石的境界之分。其实是才情气分造成了这种差别，唐人尚才华，宋人尚锤炼，循规蹈矩能做好文章，不循规蹈矩同样能做好文章，只要真正有可以无视法度、挥洒自如的才华资格。有时，抓着头发，皱着眉头，费九牛二虎之力作出来东西，反倒卖力气不讨好，反不如随随便便无拘无束的文章之淡妆粗衣那么动人。 逞才使气者，一般其人生都是“风驰电掣”，“如烟花绽放”，后来的后来就不要追问了。他们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太专注，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必然对周遭的敏感度降低，对别人的评价视而不见，好的坏的全当没听见。有过人才华者必有过人之骄傲，这骄傲决非傲慢，虽然二者常被混淆。傲慢是将心脏变成一颗子弹那么小，然后扣响扳机，射穿自己再射伤别人。骄傲则是因为自己独一无二，并将这种动人的独一无二保持下去。所以，种种特立独行的性格，一般使其在人生道路上崎岖难行。即使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也常常蒙尘多年甚至一生。不是每个人都能混成精英的，这个世界上的成功人士的确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默默无闻，平静地过着自己简单的生活。这并非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是因为才华不够，或者努力不够，而恰恰相反，有些成功者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也不需要读多少书，也许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老天爷赏饭吃，纯粹靠的是资源，或者运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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