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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人韵士】潘光明|重字巧对意味无穷——浅析赵宝海先生诗词集《象外》中七律对仗句的特色

 诗摘词选 2022-05-11 发布于黑龙江省
走进诗摘词选,品味诗意人生

【诗人简介】

潘光明,1960年黑龙江生人,祖籍四川省,现居山东。中华诗词学会、子曰诗社、九州诗社、北大荒诗词楹联学会、北大荒文学协会会员,中国诗人作家档案库认证诗人作家。有400余篇作品散见于十余家地市级以上报刊,300余首作品被近二十部书籍收录。20172020年分别出版《情语韵梦》和《逸情遣怀》两部诗集。


重字巧对意味无穷

浅析赵宝海先生诗词集《象外》中七律对仗句的特色

与赵宝海先生神交已久,对他的诗作推崇备至,他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
近日,从《诗刊》读者服务部购得一册宝海先生新著诗词集《象外》,这是他荣获“《诗刊》2020年度陈子昂诗歌奖”后,由《诗刊》社编选、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获奖诗人作品集,匆匆浏览便爱不释手。
 
静下心来细品,我忽然在收录书中的四十二首七律中有了意外发现,不由得认真研究起来。
先录入句子如下:

⑴“四围山色连天色,一境湖光叠日光”(《沈阳棋盘山金鼎山庄感怀》颈联)
⑵“梦境且休凭梦解,心癌还得靠心医”(《读史》颈联)
⑶“篝火已经非战火,队旗犹自是军旗”(《老军垦》颔联)
⑷“霜影深藏藏树影,雪光难沐沐灵光”(《甲午冬至日游天恒山》颈联)
⑸“来自然来何用约,想空其想枉相寻”(《春风》颔联)
⑹“春风却比秋风冷,天井真如古井深”(《坐井观天园》颈联)
⑺“骨埋异代如同代,爱到无期是有期”(《青冢》颈联)
⑻“街头人气连云气,窗口灯光接月光”(《小住塔尔气》颔联)
⑼“已超音速追光速,敢以华金抗美金”(《朱日和大阅兵》颈联)
⑽“天有阴晴天不变,梦无深浅梦难通”(《暗香》颔联)
⑾“水中月是空中月,此刻风非前刻风”(《暗香》颈联)
⑿“残宵梦短知春短,挚爱情长抻路长”(《夜怀》颈联)
⒀“铁粉何如钢粉硬,青年不及老年牛”(《打油》颈联)
⒁“延凌水后桃花水,乡梓情前手足情”(《花甲自寿》颈联)
⒂“是微尘命常安命,非孺子牛惭属牛”(《辛丑春节亦余本命花甲》颔联)

以上十五个对仗句均在其中的十四首七律中,或颔联,或颈联,占了整个七律部分的三分之一,足见其运用之功夫,娴熟而妙道,堪为宝海先生七律的一大特色。
 
我做了一下功课,有关此类对仗修辞手法的论述凤毛麟角,仅从我掌握的现有资料,结合宝海先生的诗作,谈谈学习后的粗浅认识。
 
诗词,特别是律诗的对仗类别、句式很多,连珠(叠字)对比较常见,也很好理解。但如宝海先生这种重字句法却较为鲜见,一句尚可,一联难度就比较大了。虽然古已有之,但现当代却提及较少。
 
我认为,此种对仗句式,可以总称为重出句法的特殊句式,也可以说是诗词创作中炼字的一种方法。
 

重出者,谓一句或一首诗中,一字或数字再现之状。南朝梁·刘勰于《文心雕龙》炼字篇云:“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诗骚适会,而近世忌同,若两字俱要,则宁在相犯。”也就是说,重出,就是相同的字在句中重复的出现。《诗经》《离骚》中都恰当地使用了相同的字,而格律诗却要避免重复的字;但是如果重复的字必须使用,则宁可犯了忌讳也要使用。
 
古往今来,行文遣词,诗文家皆避重出,然有时却以重出为能。其法有于一句中,或一联中各句,皆重出一字者,如“相见时难别亦难”(李商隐《无题》);“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杜甫《江村》);“但经春色还秋色,不觉杨家是李家”(李山甫《杨柳》);“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黄山谷《次元明韵寄子由》);“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杜甫《曲江对酒》)。另有重出二三字者,不一而足。
 
初步分析宝海先生重出句法对仗,结合诗论学习体会,认为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别:

一是双拟对。所谓双拟对,是一句内多用二字相叠,即一句诗中,有两个重复的字,且在上下两联中,以一物比拟另一物,即“比、兴”之“比”。如:议月眉欺月,论花颊胜花。上联中有两个月字,中间隔以“眉欺”二字;下联提到两个花字,中间嵌入“颊胜”二字。字虽重复出现,但却是两个复合词中的主要成分,有独立的意义。而上下两联是对仗句,用了两个比喻,所以叫“双拟对”(也有称其掉字对)。宋人李淑《诗苑类格》中,提到唐上官仪归纳的对仗“六对”“八对”和日本平安朝空海著《文镜秘府论(东卷)》载二十九种对,均将双拟对纳入对仗的一种加以论述。今人周啸天《诗词创作十日谈》、罗辉《诗词格律与创作》中也涉及此对。
 
