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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布衣朱复戡的书法世界

 艺无止境168 2022-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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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复戡(1900—1989),浙江鄞县人。原名义方,字百行,号静龛,40岁后更名起,字复戡,以复戡字行。一生致力于金石书画,书法诸体皆擅,尤善大篆和行草书。16岁时篆刻作品入选《全国名家印选》,17岁参加海上题襟馆。南洋公学毕业后留学法国,回国后历任上海美专教授、中国画会常委。20世纪60年代由上海迁居山东,80年代返寓上海。历任山东省政协委员、上海交通大学兼职教授、中国书协名誉理事、西泠印社理事等。1922年出版《静龛印集》,晚年出版《朱复戡金石书画选》《朱复戡篆刻》《朱复戡修补〈草诀歌〉》《朱复戡补秦刻石》等。

主要艺术观点

●二王之中,右军笔笔沉着,特重结体,大令轻巧取媚,尤乱法度,故献不及羲;逸少沉着雄健,子敬潇洒奔放,故若能合而兼之,便可胜蓝。

●大凡学艺者,资质禀赋中等以上,经过五至七年的刻苦磨炼陶冶,大抵即使未成大器,也可成才成家。然亦非易事,至于通博赅洽,集多种才艺且有大成于一身者,则断非常士之所可能。

●近来,有不少人要求学草书,说是“《草字汇》太芜杂,很多字分不清;《草诀歌》字太少,不够全面”,要我另写一本,加以补充。我认为,《草诀歌》不是字典,是单讲些方式方法的工具书;不够全面,可以补充——原书写的是“知其然”,我只补充一些“所以然”。“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就可以融会贯通、机动运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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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复戡 草书条幅 海天鹤望思悠悠,一别浑忘几度秋。岁岁凝看今夜月,相期同上逍遥楼。



金石古欢:江南布衣朱复戡的书法世界
■张成雷


张大千曾评价朱复戡:“大千漫游南北,数十年来,所见近代名家书画篆刻,能超越时流,直入周秦两汉晋唐,熔合百家,卓然开一代宗风者,唯朱君一人而已。”自称一介布衣的朱复戡,有何种从艺经历,其书艺发端何处,融汇哪些元素,又体现怎样的美学观念,能得此美誉?

一、江南布衣,艺林独步

朱复戡经历了少年盛名、中年坎坷、晚年再度辉煌的成长、成熟直至攀登巅峰的从艺之路。他出身书香门第,幼承庭训,5岁便在其父指导下用毛笔蘸着清水在砖上练字,6岁即习《石鼓文》《说文解字》《史记》等,7岁已能集《石鼓文》写大字楹联。海派大师吴昌硕看到他书写的“渔渊散鱼蒸,载道驾鹿车”大字集联(如图)后,亲切地称其为“小畏友”,自此快70岁的吴昌硕和7岁的朱复戡成为“忘年交”。同为浙江鄞县人、时任南洋公学总理(校长)的张美翊亦十分关注这位少年才俊,主动提出做他的老师,《菉绮阁课徒书札》(张美翊斋号为“菉绮阁”,由此定名为《菉绮阁课徒书札》)是1920—1924年张美翊生命最后几年写给朱复戡的信札,记载这位同乡给予他艺术、学养以至人生修为等多方面的教诲和培育。为了开阔朱复戡的眼界,张美翊还经常带他拜会康有为、冯君木、沈曾植、罗振玉、徐乃昌、郑孝胥、马公愚等社会名流、文化大家切磋书艺。
  
“闻之先辈谆谆言,书刻先须通金石”。正是早年吴昌硕和张美翊的奖掖、提携和指点,与诸多艺术大家的交往与翰墨交谊,极大地增强了朱复戡对艺术的强烈自信,无论金石书画,还是古文诗词,抑或是考古研究,他无不涉猎。这使得朱复戡的书名大望,“年未二十”便“驰誉海上”,甚至连张大千、邓散木等书画大家都前来投师学艺,直至发现其仅为一少年方才作罢。1920年,国人创办的首家证券交易所——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在上海开业,未满18周岁的朱复戡担任上证所场务科长,因无暇染翰弄墨,一年半后他就辞职回家。之后为了接触社会、了解世态,1926年在通商银行南市分行短暂工作过一段时间,之后便应刘海粟力邀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自此专心从艺,不问他事。
  
