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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雪流年·儿童成长小说 I 炉山雪(修订版)第三章

 逸雪流年 2022-03-31
     (说明:最近几个月公号文章更新较少,因为一直在修改《炉山雪》,三校稿之后,修订版终于完成了。初稿以前是按节发布的,修订版现在按章发布。)


往 



    寂静的午后,房子旁边的泡桐树上,几只鸟儿在有气无力地叫着,让人听了心里感觉烦躁不安。那声音凄凉,好像好几天没进食了似的。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很厚,看样子像是要下雨了,空气里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云慕雪的外婆此时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直喘粗气。刚才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气短,脑子很痛,意识也微弱了,几乎昏迷过去。每天这个时候家里都只有她自己,几个孩子上学去了,外公也去地里干活了。外婆是孤独的,自从她生病以来,家里从热闹到冷清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而已。她时常倚靠着床头,神情怔怔的,在静默中回忆那些远去的岁月。

  她刚病倒那会儿,经常还会有亲戚朋友来探望她,陪着她说说话儿,劝慰劝慰她。尤其是她那几个徒弟,会轮流着来住上两天,洗衣做饭照顾她。

  李芳来的次数是最多的。李芳是她妹妹的女儿,17岁那年过来跟着她学手艺的。李芳也不是专门为了学手艺才来她这里的,她本身也不具备基本的医学知识,只是因为当时家里的生活实在是太困难了,到她这里来混两年日子直到嫁人。但是明面上却是这么说的:给她当个帮手,平时干些家务活儿,多少学得一点手艺,每月还能得到一点零花钱。   

  林珍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她来的原因跟李芳也差不多。张芹是表妹的女儿,妹夫家里本来就穷,生活也很困难,所以把女儿也送过来了。此外她还有一个干女儿,叫刘梅芬,平时也经常在她这里住着。四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以学手艺的名义长期生活在她家里。

  除了这几个女孩子之外,还有她的外孙女云慕雪。她6岁多的时候就来到她的身边,现在已经6个年头了。几个女孩子看到外婆的面上,都很宠爱云慕雪,毕竟她最小了。不过她虽然小,也想每个月都有零花钱,外婆同意了,也给她分了一份,比那几个姐姐还多一点。

  那时候,家里几乎天天都还有亲戚来串门,吃了午饭才回去。那些年每当中午吃饭时,堂屋里那张坐8个人的大桌子总是不够坐的,总有几个人还得站着吃饭。一大群人都围在外婆的身边,说说笑笑的,真是热闹啊。

   那时外婆的儿子和儿媳们对她的这种生活状态,心里也是很有些不满的,话里话外都在说她养了一群吃白饭的人。外婆就说:不要说那些闲话,反正我和你们都是分了家的,各过各的日子,你们也管不着我的事。

  儿媳听了后对她说:以后,他们这些人能给你养老啊?你的钱都这样花了?也不跟儿子孙子们留下点家产!” 

  那时候外婆就回答:以后你们不想养我,也不要紧,我这些徒弟们也自会来照看我的,就算他们每人每月只给我块钱,一个月的生活费也都够花了。

  儿媳妇气愤地回道:你等着瞧吧,到时候咱们再看,会不会有人每月给你5块钱,说不定到时候5毛钱也没有人给你的。

  当时她们婆媳之间的对话,被这一群女孩子们听到了,竟没一人敢吱声回应的,只有外孙女童言无忌地说了一句:我长大了,我会养着外婆的!” 后来她真的病倒了,瘫痪在床,时间一长,人就渐渐散了,记得头一二年间,徒弟们还时不时地来一趟,住上几天照顾照顾她。再后来,她们就不怎么来了。有时,她托人捎信儿给她们,让她们有时间来一趟。她们收到信儿了后也会过来,但是她们再也不会住下来了,来去匆匆,还说家里忙得很,要赶回家干活。后来她就不再给她们捎信儿了,她活了70多年了,其实心里早已看清了人情、人性。也不用说别人,只看看自己亲生的孩子就明白啦,亲儿子也不是能天天见着面儿的,亲女儿就更别提了,几年也见不到她一面,唉!

  外婆总是经常陷入回忆里不能自拔,她的时间太多了,多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掉,尤其是每一个她独自在家的上午和下午时光,漫长得都怀疑这时间是凝固了吗?她只能更深地将自己放逐在岁月的长河中,打发一把又一把的时间。回想自己这一生,一直都在不停地忙来忙去,跑来跑去,也就是病倒了的这几年,才有时间去思索一些问题,去怀念那些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陈年往事。

   外婆的名字叫林可清,几十年了,已经没人再叫她的名字了,这个名字连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有些陌生了。这么多年来,她被称作妈妈,姑姑,姨妈,后来又被称为奶奶,外婆。在外人的口中,大家都叫她林老师,林医生,反正就是没人叫她的名字了。

  当然,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叫林可清,这可是她的爷爷为她取的名字,她是林家的长孙女。她的爷爷是个地主。还记得那年,爷爷娶回家来一个小奶奶——爷爷的第七个老婆。爷爷都六十多岁了,新奶奶才十七岁。一年多后,新奶奶还生了个大胖儿子,还是爷爷的孙子带着人到医院把新奶奶和小叔给抬回来的呢。

  林可清生于旧社会,却成长在一个十分特殊的年代。各种新思想新运动层出不穷,社会的变革也带给了她一些新的机会。她坚持要去学校读书,后来一直读到县城不能读书了为止。那年她去参加考试,据说是国民党创办的一个特殊人才培养学校,她当时也考上了,但是家里不让她去读,她就与家人闹起来并僵持了几天,因此就耽误了时间,等她跑到学校时,结果人家招生的人都走了,她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林可清年轻时候也是个漂亮的姑娘,大大的眼睛,利落的齐耳短发。她也曾有过一个恋人,后来他参军加入了国民党。头两年他们还有一些联系,从此就再无音信了。再后来,她到炉山当了几年老师,那时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但由于是地主家庭出身,成分不好,别人避她唯恐不及,更别说娶她了。她呢,是可以自食其力的,也不是非得嫁人,可是家里长辈为此很操心,都希望她能找一家条件好些的人家结婚,最好能避一避当时运动的风头。那时出身好的,就是指那些很穷的贫下中农,越贫穷越好,最好祖上几代都是一贫如洗的,那身家就更清白了。

    林可清在炉山简陋的学堂里上课,学校只有她一个老师。来这里上学的孩子年龄都参差不齐,虽然是小学,但学生年龄从7岁到12岁的都有。一个班共有十来个孩子,他们听课时,总是心不在焉的,也许心里还在想着放学了要去哪里割猪草的问题,或者今天晚上回家能不能吃饱肚子的问题。因为如果放学后割不满一竹筐猪草带回家,必定是要挨骂的,很可能还会因此挨饿呢。十多个孩子都是男娃,没有一个是女娃,那个年代的女娃基本是不会被送去学堂上学的,因为父母觉得女娃不用上学,家里有个上学的机会一定会给家里的男娃。最早的时候,学堂里倒是也有两个女娃的,但她们只念了几天,就被家里人给叫回去了,换了弟弟来上。女娃的爸妈理直气壮地对林老师说:一个女娃,念那么多书做什么,将来她是要嫁出去的,念再多的书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别人家的人。” 由此可见,村里的人大都是这么想的。

    有一天上语文课,她正在教学生认字。突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他的胳膊上挽着一个提篮,篮子里装着些干花生。大家的视线都被这个推门的小伙子吸引了,林老师也注视着这个小伙子,眼里满是询问之色。

    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林老师,我可以进来听听课么?

    林可清瞬间明白了,这个小伙子肯定从来没上过学堂,路过学校时,也许是觉得好奇,就想进来听一听。好吧,不过没有桌子了,后面还有一个凳子,你就坐哪儿去吧!林可清对他说道。

   她继续上课,却发现小伙子总是用眼睛在瞟她,似乎并没有专心听她讲。 

   下课后林可清走过去与小伙子聊了起来。

   “你是哪里人?林可清问他。

   “我就是炉山村的人。

   “你是做什么的?林可清看着墙角的装着花生的提篮问。

   “我平时去乡场上卖些花生。小伙子的脸有点发烫。

   “哦,今天去赶集了?林可清就想他肯定是去赶集,回来路过这里。

   “是啊,赶集回来,从这里路过,就想进来听一听老师讲课,我还没有上过学堂哦!小伙子越聊越放松了,不拘谨了,说话也多了起来。

    “你觉得听课有意思吗?听得懂吗?林可清想起他听课时的情形,笑了。

    “听不懂,听不懂,但也能记住点。小伙子笑着说,  “林老师教书有多少年了?

