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城近郊的故乡索家寨,因国家需要打造中原副中心城市的战略规划,实行城中村改造升级上台阶,已拆迁两年多了。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居住了大半辈子的故乡,我和爱人搬到了城里头儿子的家里暂居,等待在故乡旧址上盖好回迁房后再回迁到故乡去。一直居住在故乡的人,可能意识不到什么叫故乡。可能觉得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可能世世代代都会一直在原乡生生不息地延续着人间的烟火。只有离开了故乡的人,仿佛丢了魂魄似的。觉得自己丢失了最最重要最最宝贵的东西,觉得自己没有了家,没有了根。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就算勉强睡着了,做梦梦到的,都是故乡的人和事儿。我宛若是天空飘荡的一纸风筝,那故乡,便是牵扯着我的线绳。若无了这牵扯我的线绳,我将不知最终会飘向何方,不知会魂归何处。在等待回迁的日子里,我这只飘荡的风筝,总被故乡的那根线绳牵扯着,隔三差五的,总要抽空从城里驱车回到索家寨去,去老宅的原址前,伫立半天。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流出眼泪来。在故乡那一大谷堆一大谷堆砖块瓦砾的废墟上站一站,在正在施工的回迁房工地边儿上看一看,在已被改造成涧滨公园的涧河西岸的岸边走一走,心里便会舒服很多很多。心里踏实地自慰道:我是有故乡的,我是有家的,我是有根的。暂居他处,那不是流浪,那不是漂泊。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吧,我大约六七岁、七八岁的时候,那年月,全国人民的日子,普遍都过得非常艰辛。特别是农村,比城里人更加艰难一些。农村人,绝大多数人家是烧不起煤的,一日三餐,基本上是靠烧柴火做饭的。记得爸爸妈妈向大队部递交了宅基地的申请后不久,宅基地批下来啦,给我家划分了一块好大好大的宅院。在亲戚朋友和生产队及乡亲们的帮助下,临寨外北端的寨墙上,打了三孔窑洞,有高高的土台阶。这三孔窑洞,简称为窑屋,也叫上房。生产队派出一辆马车和几个壮劳力,去涧河滩拉回来好大好大一谷堆鹅卵石。围着宅院挖开一道一尺多深一尺多宽的槽子,爸爸和生产队派来的几个棒劳力们,用生产队自制的榆木疙瘩土夯,打实了地基。将鹅卵石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平铺在土槽内,然后高出了地平面。用生产队的木夹板填上土,用打坯杵子,夯实了地基,打起了土院墙,在临街院墙中间,装上了一个木门框,又装上了两扇对开对关的木门,我家的院子便形成了。爸爸妈妈便带着我从寨内东南端的和爷爷奶奶一起居住的窑院老宅里,搬到了寨外北端新的窑院里。所谓的院子,其实要不要院墙和院门,都不重要。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怕人偷。再说了,当时的人们虽然贫穷,但社会治安状况是相当地好,真的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社会治安,毫不夸张地说,是中国有史以来,最让人感到安全的年代。三孔窑屋,左边一间是我的,中间一间是爸爸妈妈的,右边一间,是灶火。灶火,故乡索家寨的人们不称其为厨房,而称其为灶火。现如今,人们都住上了几净窗明的楼房。但上了年纪的人们,还是习惯性地把厨房叫成灶火。把厨房叫成厨房的,大多都是八十年代以后出生的后代们了。灶火,是一定要有灶子的。没有灶子的厨房,是不能称其为灶火的。爸爸那时还不足三十岁。高高大大非常伟岸的身躯,粗粗的胳膊,宽厚的肩膀。爸爸力气好大好大。搬进新家后的第一件事,爸爸先是把灶火弄得很像灶火。在搬家半个月前,爸爸已在新院里用麦秸和泥,用一个平行四边形的木制模具,自己动手脱了十几个泥坯。还用泥巴手工制作了四个锅圈儿。锅圈儿,是在灶台上支锅专用的。它的形状像是一对儿括号“( )”。对,就是这个形状。爸爸做了四个锅圈儿,是两对儿。有一对儿是备用的。记得爸爸用已经风干了的泥坯。在灶火门口,紧挨着寨墙方方正正地砌了一个大大的灶台。四周和灶台上面,爸爸用泥巴和一种叫做“泥抹儿”的工具,抿得光光的。记得爸爸砌好了灶台,左左右右审视了半天,很得意地笑了。那得意的笑容,是一个男人,为这个家里干完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后,自我感觉良好的那种十分满意的微笑。