抗战爆发、上海沦陷后,中年的朱复戡被迫颠沛流离于大别山、武汉、南昌一带,数次险些罹难。1949年后,受历史影响,他难以获得正式工作只能自谋出路,生活窘迫。20世纪50年代末,应山东省政府之邀,赴济南设计“山东省工业交流展览馆”,自此在山东济南、泰安工作、生活了20余年。晚年的朱复戡,面对逆境没有沉沦,始终遵循“一不做官,二不经商”的家训,毅然沉浸于金石书画艺术中,凭借多年积学,深入考证,按李斯笔意复原《泰山刻石》(全文223字)、《峄石刻石》《碣山刻石》,补全《秦诏版》。同时,他又致力于青铜文化研究,将平生收集的青铜、古玉铭文等结合自身研究与思考著成《商周艺文精华集》,所收铭文均有释义,可谓青铜文字研究的“宝典”。朱复戡晚年对金石文字的研究及考订之功,足以令其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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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复戡 集《石鼓文》联    渔渊散鱼蒸 载道驾鹿车

二、精研金石,力追古意

马公愚评价朱复戡:“余生平最钦服唯老友朱君复戡,君渊博多才,工诗文,精金石,擅书画,精研六书,饱览群籍,融会贯通,识力兼臻,凡有所作,无不古浑秀穆,度越前人,别开蹊径,自成宗派,实千年来一人而已。”朱复戡篆、隶、楷、行、草诸体兼擅,以篆书、行草书成就最高。寻其源头,在对于《石鼓文》的钟爱和追摹,《石鼓文》铺就朱复戡的书学入门之路。受康有为“尊碑抑帖”书学思想影响,朱复戡时刻铭记张美翊缩临《石鼓文》“必须审定释文,不使稍有罅漏,贻笑通人”的教导,以及吴昌硕“应多刻点周秦古玺、石鼓铜诏、铁权瓦量,以打好根基。你有这样的根基,更应取法乎上”的谆谆教诲,并作总结“予写大篆,先写《毛公鼎》,取其藏锋,复写《盂鼎》,取其露锋,又写商器铭文,加进捺脚,如做菜一样,光是单味不好,要多加佐料,得'复味’”“把《说文》九千三百五十三字,记得滚瓜烂熟;又把《石鼓》《诏版》朝夕摹写,由此基础再上溯三代金文”。金石文化的学习与研究贯穿朱复戡的一生,金石气象成为朱复戡终其一生的艺术总体风格和美学特质。
  
有论者以为,“论及作品的面目多样,在那个年代,与朱复戡同龄的篆刻家鲜有他那样的深刻”,无论甲骨文、金文、石鼓文、陶文、古币文、秦刻石诏版、汉碑刻瓦当等书写文,还是古玺文、秦汉印等印刻文,朱复戡皆有涉猎,这一点从他的《为疁(liú)城汪氏刻百钮专集》的印例便可知其师古之心。朱复戡早年便赢得了“诏版专家”的美誉,诏版书法参差有致的风格在他的书法、篆刻作品中多有体现。谈及自己的书法创作方式,朱复戡说:“出土诏版很多,书法优劣可鉴,将好字挑出来,集中写一诏版,则是源于诏版,复高于诏版。”朱复戡学习取法的是书法最原始、最具原则性的方法和规范,从书法的源头起步推进学艺过程。20世纪40年代,朱复戡批阅刘华若著《鬲室旧藏夏商周汉彝器考释》一书时,对贝簋、白侯父盘、海马葡萄镜等青铜器中的铭文出处、归属等均作了详尽考证,题写释文、题跋,撰写前言、后记共14则,足见其学识之渊博、功力之深厚。20世纪70年代,随着考古发掘出土的青铜器增多,朱复戡在博览精鉴的基础上,出版《朱复戡大篆》,对新出土的28件青铜器铭文重新考证、摹写、题跋,一器一幅作品,或瘦硬健劲,或疏朗清逸,或朴茂浑穆,参照原铭,亦有创作,足见朱复戡才智之高。