     “很多年了。

     那一天,他们交谈了好一会儿,还聊了些关于炉山村的其它人其它事情,后来,小伙子就提着他的提篮走了。

    没过几天,林可清的二姨来看她,二姨还是一如既往地催着她嫁人。

    “你都26岁了,你看谁家的姑娘到这岁数还没嫁人的?别人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二姨对她说道。

    “不着急,没有合适的人。林可清气定神闲地答道。

    “上次张二娘帮你介绍的那个人,条件好,人也不错,你怎么不愿意呢?二姨想起那个人就觉得可惜。

    “他条件太好了,我和他不合适。

    “你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人家看上你了,那就是合适。咱们家就看你书读得多,长得还最标致,怎么就嫁不出去呢!二姨怎么也是想不明白。

    “那种人家真不适合我。林可清解释。

    “不适合,你要什么人家的?这些年给你张罗了多少人了,什么条件的都有,结果你一个也没看上。你呀,真让人操心,如果你妈还活着,非得被你气死不可,可怜我为你操碎了心了。二姨说着说着想起了死去的姐姐,掉下泪来。

    林可清一看,赶紧陪笑道:二姨,我知道你为我好,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有工作,自己也能养活自己。

    二姨叹了口气,说道:一个女人,再能干,最终也要找个归宿的,要生儿育女,这才是女人该走的路啊!

    “知道了,二姨。林可清叹了一口气。

   这么些年来,林可清一直不嫁人,也不是在等着谁。心里的那个人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快十年了,连个音讯都没有。那个人的祖上也是地主,属于剥削阶级,当时也是要被批斗的对象。她永远也忘不了地主张三婆当年被揪上台批斗的情景,真是太可怕了。张三婆年轻的时候,是那样一个高个子的大美人,那天在台上,她被斗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时代让穷人翻了身,让地主下了台。她的爷爷幸好前一年就死了,刚好就躲过了被批斗的这一劫。父亲和叔父主动配合政府交出了他们家所有的土地,他们的成分就被划成了中农了,但他们心里却时常为这一变故痛苦不已,因为每天都要和别人一起去地里干活儿,累得都直不起腰来,农活儿干得还不规整,与他们从前衣食无忧不用出力气的富贵生活相比,简直是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了。他们内心还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在心里怀恋着从前的那种生活。家族里有些能写会算的人,也会去县里乡里村里谋个职位什么的,凑合着过日子,但是他们心里都很明白,以前的那种日子是永不会复返了。

   林可清的二姨那天吃完午饭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对林可清说:炉山村的谢友生托人到她家提亲去了,谢家穷得连屋墙都是高梁杆子砌的,不过像他家这样的,政治成分倒是真的好!

    二姨的这句话引起了林可清的一点兴趣来,她倒是想知道这个谢友生是谁。过了几天,林可清找到二姨,说她想见见那个来提亲的谢友生。

    二姨满脸笑容,说:条件倒是好,就是你们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了点。

    林可清淡淡地说:我就先看看那人怎么样,二姨你不要多想。

    二姨半信半疑,但她还是答应了,因为她相信一个人的命,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

    后来林可清在二姨家见到了谢友生,见了面之后才发现,原来谢友生就是那个来教室听了半天课的卖花生的那个小伙子。小伙子见到她倒并不觉得意外,还是很腼腆地冲她喊了声林老师

   林可清看着小伙子脸上拘谨的笑容,心里就有点迷惑了,那张青春的脸和那拘谨的神情,倒是有点像那个人,她心里想着,难道这是宿命的安排么?那个人走的时候,年龄和谢友生相差无几,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青春时代,飘回到了那些美好的时光里。

   她第一次去谢友生的家里,发现传言中说他家高梁杆子做墙壁并不是子虚乌有,而是确有其事。他们家只有两间泥土房,靠着泥土房左右两边的墙,就是用高梁杆子各搭出了一间屋子来。谢友生的父母,年纪不大,但却一脸沧桑。谢友生排行老大,他还有1个弟弟,3个妹妹,最小的妹妹才六岁多。她当时就愣了,这个家庭真是太了。可是穷并没有吓倒林可清,她想只要人是勤劳肯干的,生活自然就会慢慢变好,穷的根本,还是因为孩子生得多,没有计划生育,怀上了就得生,既耽误劳动力,又需要更多的粮食来养活孩子,于是就进入了一个越生越穷,越穷越生的死循环里了。

    结婚那年,林可清28岁,谢友生20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但是他们之间可是整整差了8岁啊。谢友生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欢喜,能娶到林老师,简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家里那么穷,他又没有文化,连字也不识得,也不知林老师看上他哪点了,但他也知道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林老师出身不好,年龄又给耽误了。可是他不嫌林老师年龄大,林老师有文化,说话都跟村里的姑娘不一样,他觉得这是上天的眷顾,得感谢上天。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父母只是给他们腾出了一间泥土房来,其它的生活用品都是林可清自己置办的。林可清进了谢家,就为那个家挑起了大梁,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的生活重担都由她扛了起来。谢友生卖花生也赚不了几个钱,家里地少,孩子又多,一家人能够吃饱肚子就不错了。

   后来,炉山上的学校被推翻了,林可清就没书可教了,她到乡卫生所当了一名赤脚医生,工作忙多了,天天往外跑,但收入也多了些。几年后,她又专管接生,哪里有产妇,她就背着药箱奔向哪里,不分白天黑夜。最多的时候,她一天帮五个产妇接生,而那五个产妇还不在同一个村里,当时没有汽车,全凭她一双脚来回地跑,她这半生都奔跑在迎接新生命的路上了。她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每当看到新生命的诞生,心里就特别欢喜。她救了许多难产的产妇和孩子,也得到了产妇家属的信赖和感恩,他们往往会把家里最肥的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那只鸡杀了给林老师吃,感谢她用高超的技术将产妇和孩子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因此林可清收了许多的干儿子和干女儿,他们长大后,逢年过节也会来走动走动,每个来了都会感叹一番:我爸妈说,如果不是干妈来接生,也就没我的这条小命了。听到这些话,林可清就觉得自己的工作特别有意义,很有成就感,因此就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回想起那些忙碌的日子,真是累啊,有时身体会累到麻木的程度,她就一直坚持着。渐渐地,家里的日子也好起来了,后来小叔子也结婚了,大妹二妹也嫁人了,只有小妹喜欢读书,她就让小妹继续读。谢家人都很感激她,在谢家人的心中她就是天,就是主心骨。再后来林可清和谢友生去了炉山顶上,单独盖了几间泥土房,把老房子全都留给了小叔子一家。

    林可清的婆婆经常对她说:可清啊,我们谢家不知是积了多少辈子的福气,友生才能娶到你,如果不是你来到了我们谢家,说不定我们的孩子都还要饿死几个呢!说到这里,婆婆心里想起那两个饿死的孩子,禁不住老泪纵横。

   林可清为了谢家,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力。后来政策好起来了,大家的生活条件都好多了,大家庭里的事情她就管得少一些了,专心在工作上发展。她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交给丈夫谢友生来照管。在亲戚朋友的心里眼里,她仍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谁家要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都会跑来让她拿主意,她也一如既往地热心助人,还经常慷慨解囊帮人渡过难关。

   亲友们都很尊敬林可清,但是在儿子和女儿的心里,她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小时候,他们经常几天都见不到妈妈的身影,更别说像别人一样受到母亲的细心照料了。林可清的两个儿子都读完了中学,毕业后乡里给他们安排了工作。女儿最小,她也喜欢读书,林可清就宠着她,让她一直读到了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女儿就不能再读书了。后来林可清给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大儿媳没有文化,但是很能干,一切都听从丈夫的。二儿媳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与二儿子比较情投意合。

    小女儿性格温顺,但缺乏主见,她为女儿千挑万选,要找个好女婿。后来,她相中了一个小伙儿,当过几年兵,人长得也很帅,又勤快又会说话,虽然他家里也很穷,但林可清从不以贫富论英雄,况且她想着有她在背后支持,女儿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她就答应了这门亲。她看得出,女儿也是欢喜的,因为女孩子都喜欢长得帅的小伙子。她唯一没料到的就是,这个什么都不错的女婿居然没文化,甚至连字也不识,他退伍回家后,不能像他的战友们那样可以分配工作。   

    她还记得有一年女婿从部队回来探亲,她还考验过女婿呢,女婿当时还写了几个字给她看,对了,就写了自己的名字,她觉得他的字写得还不错。回了部队后,他还一直和女儿通信往来,可谁知他根本不会认字写字,唯一会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了,那些往来的通信都是他口述后由战友来为他代笔的。

