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四根扁担
作者：武文
前几年我回老家看老房子时，在楼上的一个拐角，猛然间看到了父亲的一根扁担静静地躺着。扁担上落满了灰尘，那份尘封在记忆里的串串故事，浮现在我的眼前。
山区少不了扁担。老家人习惯的叫法上，分为〝扁担〞的两种和〝水担〞两种。
被冷落的这根扁担，是〝扁担〞叫法的第一种，叫炭扁担，主要用于担木炭。它的两头各栓定一个圆圈，那两三尺长的木炭梱在了圆圈上，可有效地保护木炭不被撞断。木炭担子在途中是不能随意放下，行进中带着一个约与肩同高的搭子，想休息时用搭子撑起扁担。
山路蜿蜒曲折，一路的小心翼翼，一路的汗水不断。去县城卖时，途经那陡峭的阎王碥，不时有落石滚下来，只得咬着牙往前奔。木炭卖了，父亲啃啃干馍，到了营上村或阎王碥的凉水泉处，喝几口凉水。
而父亲回到了家，便从裹腰的带子里取出一个在县城买的红苕给我们。只要他每次去卖木炭或木柴回到了家时，我的眼睛都注意到他腰上的那条带子。一根扁担，一头挑着艰辛，一头挑着父爱。
有时候父亲在这种扁担的两头各梱一个筐，远去东杆沟、长坡梁（蓝关古道）上，收生产队种的玉米。这高挑担子，可以避免山路上的柴林、乱石的碰撞。父亲不知担起它，走过了多少田埂，跨过了多少沟坎，磨破了多少草鞋。
由于时代变迁，炭扁担最早地〝退休〞了，成为家里的一种文物。我抚摸着它上面的灰尘，依稀可见过去的光滑。这闪闪的光滑，不知吸了父亲肩上多少汗水与血水？！
〝两头尖，中间宽，长长扁扁，扁扁长长，油油光光，不知它是什么炮。〞这是电影《英雄儿女》中王芳就扁担吓破敌人的一段唱词。这种扁担，是〝扁担〞叫法的第二种。主要用来担麦子、黄豆、柴禾等，因而叫柴扁担或扎担。其所以叫扎担，就是担时先要分别把扁担的一端扎进去，试试是否平衡。
用柴扁担的最大好处是，避免脚下的柴草、乱石阻碍，脖子不被闷捂。马兰沟的柴禾实在没了，父亲便掮上躩头挖酸枣刺，用柴扁担去担很合适。他砍松毛时也用柴扁担。一次他说，好不容易上到了山梁上，没想到放扁担时粗心，它像蛇一样〝哧溜哧溜〞地往山底下溜去。只好砍好后，分两次掮下去，再找那扁担。往往他担松毛一回到了家门外边，〝唰〞地拔出一头，又〝唰〞地拔岀另一头，长长地一声〝嘘〞，解放了。这时候，我会接过扁担放到房檐下的拐角，又回家取出旱烟袋，他坐在椿树下的石头上，〝叭塔叭嗒〞地抽起来。而我，在松毛上寻着松塔，吃那松籽。
这柴扁担，与我年龄相当的三姓、犬印等都会用，就我笨得不会用。别人担起了担子忽闪忽闪，而我担起了担子别别扭扭，一换肩就翻担。每每收麦子、黄豆和砍松毛时，我只好用肩去掮，脖子又扎又捂，一头的汗水。
粪扁担，是〝水担〞叫法的第一种，父亲使用频率最高的一种扁担，因而它最光滑。那上面一丝丝红褐色的纹络，像一根根血管、一条条河流，记录的是父亲的心血汗水。
粪扁担用于担牛粪、猪粪、水茅化（大小便）、土块、石头等。因重量在下边，谁都会用。父亲在往生产队的坡地上担牛粪时，手抓住扁担绪子，一闪一步，一闪一步，闪得汗水唰唰地淌，闪得肚子咕咕地叫。我见他在起牛粪时，有时不小心湿牛粪粘在了扁担上，他用手一抺，担起就走。
用这扁担给自家干活当然会担得多，沉重得多。有一次父亲在起猪圈时，刚走到了场上，〝咔嚓〞一声，扁担一折两节，还好人未伤着。父亲记不清自己肩上的扁担被折断了多少。扁担一根一根的换，而父亲的肩上始终压着扁担，只能是左肩换右肩，右肩換左肩，换来换去的人间苦与酸！
水扁担，是〝水担〞叫法的第二种，担水专用的扁担。它干净，比较轻巧。
我们村吃水要去那担水沟担，呼哧呼哧地三四十分钟才能上来。往往清晨我在朦胧中，就听到有水担的响声，父亲趁上工前去担水了。等担上一两回，放下了水扁担，又挑起了粪扁担，到生产队挣工分去了。就这样，他清晨把太阳挑出来，晚上把星星挑岀来，把身上的汗水挑出来。
由于缺水，人们都节省着用。农村是九十点钟吃早饭，吃前洗脸。父亲总是给脸盆里倒那猫尿一点儿的水，让我先洗，他再洗。等他洗时，水自然脏了，也没多少了。
扁担是用桑木、榆木、柳木等做的，它们韧性好。父亲先是把木头劈成扁担毛坯，拿到大场上，中间用碌碡压着，两头下边各用一块片石支起。等定型后，再想法削薄，用碗碎片细心刮光，最后就是用人的肩膀慢慢研磨光亮。
四根扁担终日轮番与父亲相伴，伴随父亲走过了一年四季，走过了千万里路，绵延了父亲对一家人深深的情。一根扁担世界，担啊担，总希望担去贫苦，但只是担得扁担弯弯，父亲的背弯弯，腰弯弯，肩上的汗渍曲线弯又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