观其篆书特别是金文作品,既具金石韵,又有书卷气;既具画面感,又有书写味,用笔有强烈的形式感,尤其是起笔、收笔处如枪似戟,如箭似钩,力能扛鼎,雄强劲健;线条苍劲,墨色厚重,堪称近百年来“金文大篆第一人”。有学者将他的金石书法艺术审美观的核心内容概括为“密厚”“变化”“飞动”,可谓恰如其分。青少年时期,朱复戡对金石书法篆刻的孜孜以求,对其一生的从艺生涯奠定基础和方向。中年以后,他的书法篆刻创作,摆脱了海派华丽堂皇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大象无形、大朴不雕的通脱面貌,其蕴含之“厚”,造境之“朴”,在之后的书家中几无人能及。可以说,篆书不仅是其一生研究和创作的重点,也是其篆刻、绘画等艺术的源泉,更是奠定其在近现代书坛不可替代地位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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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复戡临《初月帖》

三、以篆入草,出入羲献

朱复戡青年时代便崇尚二王法书,除每日临习《戏鸿堂帖》外,还深入研究、考证《淳化阁帖》和《十七帖》中张芝、王羲之的传本书迹,并兼学章草、癫旭狂草。40岁后由碑及帖,在《澄清堂帖》《馆本十七帖》等法帖上下了大功夫,但只遴选二王帖中较好的字,对结构、形态稍差的字则不予采用。至50岁前后,先后题跋《澄清堂帖》《馆本十七帖》共50余则。在题跋中,辨论真伪,考证史实,涉猎丰富。20世纪80年代初,朱复戡总结毕生所学、所感、所悟,创作完成《修改补充〈草诀歌〉》《草书〈千字文〉》等草书经典著述,主要目的是因为“原书写的是'知其然’,我只补充一些'所以然’。'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就可以融会贯通、机动运用了”。这些著作是朱复戡集草书理论与艺术实践为一体的代表作。
  
朱复戡遗存的行草书精华部分收录在《朱复戡墨迹遗存·行草书札卷》《朱复戡墨迹遗存·行草诗词卷》中,收入其二百余件信札和诗词手稿。两部行草书卷集中展现朱复戡行草书的整体风格,即“以篆作草”,以石鼓、大小篆为根底,从近人沈曾植、吴昌硕入手,旁及黄道周、倪元璐、王铎明末3位书法大家,由此上溯晋唐,出入羲献,用篆书笔意书写二王谱系草书,在金石气中融入书卷气,在碑帖融合上闯出了一条新路。朱复戡披荆斩棘、勇于创新,“以篆入行,以籀写草”的创作路径,一改原有行草书过于飘逸、只求婉转之流风,从而使笔法、字法等更趋丰富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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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复戡行书手札

朱复戡的“以篆作草”实际上包含两层含义:首先是强调篆书笔意,即“古意”。朱复戡认为:“伯英草书失传,若以篆隶笔行之,当可想见形神。”“羲献体势已纵横,每想运以篆隶笔。写本不落魏晋度,便已直入秦汉室。”第二层含义是指草书创作要有规则、法度。在他看来,所谓的规则、法度就是要符合《说文解字》框架下的文字规范。这即是朱复戡反复强调的“《说文》基础”。他认为:“作草须先辨识字理,然后观其笔法,察其体势,多加观摹,而后下笔,庶几近之。”“草由篆出,是古代简笔字,是最严格的书体,稍不留意,便要搞错。草书是给内行人看的,外行人看不懂不足惜,倘内行人也看不懂,则要考虑作者的草法是否是正确的了。”刘海粟曾复函朱复戡称:“余爱君狂草,夭矫苍劲,不可端倪。祝枝山、傅青主弗足道也。”朱复戡行草书所走过的由碑及帖,进而碑帖相融、独具面目的创作道路,以及所特有的规矩性、金石气、学术感、实用性,是对书法创作特别是二王传统的突破和开创性贡献。

“所谓'古欢’,是说在金石拓片的摩挲与研玩中,他们获得无限的乐趣,而正是这种乐趣,将黄易与乾嘉金石学以及那个伟大的时代紧紧联系在一起”(薛龙春《古欢:黄易与乾嘉金石时尚)。一代书家有一代书家的时尚。在清中晚期及民国,如果一位书家对金石文化没有辨识与利用能力,就仿佛没有掌握进入那个时代书法文化的密码。“浸淫于兹年复年,怡然自得忘岁月”,朱复戡作于1982年的《白头吟》诗句,正说明其在“金石古欢”的愉悦中,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也成就了一代金石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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