    女婿退伍回来之后,没有工作,就自己做起了生意,八十年代,正是鼓励个体私营经济发展的时期。女婿带头做起了粮食生意,头几年发展得还不错,也赚了些钱,还是他们村里第一个盖上青砖瓦房的人,虽然那些砖有一部分是自己去砖厂拉回来的碎砖头混着砌的墙,但终究是在大路边建起了五间明亮又宽敞的青砖瓦房,这在当时的村里可是一件很轰动的事情呢。林可清觉得女婿那时候还是挺不错的,后来外孙女云慕雪出生了,她高兴极了,因为他已有三个孙子了,家里有三个男孩了,还没有女孩子。云慕雪的出生带给她莫大的喜悦,等慕雪满月的时候,她特意找了几个人,挑着几大担子孩子的东西送去女儿家。有吃的,有穿的,有玩的,尤其是那些小衣服都足够外孙女穿到三岁了。慕雪从出生到6岁的这段时间,生活过得不错,是他们家最好的时期。

    后来,云飞和云霞出生了,他俩都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后生下来的,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抓得很严,生二胎的人一般都是为了生个男孩子,很多人被罚得倾家荡产的。但是云慕雪的爸爸不是为了要儿子才超生三胎的,二胎已经是儿子了,后来又意外有了云霞,他觉得那也是一条生命,绝不能被拉去打掉了,硬是凭着自己在部队混出的那股子浑劲,凭一己之力给保下来了,当年他的侄女儿也是这样被他硬保下来的。当时他大嫂都已经怀孕8个多月,正要被计生部门的人拉去打掉孩子,这时他凭借着在部队训练出来的身手,以一敌五硬是给保下来了。当然后来超生的孩子都是要交罚款的,二胎400元,三胎1500元,所以云家那三个孩子,云霞算是最的了。 在那个家家都不富裕的年代,这两笔罚款在村里人眼中,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女婿做生意挣了钱之后,盖了大房子,还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多生了两个孩子,他认为自己混得还不错,人就有点飘了,迷恋上了赌博。后来做生意,因为不识字,签定合同被人坑了,有时还会赔些钱。赚钱的时候,就总会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来约他去赌钱,别人知道他手里有些钱,就联合作局来整他,一来二去的他就输红了眼了,越是输就越想赢,越想赢反而输得越多。由此恶性循环下去,他连生意也不上心做了,货款也会拿去赌,渐渐地家中光景就越来越差。后来粮食生意做不下去了,他又开饭店,但这饭店还不是正常的饭店,里面有许多专门陪酒的女人。这种饭店开在这段公路的两旁,简直是数不胜数。主要客源就是路上来往的司机,那些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经常站在路边向司机们招手,有的还会跑到路中间去拦车。

  这种场面在当时当地可是非常伤风败俗的事情,林可清觉得女婿做这种生意很丢人,尤其是丢了她的脸面,就明言与他断绝关系,再也不去女婿家了。听说女儿一个人在家带不了两个小孩,还专门请了一个阿姨来帮着看孩子。没多久,听说女婿与人打架斗殴,将对方的手砍断了,惹下了祸事。后来政府大力整治这种不正规的饭店,对经营者进行查处。

  女婿提前得到了信儿,带着女儿和孩子跑了。他们走之前,把外孙女云慕雪送到了自己这里,带着女儿和两个小孩一起跑路的。一开始,女儿说只是出去避避风头,女婿的战友不少,总有地方可去。后来发现风头太盛,短时间恐怕过不去了,他总不能带着两个不到三岁的孩子东奔西跑的吧,于是就把孩子全都送到炉山来了。这几个孩子在她这里一放就是好几年,这几年他们俩也没有回来过,当然也没有出过一分钱,养孩子的一切费用,全部都是自己负责的。他们两个人在外面东跑西奔的,估计自己还没钱花呢。刚出去的头一两年,她还会时不时地出些钱物接济一下女儿,后来她也病倒了,没有了收入来源,积蓄也渐渐空了,也就无能为力了。

    林可清一生的重心几乎都放在了事业上,一直工作到近70岁。那年她出去接生,不小心滑倒在水田里了,因为受了凉引发了身体里的各种毛病,突然就倒下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窗户照进来,有些晃眼,林可清把身子慢慢地往纹帐里面挪了挪,刚才这一回忆,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现在她的时间好像是一秒钟一秒钟过的,以前她觉得时间都是一小时一小时过的。现在过一天,感觉比过去的一年还要长。也许是因为她这一辈子跑的路太多了,最后才会瘫在床上不能动,老天是要让她歇歇脚吧,现在她是哪里也去不了了。想想自己都快75岁了,也是到了该倒下的年龄了,俗语说得好,人生七十古来稀,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死了没有?也许早死了,说不定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唉,死了好……..人总是要死的。

   林可清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杯水,她总感觉嘴里很渴,肚子很容易饿,还全身浮肿,在手背上按了一下,皮肤半天都不能复原。严重的时候还会昏迷,儿子们就会把她送到市医院去住院,十天半个月后状态好一些了,就回家调养,回家后没多久又会变得严重。她这病检查了很多次,也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这种状态已经有三四年了。

   林可清身体虽然半瘫了,但脑子还是清明的。这五六年来,慕雪这孩子一直跟着她,她和外孙女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女儿小时候在一起的时候都多。以前她就是太宠女儿了,什么事情都为她安排好了,导致女儿的依赖性太强,凡事都没有自己的主意。林可清对慕雪的教导与对女儿的教导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想让慕雪成为一个自强自立的女娃,要多学知识多读书,俗话说艺多不压身,多学本事总没坏处,一个人有了本事,用,还是不用,那是你的自由和权利,但能,还是不能,却是看你的本事了。

   慕雪这个孩子学习能力很强,也十分能干,还很独立,凡事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知道她的爸妈有没有本事供她把书念完呢,因为那时她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想帮也帮不上啦。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趁自己脑子还清醒的时候,把她这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传授给外孙女,至于外孙女能不能理解得了,那就全看她个人的造化了。人这一辈子,真是不容易啊,尤其是一个女人想要活得好一些,那就更难啦!


姨婆探病


    屋外响起了走路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林可清的耳朵里,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想:终于有个人来了,会是谁呢?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马上四点了。如今对她来说,只要有人来看看她,她就会感觉很知足了。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听到了推开堂屋门的声音,然后听见对方问大姐,在屋里吗?原来是自己亲妹妹来了。林可清赶紧回答说我在里屋,林可芬三步并做两步就迈进里屋来了,她放下手里的篮子,走到林可清面前,关切地问道:大姐,最近这段时间身体好些了没有?

    “天气渐渐热了,比起上个月来感觉身上要轻松一些,这几天我还能扶着床走几步了,有时也到坝子里坐一坐,晒一晒太阳透透气。食量还是老样子,一晚上还是要吃好几次。林可清慢慢说道,她每说两句就会停一下,喘口气,再接着说。

     “上次去医院,医生咋说的?林可芬问。

    “和以前一样,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来,就说血压高得很,住院的时候,打着吊瓶感觉就好得多。林可清无奈地说道。

     “一直住医院,咱们也住不起呀,唉,可能就是得了人家说的饿痨病哦,要吃那么多东西。林可芬担忧地说道。

     “你说我一辈子从没害过人,做的全是帮人的好事,谁知道老了还落下这么一个病呢!

     “不要想那么多,人老了什么病都有可能得,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也倒下了。林可芬安慰老姐姐。

    “你岁数比我小得多,身子骨也还硬朗,才六十多一点,还早哈。林可清一边对妹妹说话,一边直起身子,想去最里屋的马桶方便一下。林可芬赶紧扶起她来,挽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马桶边。她看到马桶都快满了,说道:谢大哥怎么还没倒马桶呢?

     “他还没顾上,天天忙着地里的活儿了,使足了力气一个人也干不了多少。

     “这是什么呀?林可芬弯腰从马桶边捡起个东西来,仔细一看,这不是钱吗?她惊呼起来。

      “是吗?可能是我不小心掉了的。

     “哎呀,怎么马桶里也有啊!赵可梅看见马桶上漂着一张钱。

     “可能是我提裤子时不小心从衣袋里掉进去的,唉,现在手脚不好使了。前天晚上,起来时动作慢了点,还尿到裤子里了,唉,不中用了。林可清一边叹气,一边往床上走去。

     “林珍她们这段时间来了吗?林可芬问道。

     “没有,年纪轻轻的女娃子,哪个愿意来伺候我这个老婆子呢,来了就有一大堆的活儿要干,即使过来了,也没人愿意住两天,看一眼,打一晃也就走了。林可清苦笑道。

     “也是些没良心的东西!林可芬恨恨地说道,这其中也包括她的女儿李芳。她心里很清楚,大姐对她们几个女娃是有很大的恩情的,在这里白吃白喝了几年,还教会她们手艺,又给他们零花钱,既是亲戚又是师徒,现在师傅生病倒下了,她们也全跑光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那些好歹是别人家的女娃,我自己生的女娃不也是一样的吗?唉!林可清长叹。

     “谢萍他妈呢,有没有天天过来看一下你呢?