带着几分满足,带着几分对饭菜香味儿的憧憬,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天真和俏皮。五十多年过去了,父亲早已去了天国,但他的那个微笑,仿佛已变成一个永恒的特写镜头,牢牢地定格在我记忆的屏幕上,任凭岁月如何变迁,这种记忆,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每当我现在忆起父亲时,那万万千千的场景和镜头,唯有这个微笑,记得最牢最牢,也会让我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随即又会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失声痛哭。因为爸爸早已走了。那灶台,故乡人称其为锅头。现在,上了年纪的人,仍称其为锅头。但现在,你走个十里八村的,很难很难再见到一个锅头了。人们早已不烧柴禾了,都用上液化气灶子了。爸爸满意地砌好了灶台,双手交替着揉搓掉半湿不干的泥巴,双手啪啪啪地拍掉尘土,从当时流行的两毛五一盒的烟盒里掏出一根“黄金叶”牌子的香烟,用火柴点燃,美美地大大地抽了几口。边抽边说:“走,砍柴禾、拾柴禾去。”砍柴禾和拾柴禾,虽然是同一种事情,但却是有区别的。砍柴禾,是用柴刀或斧头,从树上砍下一些干死了的或无用的枝枝杈杈,回来烧火用。一般情况下,需要大人或年龄稍大一些的有力气的男孩子们来操作。从树上砍下来的柴禾,简称为硬柴。是烧火时的主要材料。拾柴禾,主要由小孩子和老头老太太们完成。田边地头河岸边干透了的谷子草、黄蒿和茅草,到处都是,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即可获得。随手轻轻一薅,便掉了,装在篮子或柴框里,揞得瓷瓷实实地便可多装一些,弄回家去,生火时使用。它们统称为软柴,也叫瓤柴。爸爸套上架子车。车上放了一个大竹篮子。篮子里放了一根长长的粗麻绳,还有一把砍柴刀。爸爸准备砍满一车柴禾呢。爸爸让我坐在架子车上,拉着我,向村外的上河走去。涧河水,在断崖深谷的束缚下,环绕着索家寨,由西向东,迤逦而过。路过村寨上游的河滩,村里人称其为上河,大约三四里长吧;路过村寨下游的河滩,村里人称其为下河,大约也有三四里长吧。中间这一段,大约也有三四里长吧,便是正二八经的索家寨了,高高的悬崖,厚厚的寨墙里边,便住着我的祖祖辈辈和我的父老乡亲们。上河,又称北岭,长满各种荒草和野树,紧临涧河边,还有偌大一个桐树园。沟沟坎坎上,有枸树、榆树、槐树,不成形的椿树、杨树、柳树和酸枣树。酸枣树有刺,人们很少用它做柴禾。不过,酸枣树的树根没有刺,是不错的挺耐烧的柴禾。偶尔砍两棵酸枣树回来烧火,也不是不可以。但用它时一定要细心些,别让那葛针刺扎了手。那葛针刺,在灶膛里燃烧时,会发出宛若爆竹爆炸时的声响,噼噼啪啪的,为不年不节无钱买鞭炮的我,增添了不少童年的乐趣。所以,后来我长大些独自一人去砍柴禾时,每回都要捎几棵酸枣刺回来烧火。母亲做饭时,我总爱坐在灶火门口的锅头前帮妈妈烧火。一边儿烧火,一边儿看妈妈做各种各样的饭菜。手擀面、蒸馍、烙饼、包饺子……看得久了,看得多了,我便也慢慢学会了做饭。包饺子擀面条蒸蒸馍,我十来岁就会的了。蒸蒸馍最简单好学的了。用发好的面团,兑一点儿碱面儿,揉搓成一根一根的长条子,放在铁笓子上,把铁笓子端放在大铁锅里,锅里事先已烧开了半锅的热水,然后盖上锅盖子。那锅盖子,叫笼头。蒸出来的馒头不叫馒头,叫杠子。蒸熟后的杠子,在案板上用刀切成一个一个的,才是馒头。但俺村里人不叫它馒头,语言简洁地称其为:馍。直到今天,我仍称其为馍。站在故乡日渐变得更加美丽的土地上,眼前浮现最多的场景,是锅头灶子里那红红的炉火,还有那袅袅升腾的缕缕氤氲着的炊烟,还有那并不丰盛的以萝卜白菜和红薯面、玉蜀黍面居多的饭菜。但那简单的饭菜,却养大了我,把我养得像一座黑铁塔似的健壮。因为那饭菜里,有妈妈的味道,有故乡的味道,有家的味道啊! 作者简介:索成安,河南省洛阳市涧西区人。喜读书,爱思考。常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以诗歌或散文的形式表达出来。在多家媒体上发表诗歌和散文作品。志向虽然远大,但自知才疏学浅。所以不敢忘乎所以。见贤,则欲思齐。现为洛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愿结交天下文人雅士,陪伴着走在不会太过漫长的人生旅途中,目标: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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