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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芽

 作家邹謇 2022-04-22

        柳绿茶青,花香微淡;谢了春红,艳了樱桃。匆匆又是暮春时节。


    谷雨过后,桃花落了,杨花飞了,油菜结籽了,果树也在暖暖的春风、春雨里依次结出毛绒绒的小青果。


    入眼的一花一木、一山一水,总能触及到脑海里最柔软处,总会惹起心底一丝似曾相识的情牵。是啊,风烟会聚会散,但是总有一些留在记忆册页的印记很难再抹去,比如椿芽。


    谷雨前后的那几天,川渝大地把春天里最后一道美食——香椿,端了出来。油亮亮的嫩叶结在枝头,像绿毽子边缘染了栗子红,又像晨光中绽露微笑打量庄稼地的父母,人家慈祥着呢!


    一棵棵椿芽树的香味是毫不遮掩的,连美也是剔透的,清秀婉约,楚楚动人。多像诗经里的美人“野有蔓草,零露蕤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采摘椿芽是最讲究时令的,民间有“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如木质”的说法。以长出三至四片嫩芽最为适宜,这时的椿芽最香脆、最丰腴,食之竟月香齿颊。如采摘太早,椿芽太少,不够足欲。采摘过迟,嚼如木质,难以下咽。清人康有为独爱此味,有诗曰:“山珍梗肥身无花,叶娇枝嫩多杈芽”。


    在我家乡椿芽是野生的。叶片油嫩茁壮,零零散散点缀于各个村子的田边地角,延续着春的余韵。无人看管它们,牛羊会光顾它的叶子,农人会把它的枝丫做了柴火。只有谷雨时节,人们才想起它是一道美食。


    家乡人烹制椿芽也是野路子。摘回来的椿芽切成一寸长短,用开水淖一下,玛瑙色的椿芽就变成了讨喜的翠绿色。


    烹制椿芽讲究的是清清爽爽。待锅里生菜油稍微冒出青烟,扔几块蒜瓣,再放上几颗野花椒,嫩胡豆、椿芽一股脑倒进油锅里,猛加柴火烹炒,翻炒几下即可装盘。盘里翡翠滚着翡翠,有生菜油香,有嫩胡豆香,有野花椒香,有椿芽香。心急急地想品味一番,盘在跟前,眼睛自动关上眼帘,迟迟,蹦出一句话:“太完美了,时间仿佛一刹凝止了下来!”入口先是满鼻奇异芳烈的椿芽香,牙齿轻轻一碰,爽滑脆嫩,细细咀嚼之下胡豆的嫩香软糯冒了出来,野花椒的清香也钻了出来……,再配上一杯老酒,直追古人“腊酒犹浮瓮,留客剪椿芽”。


    椿芽长在野地里,年复一年地供乡人们摘取,年复一年无私给予。多像在田间劳作的父母于自己的孩子,只顾耕耘,不问收获。我们吊着枝丫只顾把树干拉弯,拉低,椿芽树忍着我们的无礼;我们用力扯掉它的嫩芽,椿芽树流着泪,忍着痛,宽恕起我们的盘剥。风帮着吹着伤口,轻轻地,生怕再扩大创口。那树默默地愈合伤口,结着一道道难看的疤痕,再长出一波波新芽,欣欣然地等待孩子们的再次采摘。我们嘴里品着美味,是那样坦然,是那样心安理得地汲取着椿芽树的血肉,吞噬得天经地义。


    如今的我于椿芽是舍不得动口的,不是怕破坏了那份美好的印记,更像是一份虔诚的祭奠,祭奠背后种种过往,那座曾经花红柳绿的小山村,月夜下憾天的嬉闹声,定格在记忆里的老房子,越走越远的乡人……


    原来,草木还可以如此让人留恋,润眼,慰帖。美食,原来也可以如此这般,被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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