    “别提她了,看她那脸色,满面红光的,却总说自己胃病严重得很,我看呀,要是哪天家里没钱用了,她的病自然也就好了。说起大儿媳来,林可清一脸苦笑。她离自己最近,过来一趟也就两分钟,却几天也见不到她一面,更别说来伺候她了。

    “文昌呢,他天天过来吧?林可芬又问,儿媳不管,儿子总会惦记一下母亲吧。

    “他基本是每天会过来一趟,就问问你怎么样了。有时从外头买点东西来,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人了。白天他基本都不在家,有空就跑去茶馆摆龙门阵去了。

   “那几个孩子呢?都还听话哈。

    “他们都上学去了。白天我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谁知道人老了会是这副光景呢!林可清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屋里的光线变暗一些了,太阳往西移了一些,林可芬看到姐姐银白的头发一丝丝泛着些油光来。可芬啊,我又饿了,你去厨房给我热点饭吃吧!林可清感到胃里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争先恐后地向她抗议,想要食物来填满。

   “大姐,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来,先吃点吧。说着便起身拿包里的点心。     

   林可清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边吃边说道:味道很好,好长时间没吃这种点心了,现在想吃点什么也不容易了,自己跑动不了,也没人想着给买,只能他们买点什么,就吃点什么。

   “大姐,慢点吃,我给你倒杯水。林可芬拿起桌上的暖水瓶,一倒,瓶里是空的,她放下暖水瓶,对林可清说我去烧点开水来。到了厨房一看,柴禾也没有现成的,就脱下了外衣,将围裙系上,到后屋檐去抱了捆麦杆进来,生了火烧开水。这个家里的一切,她熟悉得就像是自己家一样,大姐生病这几年来,只有她坚持一个月来两次,帮着姐姐洗洗衣服和被单,再做些家务,做点她爱吃的菜。从前大姐好的时候,也没少照顾她们家,她的几个孩子几乎都在大姐家生活过,因为家里口粮不够,困难的时候只能到大姐家来混日子了。所以,她心里对大姐充满了感激,她们姐妹的感情很深。看到大姐现在的处境,她心里也很凄凉,想道:人老了真是没用了,天下的儿女对待父母,总不像父母对儿女那样细心周到的,况且他们也是各有各的事情要做。

   林可芬烧开水的时候,谢萍妈就看到了那边房顶上冒起的炊烟了,她心想:这个时候那边应该没人了吧,怎么会有饮烟呢?难道老太太一个人在家烧什么东西,万一不小心着火了可就麻烦了。于是她赶紧下楼过来看看情况,一进厨房她就看到了小姨在烧水。

   “哎呀,小姨过来了哇,什么时候到的哟?她热情地打招呼。

   “到了一会儿了,林可芬满脸笑容,暖瓶里没热水了,烧点开水,她说道。

   “慕雪这个死丫头,连开水也不知道给外婆准备好呢。谢萍妈愤愤不平地骂着慕雪,同时也迈过了厨房的门槛走到林可芬的身边。

    “再怎么说,慕雪还是个孩子,有时候难免粗心,别人家像她那么大的娃儿,可能还在妈的怀里撒娇呢。林可芬叹了口气,回答道。

  “说起来,她也不小了,都快11岁了,想当初我到她那个年龄的时候,什么活儿不干呢。

   “是啊,社会不一样了,娃儿也娇贵了,我们家那些孙子孙女,更不听话,别指望帮你干活儿,做好了饭,叫他们回来吃饭都要喊好几遍。林可芬提起了自家的那几个孙儿孙女。

   林可芬看到谢萍妈好像又长胖了些,脸色红红的,因为她肤色偏黑,就显得黑红黑红的,倒是极健康的脸色。本来她的个子就矮小,这样一来身形就显得更壮实了。你的胃病好点了吗?林可芬关心地问。

  “吃着药就没事。回答时谢萍妈下意识地用右手摸着自己的胃。

   “现在吃的是什么药呢?

   “胃必治,吃这个药效果还不错,吃着药胃就不痛,停了药就又开始痛。

   “有病就要赶快治好,一个人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林可芬停了一下,又说道:大姐瘫痪在床都这么多年了,我看是她是好不起来了,唉,人老了就没有用了,这种日子简直是活受罪。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他奶奶这两天病情又加重了吗?谢萍妈将脸凑到林可芬面前问道。

   林可芬心道:你是她的儿媳妇,又住得离她这样近,你还不知道她病情吗,还问我?心中虽这样想,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说道:现在快到夏天了,应该会好一点,等到了秋天,恐怕就更严重了,也不知她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冬天了。

   二人正说话间,锅里的水开了,林可芬往暖瓶里灌满了水,提到林可清的房间去,谢萍妈也跟着走了进去。一进那道门,她就闻到一股呛人的气味,这是病人的房间才特有的味道,是一种吃喝拉撒混在一起的综合气味。房间只有一个窗户,通风也不太好,床上的被褥很长时间没洗了,自然会有一股味道。林可清每天要在这个屋子里吃饭,食物的味道混在空气里。如果一周或者两周能更换一次被褥、床帐,每天仔细地打扫一遍屋子,把食物残渣统统清理出去,尤其是每天倒马桶并洗净,屋子里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味道了。

    “妈,你今天感觉好点了没有?谢萍妈小声地问。

     林可清抬头看了她一眼,半天没应声,只略微点了一下头。

     谢萍妈转身退了几步,坐在离林可清的床最远的那条凳子上,和小姨聊起来。

   “小姨,我妈的身体还好吗?谢萍妈的娘家与小姨家是同村的,而且两家离得很近。好的,昨天她到我家里来坐了一会儿,我跟她说了今天要来看大姐。林可芬倒了一杯水递给大姐,转过身来对谢萍妈说。

   “我妈也越来越老了,不晓得哪年就要倒下了。谢萍妈脸上满是担忧。

   “放心吧,这几年是没事儿的,再过几年就难说了。

   “小姨,晚上过我那边去吃饭嘛。谢萍妈热情地邀请。

   “不了,我还要给大姐做饭呢,给他做点她喜欢吃的菜。林可芬几乎立刻就拒绝了。

   “等慕雪放学回来做饭也是一样的,你不来的时候,他们还不是要吃饭?谢萍妈劝说道。

   这时,林可清挪了一下身子,对妹妹说:帮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接着她平静地说道:你就过去吃嘛,我们无所谓,吃不吃都无所谓的。

   林可芬一听这话,马上说道:我不会过去的,我过来就是想给你做点好吃的,慕雪还是个孩子,也不会做什么好吃的菜,平时也就能做熟了。

   谢萍妈一听这话,讪讪地对林可清说:妈,晚上做好了菜,我给你端一碗过来。

   “不用了,你们自己吃吧。林可清说罢翻身向里,觉得有点累,闭上了眼睛。

   “那你们聊吧,小姨,我先过去了,一会儿谢萍要放学了,我也该回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谢萍每天放学回来就要吃饭。谢萍妈站起来说道。

   “你们家哪个在煮饭呢?林可芬问道。

   “陈洁在煮饭,看到林可芬有点疑惑,补充道:就是我姨表哥家的大女儿,今年十八岁了,在我家包装厂上班,下班了就帮我煮饭。说完她就走出去了。

   谢文昌在县城与一家香辣酱厂合作,专门帮其生产包装盒。他这个厂就开在自已家里,用楼下的两间屋子当厂房,也算是个小作坊了,招了五六个当地的年轻人来干活儿,有男有女,每个月是计件工资。生产出来的成品,要自己送到香辣酱厂去。

   “瞧我这儿媳妇,还真把自己当成少奶奶了。林可清等谢萍妈走后,恨恨地道。

   “别说了,她不是说她身体也有病吗?林可芬劝大姐。

   “有病,你看她像有病的样子吗?脸色红光满面的,她和工人说话时,底气十足,我在这屋里都能听得到。

    “唉,儿媳妇嘛,不比自己的女儿,你想指望她来伺候你,那是不可能的。林可芬道。

   放学后,慕雪带着云飞和云霞,远远地就发现家里厨房的房顶上升起了袅袅白烟,慕雪心想这又是谁来看外婆了呢?等她跑到了堂屋,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了,而且还有好吃的菜呢。

   姨婆从厨房里出来,笑容满面对他们几个说道:快洗手,孩子们,准备吃饭了。

   “姨婆,孩子们齐声喊。

   “哎,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姨婆慈爱地问道。

   “快六一儿童节了,我们放学后留下来排练节目呢。云飞抢着回答。

   “你们都要表演节目了啊?

   “对啊,我们都要跳舞的,我姐还是节目主持人呢!

   “真不错,好好练吧,现在快准备吃饭了。

   林可芬去里屋把姐姐搀扶了出来,坐到桌子旁。

   林可清一看,晚餐挺丰盛的,三个素菜和一大盘青椒炒腊肉,还有一盘子炖鱼,这鱼是谢萍妈送过来的。

   六口人欢欢喜喜地吃饭,三个老人不时问问孩子们学校的情况,林可芬不停地往姐姐碗里夹菜。

   吃完饭,林可芬烧了一大锅热水,天黑以后,她在坝子里帮大姐洗澡,洗得仔仔细细,累得她满身大汗。

   晚上,谢文昌回到家,听说小姨来了,也过来了坐了一会儿。他拎着些水果过来,放在林可清的床头桌子上,照例问道:妈,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后来谢文昌和小姨说了一会子话,跟父亲打了声招呼,就迈着大步回家去了。

   林可芬来了,晚上陪夜的自然就是她了。第二天等孩子们上学去了,慕雪的外公也去地里干活了,她就把姐姐的被子、蚊帐和一些厚的衣服,全部都清理了出来,一起拿到小池塘里去洗。小池塘里的水也不多了,这半个多月来都没有下雨了,地里都有些旱了,只能用小桶提出水来,倒进大盆里洗。这一洗就忙活了一上午,屋檐下的竹竿都已经晾不下了,只好再搭了一根竿子出来晾被单。

   林可清坐在堂屋门前的竹椅上,看着妹妹这一番忙活。她感觉妹妹来了以后,自己身体都轻快多了,尤其是昨晚彻底地洗了一个澡,晚上睡觉都更香了。

   “快歇一歇吧,别累着了,你也岁数不小了,这一辈子你就像一头牛一样,尽干活儿了。林可清对妹妹说。

   “不累,马上就晾完了,该做午饭啦。大姐,你想吃点什么?

   还没等林可清回答,外面的土路上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人还没上坝子的台阶呢,声音就传了过来:妈,我上来看你了!

   林可清往外一看,原来是二儿媳沈桂英来了。

   “桂英,今天有时间上来哇?生意忙不忙?林可芬抢先一步问。   

   “小姨来啦,真是太巧了,您老人家每次来都不停地干活儿,真是太劳累您了!沈桂英看着挂满竹竿的衣服和被单,知道小姨肯定忙活儿了半天了。

   “我家里活儿也多,来得也不勤,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把这些都洗一洗,平时也没人洗,味道大得很。林可芬说。

     “就是,有病人住的屋子里,是要勤打扫才行,不然有气味。尤其是现在天气渐渐热了。我做着生意,天天忙得很,不然也该抽时间上来帮妈洗一洗床单被子。慕雪虽然能干,但她还是个孩子,洗洗平时换洗的衣服还行,这些大件的她肯定洗不了。她外公就更不讲究了,况且他自己地里的活儿都干不完。沈桂英接着小姨的话往下说,就止不住了。

   “但这山上,用水都是个问题,刚才路过那小池塘,看着里面都没啥水了。再不下雨,就没水洗衣服了。后面水井的水,只够吃的。她一边说,一边把带来的竹篮子提过来,里面有一块两三斤的五花肉,一只白条鸭,还有些香蕉和苹果等。

   沈桂英从竹篮里先拿出了肉来,对林可清说道:前几天爸下去碾米,说好长时间都没有吃肉了,这不,我给你们带几斤肉上来,改善改善伙食,让你们和那几个娃儿打打牙祭吧。

    提起这几个孩子来,林可清就觉得气闷,叹着气说道: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死了没有,也不管这些孩子,现在我是能说不能行了,也帮他们照看不了了,反倒还要慕雪来照顾我,唉,这几个娃儿也真是可怜啊!

    “是啊,应该叫三妹回来把娃儿都带走,要不然这生活咋过。沈桂英应声说道。今天她来也是想和婆婆说说这件事,得叫他们的父母回来把孩子带走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谁来负责呢?以前婆婆身体健康又能挣钱的时候,家里谁都不敢说什么。现在她都已经瘫在床上了,实在没有能力来照管几个孩子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看到谢萍妈也走了过来,她开口笑道:他二婶上来看望妈啦?我在阳台上看到你来了。

   沈桂英忙说:哎,大嫂,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还不是老样子,只能靠吃药维持着。

   看着红光满面,身体结实的大嫂,沈桂英料想她没有什么大病,大不了就是饮食不规律导致胃不舒服,调养一下就好了。随即便对大嫂说:妈这里的事,你就多费点心,你离得近方便些,我离得远,就是天天想上来看看她也没时间。

  “时间是挤出来的,你只要真的想来,总会有时间的。谢萍妈哈哈笑着回道。

   “做生意跟地里干活不一样,有时真的是太忙了,谢文泽要跑车,我要照管店面,还有那么多家务,有时饭都顾不上吃。不像大嫂,天天坐在楼上织毛衣,还有丫头做饭洗衣服伺候着。沈桂英毫不示弱,话里有话。

   “我这是有病,干不了活,没有办法嘛。谢萍妈说完,一眼看到了篮子里五花肉和水果,说道:你上来还买这么多东西来,就是你什么也不带,空手来看看妈,妈心里也很高兴的!

   “前几天爸下来碾米,说他们好久都没有吃肉了,所以买些上来。沈桂英解释道。

   “ 你不要相信爸的话,哪里有好久嘛,我们吃肉的时候也会给他们端一碗过来的。谢萍妈立即答道。

   “你端来的菜,只够我一个人吃,那几个孩子是解不了馋的。林可清幽幽地说道。

  两个人听到这话,突然就停下来,都不开口说话了。

  沈桂英一看这种情形,立即说:快中午了,我去煮饭。说完站起身,拿了肉去厨房。

   谢萍妈一看,心想:要做面子你就做去吧,我才不跟你争呢。于是也立即站起身来热络地说:今天都一起去我们那边吃饭嘛!午饭都快要做好了。

    “不了,如果过去吃的话,等慕雪回来再煮饭,肯定很晚了。沈桂英说。

    “那我先回家了,一会儿吃完饭再过来耍!说完,谢萍妈转身就往家走去了。

    二儿媳去厨房做饭了,林可清心里还是欣慰的,至少桂英隔三差五地还上来一趟看看她,不但买些东西,还会亲自给她做顿饭吃。虽然每次她吃完饭就会回去,但二儿媳更会来事,也更会说话,让人心里舒服。

   姨婆来了,晚上都是她陪着外婆睡的,照顾外婆的一切事情都由姨婆来做了。慕雪终于有机会睡个懒觉了,她感觉真是无比的幸福。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早饭也被姨婆煮好了,这样的日子有些不真实,还有些不习惯呢。

    吃完饭,慕雪就带着云飞和云霞去上学了,到学校外面时,发现还是静悄悄,她心想难道我们今天又迟到了?等走进学校才明白,今天不是晚到了,而是早到了,别人都还没有来呢,她们几个也终于早到了一回。

    这次姨婆来住了两天就回家去了,这两天却让外婆、外公以及几个孩子都感到非常幸福。姨婆伺候外婆,既周到又细心,还能和她聊聊天,说说以前的一些事,排解一下寂寞,慕雪看得出,外婆精神头好多了。外公他也可以放心地去地里的干农活了,不用再担心家里的事情没人做或者外婆摔了什么的。云慕雪放学回家也不用自己煮饭和喂猪了,一切的家务事都被姨婆做完了。这两天放学后,她还能在学校多逗留一会儿,这段时间学生们都在排练六一节的节目,每天放学后都要留下来练一个小时才能回家去。

    慕雪心里想:如果天天都能过这样的日子,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她心里又很清楚,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姨婆家还有一大堆事情呢。她总是经常幻想有一天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每天不用她来煮饭、煮猪食,不用她来洗衣服,除了读书就是玩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虽然这种想法很不切实际,可是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很开心呢,有时候想着想着还会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马上六一了,她越来越期待,她们班今年排练的节目共有3个,舞蹈《样样红》和《孩子就是全世界》,这两个节目她都参加了,另外,她还和三个女生一起排了个小合唱。每天排练节目的时候,唐老师都严格要求她们,有些同学实在不行就被换下去了。童晓被慕雪硬拉着参加了一个舞蹈,一共8个人跳的,4个男孩和4个女孩搭配着,排练的过程中笑点不断,因为总有人会被踩到脚,或是转错了方向。

   前一段时间各个班都在自己教室里练习,等到了最后几天,所有班级都要到操场上去采排了,采排的过程与六一表演那天是完全一样的。所以,慕雪在那几天会更忙,因为她还要背主持人台词和节目单,不过这些对她来说,都还算不难。越来越期待,越来越激动,心中充满了快乐,那是一种可以预料到的快乐,等待的过程变得如此美好,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的嘴角就会情不自禁地上扬。


六一儿童节



   在孩子们热切的期待中,六一儿童节终于要到啦!

   炉山小学每个班的节目都排练得差不多了,孩子们的新衣服家长们也都给准备好了。这几天女孩子们私下里都在向别人描述自己的新裙子是什么颜色和款式,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而纯真的笑容。

   放学的路上,童晓拉着慕雪问道:雪,今年你的新裙子准备好了吗?

   “今年我不用买了,穿去年的那条裙子就行。慕雪很有底气地回答道。

   “对,对,去年你的那条裙可是全校最美的裙子啦,你站在台上主持的时候,我都感觉像是电视里的主持人一样呢!童晓立即顺着慕雪的话往下说。

   慕雪听了,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童晓笑。

   童晓被她看得有点莫名其妙,忍不住轻拍了一下她的肩,问:你看着我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没有,我在想,你太会说话了,听得我心花怒放的。慕雪朝童晓眨了眨眼,笑道。

  “你才会说话呢,你的语文学得那么好,出口就是成语,请问班长——”,童晓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 这个'心花怒放是什么意思呢?

  “不告诉你,自己体会吧。慕雪快走几步,装出一脸傲娇的样子,边走边笑。

   “明天是星期天了,抽空出来和我们玩一会儿吧?童晓说。

  “明天再说吧,家里活儿太多了,如果早一些干完,我就找你玩去哈,你们要去哪里玩?

    “还是老地方哈,我弟特意弄了一条大粗绳子,他想在小树林子里做一条秋千,你也过来,一起荡秋千玩。童晓劝道,心中非常希望她能来。

    “好的,有空我就去找你。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你一定要帮我。慕雪突然停下来对童晓说。

    “啥事呢?

    “你知道的,我上次好不容易从陈玉梅家移回来了一棵胭脂粉,把它种在了我的小花园里,可是都这么长时间了,它好像还没有活过来,叶子都发黄了。虽然这段时间天旱没有下雨,可是我经常都给它浇水的。

    “你想怎么做呢?童晓问。

    “我和着泥土,把它连根拔起来,你拿回家去,让你妈妈种一下试试看,不知是不是我的小花园土壤不适合它生长,所以不易活呢。慕雪若有所思地说。

   “好吧,一会儿你拔起来给我。但是如果养死了,你可不要怪我哈。童晓说。

   “不会的,反正看它的样子,也快活不了啦,你就试一试,如果活了的话,你再移回给我,如果死了,那就算了。

   二人说好后,就快步往家走。回到家,书包都来不及放下,二人就跑到慕雪的小花园里去了。这个小花园,就在房子的左边,大约有两三平米,坝子边沿种了一圈白筋玉,像一道绿色的墙一样将房子的正面挡住了。慕雪特意向外公要了最左边的一小块地方来种花,还把四周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围了起来,中间堆了些厚土,种上了她喜欢的各种花花草草。

   小花园中,长得最好的要数那些美人蕉了,一丛丛的,差不多和人一般高了,共有好几个品种呢,它们肥硕的叶子,高挺的枝杆,开花的时候,花朵会站立在顶端,非常艳丽。有两株开白花的,有四五株开红花的,还有一两株是开黄花的,将花摘下来,于断口处一尝,还甜丝丝的。

   左边两棵凤仙花长得很茁壮,凤仙花俗称指甲花。它们长得高高的,看起来非常精神,小小的粉花密密地开在枝干上,夹在细长茂密的绿叶之间,若隐若现的,非常可爱。因为它的花瓣可以挤出花汁来,将汁夜涂在指甲上,能给指甲染上色,所以又叫它指甲花。

   中间有一颗半米多,长得层层叠叠的仙人掌,它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黄刺,即使很长时间不给它浇水,依然精神十足呢。慕雪听说仙人掌会开花的,但是她的仙人掌还没有开过花呢,她一直在耐心等待着,说不定明年它就开花了呢。仙人掌下边还有一棵仙人球,圆圆的,小巧可爱,今年才移植过来的,明年应该就能长大一圈了。

   最漂亮的还数右边那两棵红玫瑰啦。那是慕雪的小花园里最惹眼的花,当然也是她最喜欢的花了。只要它一开,其它的花都会黯然失色的,玫瑰的花朵红得纯正,像火一样耀眼,尤其是它的花香特别浓郁,老远就能闻到它的香味,深吸一口,简直让人心旷神怡啊。

   玫瑰的旁边有一棵葱兰,它比较娇气,每次只开几朵小白花。云慕雪在小花园的边缘处,还种了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都是从山上随手移回来的野花。野花品种也挺多的,她觉得好看的,就给移回来种在小花园里,到了第二年春天,就会蓬蓬勃勃地长出许多野花来。它们的生命力极其强盛,还必须定期拔掉一些,不然整个小花园都要被小野花给占了呢,春天开花的时候也别有一番韵味呢。

  云慕雪精心地打理着这个小花园,这些花她培植了好多年,才有如今的成果。她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星期天的早晨,她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小花园看她的花。清晨,花和叶上都带着露珠,可爱又清新。如果是开花的时节,她就每天早上都来看花,哪种花开了,哪种花马上就要开了,她心里都有数。每周她都会给花浇水,去小池塘提水,一般浇一次要用2桶至3桶水。用水舀从上往下挥洒,水就从叶子上流到了枝干上,再顺着枝干流到了根上,最后渗进了泥土里。

   现在她看着那棵有气无力、面黄叶瘦的胭脂粉,心里挺郁闷的,明明已经很精心地照顾它了,怎么就活不了呢?她小心地把拔起它来,根上还带着泥土,立即递给了童晓。

   童晓捧着它,飞快往家跑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前一晚是外公值夜,他一大早就把慕雪叫起来了。慕雪去鸡圈里把鸡和白鹅先放出去,然后又进圈去捡鸡蛋,如果运气好的话,每天可以捡到三四个鸡蛋,虽然有五只母鸡,可它们也并不是天天都下蛋的

   她到了鸡窝一看,只有三只鸡蛋,唉,总有两只偷懒的鸡不下蛋呢。慕雪有些失望,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墙角边还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她走过去一看,哇,这么大的两个鸡蛋哎,简直比双黄蛋还要大得多,她放下手里的鸡蛋,伸手去捡大的鸡蛋,一只手只能拿起一个蛋来。她从旁边的柜上拿了一个竹篮子,把鸡蛋都放进去,提着去给外婆看。

   “外婆,你看咱们家的鸡,怎么突然下了这么大的蛋呢?比以前的大了两倍不止。云慕雪一边说,一边递给外婆看。

  “扑噗——”,外婆没有回答她,看了一眼之后,自己先忍不住地笑了。

   “傻瓜,这哪是鸡蛋呀,这明明是鹅蛋,哪里会有这么大的鸡蛋哦!外婆好容易止住了笑,对一脸茫然的慕雪说道。

   “哦,原来这是鹅蛋呀,我说呢,鸡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蛋呢。慕雪也觉得好笑,她当然知道鹅蛋大,也见过鹅蛋的,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真好,以后我们就有鹅蛋吃啦。外婆高兴地说。

   “鹅蛋应该怎么吃呀?慕雪问。

   “你去地里摘一把小葱,切成小段,将它炒着吃就很香的。鹅蛋不像鸡蛋,不适合煮着吃。

  “好吧,我今天早上就把它们炒了,这两个蛋这么大,肯定能炒出一大盘来的。

    “嗯,好,你多拔点葱哈。外婆嘱咐道。

   早上,他们都吃上了美味的葱炒鹅蛋,简直太香了。云飞和云霞也很兴奋,他们一边吃一边说,明天早上他们一定要早起,他们要去圈里捡大鹅蛋。因为有了炒鹅蛋,几个孩子突然觉得红苕稀饭都变得好吃了。外公和外婆看到几个孩子满足的样子,他们也同样感到高兴,整个早上大家的脸上都是笑容,因为第一次捡到了大鹅蛋而开心。    

  吃完早饭,外公今天要去赶集了,今天的集是溪水街集,集市每3天开一场,每个月逢三、六、九都有集,一旬能开三次集市。从家里去集市,得步行,单程要走一个多小时,如果走到大路上去坐汽车的话,就用不了一个小时了。每个月外公都要赶几场集市,去买一些生活的必需品,比如盐和调料等,还有就是猪肉啦,而且尽量挑肥一些的,把它炼成油放进坛子,以备平时炒菜用。如果没有猪油,那根本没法炒菜了。这两天家里就没有油了,现在炒菜用的猪油,还是昨天去大舅家要了一碗回来的,不然今天早上的鹅蛋也没法炒了。

   外公离开之后,慕雪就赶紧收拾碗筷,洗涮完之后又立即喂猪,她想着把日常要干的活儿快点干完了,好去找童晓玩一会儿。心里这么想着,干活就有动力了,速度也会不由自主地快起来。

   慕雪把猪食煮好了,倒进去两瓢糠,正打算把早上吃剩的红苕稀饭也倒进去搅拌,这时发现黑宝儿坐在屋檐外面的空地上,两只眼睛直盯着她,不,确切地说,是盯着她手里的那盆剩下的红苕稀饭。她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她早上还没喂黑宝儿呢。平时早上基本都是外公喂它食儿的,她今天给忘啦,马上盛出一大碗红苕稀饭倒进它的食槽里,对它说:黑宝儿,不好意思啊,把你忘了,你快吃吧!黑宝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摇着尾巴,它想等慕雪离开后再吃食,真是一只骄傲的狗,要是换了别的狗,早就扑上来了。

   慕雪没空理它了,把剩下的倒进猪食缸里,用盆盛出来,往猪食槽里倒去。那两只白猪看见食物来了,大叫着挤在一起,差点把盆子给掀翻了,这一顿猪喂下来,两只猪的头上都被猪食给泼到了,你们太能抢了,吃相太难看啦!慕雪一边喂一边骂。

   外婆这两天倒是越发地感觉身上轻快了,她居然能拄着拐杖自己摸着墙壁走出屋了。现在她坐在坝子里的竹椅上,听着慕雪骂猪,又忍不住地笑,她对慕雪说:傻孙女儿,猪要是能听懂你的话,那就是怪事了。

   喂完了猪,慕雪看到外婆正靠在竹椅上出神呢,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云飞和云霞去大舅那边找谢萍玩去了,她也想去找童晓玩一会儿,正抬脚往外走呢,就被外婆给叫住了。

   外婆说:这么久了没有下雨,地里都干了,你看门前那几块地里种的青菜,叶子都蔫了,再这样下去,下个月咱们菜都吃不上了。说完,外婆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慕雪,今天你给菜地浇浇水吧?

    “怎么浇啊?慕雪一听,心里老大不情愿了。

    “你用桶去池塘提水上来,然后用长水瓢往菜地里浇,就像你浇花那样。外婆没在意慕雪不情愿的脸色,耐心地教导。

   “啊?我的小花园才多大啊,两小桶水就足够了,你这几块菜地多大呀,二十桶也不够浇的。慕雪一听头都大了。

    “那就浇多少算多少嘛,浇一下,这些菜总能多活几天,总比全都死了要好。外婆坚持要浇浇菜地,慕雪没有办法,觉得外婆说得也有道理,就慢腾腾地去厨房拿了两个小水桶出来。

    “你过来,扶着我下台阶去,我也去地边上坐坐,看着你浇。外婆一边说一边拿起了拐杖。慕雪扶着她下了坝子,穿过小土路,来到两块地之间的空隙中,又返回去给外婆拿了个小凳子来,让她坐下了。她用两个小桶去小池塘里提水,池塘里的水也很浅了,在池边上已经够不着水了,必须往下走两步,站在一块石头上提水。桶一下去,水就变浑浊了,说明桶底已经够到了池底了。桶不算大,一桶水估计也就十来斤吧,一手提一桶,她还勉强可以承受,好在距离也不远,二十几步也就到了。

    这两三块小小的地里种满了各种菜,这些菜都是外公一个人种的。有些南瓜秧上,都已经挂上大大小小的瓜了,瓜上还带着层茸毛呢;地的四周还种了一圈豇豆,细细长长的豇豆挂在竹竿上,看起来像长长的虫子,再长一段时间就能吃啦。刚长不久的小紫茄子一个个地垂下来,晃荡在在一片绿色的菜地中,格外地惹眼;辣椒也都密密麻麻地长出来了,只是普遍都还不够大,只有个别的勉强可以摘来吃了,还有十几棵朝天椒,它的秧长得比较矮,被高大的茄秧给遮挡住了。

   慕雪在外婆的指导下,不停地提水和浇菜。从小池塘到地里这段土路都被水撒湿了,走起来有点滑脚了,得小心一些不然会摔倒。一直用两只胳膊来提水,趟数多了,慕雪的胳膊也开始发酸了。

    “如果累了,就歇一歇吧!外婆看出她有些疲乏了,就说道。

   “好吧,反正也浇了快一半了。但是这点水两天就晒干了,能不能管用啊?慕雪放下长瓢,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只管用几天也是好的,也许几天之后就下雨了呢,下一场雨就能把地浇透了,就不用担心以后几个月没菜吃啦!外婆说。

   “万一还是不下雨呢,它们还是得死,岂不是就白浇了?慕雪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我们应该乐观一点,看待任何事情都不应该太悲观了,按往年的情况来看,6月份就是雨季了,再等几天,就会下雨啦!你浇的这一次,说不定就起了大作用了,咱们几口人,这个夏天的菜,就有着落啦。外婆难得一口气能说这么多的话,看来她的精神确实好多啦。

  “好吧,希望您的预言能实现吧!慕雪嘟了嘟嘴,勉强地回道。

  这时,云飞、云霞和谢萍三人走过来了,他们一看姐姐在给菜地浇水,都觉得挺好玩,也自告奋勇地想帮忙浇菜。外婆不让他们去提水,因为池塘边滑,容易掉下去。他们两人就帮着浇,但是浇得很不均匀,有的地方都浇了几遍了,有的地方还没浇到呢,慕雪就来气了,冲他们吼道:别浇啦,浪费我的水,提水提得我胳膊都酸了!

  云霞一看姐姐生气了,就不浇了。云飞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胡乱浇他的。慕雪更加生气,走过去一把夺下云飞手里的长瓢,把他往边上推,说:赶紧玩你的去吧,不要再来捣乱啦,不听话的话,我就揍你啦!

   “你轻点推他,看把他摔了。外婆说。

   “帮你干活儿还不愿意,哼,你自己一个人干吧!云飞吼道,说完转身就朝竹林跑去,云霞在后面喊:哥哥,等等我!

 谢萍看看慕雪,又看看渐渐跑远的云飞,想了一想,对慕雪说:姐,我去看看他们干什么去了。说完也朝竹林跑去了。

   “你呀,要对云飞要好一些,你就这么一个兄弟,你爸妈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年你妈早产,为了躲计划生育,不得已7个月就把他催生下来了。他从小身体弱,如果不是我停了工作,精心照顾了他小半年,他根本都活不下来的。可是没多久你妈又怀上了云霞,这下他连口奶水都没得吃了,就靠喝红苕羹长大的,也是个可怜的娃儿。外婆语重深长地对慕雪说。

   “他早产,他可怜,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又不是我造成的。慕雪听外婆这么一说,心里已经松动些了,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好,不是你造成的,确实跟你没关系。但是你可以换个角度想一下嘛,等你以后长大了,嫁人了,如果婆家人欺负你,你还可以回娘家,找自己兄弟帮你撑腰啊,如果娘家无人,婆家更会毫无顾忌欺负你的。做女人不容易啊,在农村,这样的例子,我可是见得多了。外婆苦口婆心地劝导。

   “谁敢欺负我?我才不是那种好欺负的人呢。我也不需要他来撑腰,我就靠我自己。况且,难道我就那么倒霉么?就一定会遇上个欺负我的人家?慕雪完全听不进去。

   “你这个孩子的个性啊,太刚硬了。太刚易折,有时候处理事情需要柔软些。外婆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你们不就是重男轻女么?说得还那么好听,亏您还读了那么多的书,也算是个知识女性,还不是一样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女孩子哪一点就比男孩子差了?慕雪气呼呼地说。

   “我才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呢,我供你妈妈读的书,比你两个舅舅都多,一直读到没学上了为止,你看看周围,哪一个人能比你妈妈的学历更高的?你妈生下你时,我一看是个女孩,心里不知有多高兴,给你准备了好几担子穿的用的送去,难道我还重男轻女吗?你十岁那年过生日,我虽然已经病了,可还是坚持给你办了酒席,还请了不少亲朋好友来为你庆祝呢。外婆举出例子来反驳慕雪。

    慕雪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只不过在农村,或者是中国大部分地方,自古以来,父母生养孩子的最大目的是养儿防老。虽然很多时候养了儿子也未必能防老,但大家都认同这种观点。女儿出嫁之后,父母也不能让女儿为他们养老送终的,因此大家都认为养女儿不划算,才会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仔细想来,父母养育孩子的这种思想是非常功利的,不过祖祖辈辈就这么传下来了。外婆耐心地给慕雪解释。

   慕雪听了,没有答话。

   外婆一看慕雪不吭声儿了,接着往下说道: “你看,现在我病了,出钱为我买药的,出力拉我去医院看病的,是你大舅和二舅。你妈妈呢,没有出过一分钱,可是也没有人去责备她,对不对?但是如果你大舅二舅不管我,那么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都会站出来指责他们的,他们就会抬不起头来,这就是农村养儿子和养女儿的区别。所以一般的父母都会偏心儿子,因为以后儿子对父母的回报也会更多。

   “这种规定也不知是谁定的,根本就不合情理。儿子女儿都应该一样对待,一样养育,一样回报。慕雪嘟囔着。

   “你说的也合情理,但是目前咱们这个地方还做不到这样,外婆看着慕雪,笑了,接着说:你多读书,以许等你长大以后,可以去更大的地方看一看,或许有不一样的风俗呢。我听说,越是大城市,思想就会越开明。

   “真的吗?那我以后倒要去看一看呢。慕雪眼中突然闪过一点光亮。

   “等你考上了大学,毕业工作了,你的人生肯定就会不一样了!就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外婆就这么随口一说,语气里还带着一些调侃慕雪的意味。

  慕雪没有再搭话,坐在石头上看着菜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站起来,继续去池塘提水来浇菜。

   不知不觉,一上午就快过去了。远远地,慕雪看到外公回来了,他背着一个背篓,弓着背,走得很快。外公走近了,看到慕雪和外婆在给菜浇水,就笑了,说道:外孙女,你给菜地浇点水,多少也能管点用哈。

   “买了些什么呀?外婆问。

   “买了几斤猪肉,两条白鲢鱼,两斤豆腐干和一把葱黄,还有盐和味精这些,两袋洗衣粉。外公放下背篓,边翻边说。

   “慕雪,你从地里摘些辣椒,咱们中午炒回锅肉吃。外公说。

  “这些辣椒还没长大呢,就摘吗?慕雪觉得有点可惜了。

   “你选大个儿点的摘嘛,也勉强可以吃了。外婆说。

   慕雪就去摘辣椒,她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都有点舍不得下手,后来比较来比较去,还是摘了十几个,将它们兜在自己的衣服里,给外婆看。

   “可以了,可以了,足够炒两盘了。外婆看了一眼说道。

   外公把背篓背回去了,打了一盆水,将鱼拿出来在坝子边的空地上杀洗,这么远的路,鱼早就已经死了,外公将它们开膛破肚掏洗干净。

   慕雪将辣椒放到厨房,回来地里收拾了东西,再把外婆搀扶着回去,就去厨房做饭了。她先把饭煮好,再做菜,因为今天要炼猪油,时间会长些。炼完油的肉可以拿一部分出来炒回锅肉了,鱼用葱黄来做就特别好吃。

   外公和慕雪两人在厨房忙碌着,但是心情却非常好,因为今天中午有鱼有肉吃啦,吃这样的菜,每个孩子都能吃下三碗饭,所以今天中午煮的饭比平时的量都多。

   做好了菜,外婆让慕雪给大舅家端两碗菜去,她左手端一碗回锅肉,右手端了一碗鱼。平时谢萍妈做了好吃的菜时,也都会给他们端一碗过来的。

   慕雪一手端一碗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他们一家都已经吃完午饭了。大舅妈说:你们的中午饭吃得太晚了,我们早就吃过了。

   “外公赶集回来得晚,所以做饭就晚了。慕雪解释。

   “你端回去吧,我们都吃过了。

   “那你们留着晚上再吃吧。说完慕雪将两碗菜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回去了。

   那天中午,慕雪、云飞和云霞三个果然是吃得翻肚儿饱,一直说着太好吃了。其实外公和慕雪做的菜都谈不上什么厨艺,只不过对他们来说,是鱼是肉就是好菜,就是美味。因为平时也不常吃,也不是每一次赶集都会买鱼吃的。外婆和外公那顿也比平时多吃了一碗米饭,他们五口人,奢侈地吃掉了一蒸笼的白米饭。 

  下午,趁外婆和外公午休的时候,慕雪终于有机会去找童晓啦。

  她跑去她家,看到童晓的奶奶正坐在坝子边纳鞋底呢,坝子周围种了几棵树,树荫下非常凉快。

  “奶奶,童晓呢?慕雪知道童晓的爸妈在睡午觉,所以小声地问。

   “她在睡觉呢,你外婆这几天好些了吗?童晓奶奶关切地问。

   “这几天好多了,今天都能拄着拐杖出门来了。慕雪一边答,一边看童晓奶奶纳鞋底,鞋底足有两公分厚,她用大头针在头上擦一擦,再扎进鞋底里,然后用顶真使劲往上顶,最后把线抽出来。

   “慕雪,你来啦?童晓听到外头有声音,就蹑手蹑脚地走出来了。在她身后,跟着他弟弟童浩。

  “嗯,上午一直没有时间过来,咱们快走吧。慕雪说。

   “好,你等一下哈。说着,童浩就跑进屋一趟,一会儿就扛着一圈粗绳索出来了。

   他们三人快速地朝小树林跑去,小树林就在慕雪二舅房子的左后面,那口水井的下面。那里是一片长着各种荆棘的山草地,里面混着些乱石块。大都是些小树木,只有几棵大树,有一块不知什么年代就长在那里的大石头,石头有屋子那么高,还有一面是倾斜着的,正好被孩子们当成了滑梯。从后面爬上去,再从正面滑下来,不过因为平面并不很平整,如果用屁股往下滑的话,只需几次,裤子就会破了。有一年冬天,云飞穿着毛线裤去滑,没几个来回屁股蛋儿就露出来了。大孩子都用鞋来滑的,小孩子不会滑,就用屁股滑,裤子肯定就破啦。

   这个小树林里面,孩子们经常玩的那块,已经被踩踏平实了,地上都不怎么长草了。这是孩子们的乐园之一,他们在这里爬树、滑石头,还有过家家等。现在童浩又想出了新花样来了。他先爬上一棵树,把绳子系在高一点的地方。慕雪爬上另一棵树,也把绳子系上,两棵树之间的绳子就是秋千绳了。

   “不知这绳子结实不结实呢?童晓问慕雪。

   “试一试就知道啦,咱们三个,谁最轻?慕雪问。

   三人想了一想,都认为慕雪体重最轻。于是慕雪就坐在绳子上,让童晓推她。

   “你抓稳了哈,别摔了。童晓提醒她。

   可是这个绳子太细了,坐上去屁股不舒服,而且很容易在翻过去时摔一跟头。慕雪试了一下,绳子承重完全没有问题,他们三个就轮流着玩。每个人都摔过,只要稍微荡得快一点,人就容易翻倒在地上了。不过好在地上全都是泥土,还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的小草,即使摔了也不太痛,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继续玩。

  慕雪和童晓姐弟俩在小树林里玩得正开心时,听到外婆在屋里叫她,她便赶紧跑回去了。

(本章完)





作者简介:

      逸雪,原名冯丽娟,汉语言文学专业。语文老师,悦享阅读馆馆长,自由撰稿人,文艺杂志签约作者。作品刊见于《心书优秀作品选》《中国当代精英诗选》和《似水年华》《聚智文艺》《清江诗刊》《九天文学》等文学杂志。代表作品有散文《人间仙境张家界》《钟情海棠》和诗歌《它仍在那里》《温暖》等数十篇,作品结集成书的有《心若不伤 岁月无恙》《遇见更好的自己》《穿越阴霾 春暖花开》等。
       喜欢读书和写作,也爱花爱茶爱旅行,愿在俗世过一种有仙气的生活——诗酒花茶中寻觅心灵的归宿。生命终究在时光中凋零,灵魂却可以在文字中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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