宝海先生的重出句中,⑴⑶⑷⑹⑺⑻⑼⑾⑿⒀⒁共十一联,均是比较典型的双拟对,有为颔联,有为颈联。如:⒀“铁粉何如钢粉硬,青年不及老年牛”(《打油》颈联),上句“铁粉”比拟“钢粉”,下句“青年”比拟“老年”,且二联相对,句工而意达,表现出青年草根望叹百平方米宅楼的唏嘘和无奈。此诗虽为《打油》,实是平民、亲民心态,作者为许多无力拥有寸间栖息地的底层而发声,具有很强的艺术张力和感染力。
 
二是当句对。所谓当句对,又称句中对、互成对或自成对,是指对仗的两句,都是当句之中的一词与当句之中的另一词相对。如: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杜甫《涪城县香积寺官阁》);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杜甫《白帝》)。这样,当句对有两种,一种是字面不同的,如前句的“小院”对“回廊”,“浴凫”对“飞鹭”。一种是有一个字相同的,如后句的“戎马”对“归马”,“千家”对“百家”。严羽《沧浪诗话》、洪迈《容斋诗话》卷二、钱钟书《谈艺录》和日本平安朝空海著《文镜秘府论(东卷)》对此均有论述,当代周啸天、罗辉等也论及此对,周振甫在其《诗词例话》中也有论述。“当句对是近体诗的一种积极修辞方式,对仗使之具有整齐的音乐美,叠字使之具有回环的音乐美,读来特别上口,写作中可予留意。”(周啸天《诗词创作十日谈》)
 

宝海先生的重出句中,⑴⑶⑷⑹⑺⑻⑼⑿⒀共九联,除了属于双拟对外,又是比较明显的当句对,具有双重特点。如:⑼“已超音速追光速,敢以华金抗美金”(《朱日和大阅兵》颈联)中,前句“音速”对“光速”,后句“华金”对“美金”,即各自当句相对,又前后对仗,亦是双拟对。通过这一联,突出展现了强大的中国国防力量和时代军威,让人过目不忘。

三是巧变对。巧变对即重出句法中的巧变(亦称拱壁对),也就是重字在句中根据需要灵活巧妙的运用,以达到整首诗作所要达到之目的。如: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卢梅坡《雪梅》)。更有重出四字巧变者:终日看山不厌山,买山终待老山间。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流山自闲(王安石《游钟山》)。巧变对与双拟对和当句对互为交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所以单列,是因为有些重出双拟当句不明显,只唯巧变而论。此种句式提及不多,近人张正体先生于《诗学》一书中多有提及,今人偶有提及。
 
宝海先生的重出句中,⑵⑸⑽⒂四句式即是不明显的双拟和当句对,但是典型的重出句法,又两两相对,可列为对仗句中的巧变对。如:⑽“天有阴晴天不变,梦无深浅梦难通”(《暗香》颔联),上句“天”字相重,下句“梦”字相重,每句都不是自对,而是上下两句相对,所以不是双拟,只是巧变重字的对句。此联在《暗香》诗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哲理性很强,是诗人在春天一个幽静的夜晚,忽见忽闻花的幽香而忽然所起的幽思,不禁让人浮想联翩,美而空灵。
 
四是重出多种句式融合对。这是根据宝海先生的诗句而自我概括的。宝海先生⑷“霜影深藏藏树影,雪光难沐沐灵光”(《甲午冬至日游天恒山》颈联)句联,一个对仗句囊括了好几种句式。可是双拟对,也是当句对,还有叠字对,更有顶真(针)对。“霜影”“树影”,“雪光”“灵光”,即是当句中的自对,又是上下的双拟对;“藏藏”“沐沐”,表面看是连珠,实为顶真对,因为不是一个节奏,可拆解为:霜影深藏,藏树影;雪光难沐,沐灵光。这是典型的顶真修辞手法,在诗词中很难见到,可见宝海先生的创作手法的确高超。

宝海先生此联在《甲午冬至日游天恒山》诗中,将冬日天恒山的景致描写的朦胧而又明朗,深邃而又佛系,令人神往。
 

以上是对宝海先生七律诗特殊对仗句法的粗浅认识,更是一个学习过程。我最喜欢和欣赏《老军垦》颔联“篝火已经非战火,队旗犹自是军旗”两句,表现了北大荒开发初期,复转军人继续保持军人作风,不畏艰难困苦的英雄精神。篝火代替了战火,但却是新的战场;军旗换成了队旗,但犹如还是军旗。高度的浓缩、精炼的语言,虽是重字句,却是其它不能取代的。从对仗看,工整严密,上下连贯,简洁明了,自然流出,俗而高雅,非高手所不能。明·胡应麟《诗薮》中曰:“近体之难,莫难于七言律。五十六字之中,意若贯珠,言如合璧……七言律,对不属则偏枯,太属则板弱。二联之中,必使极精切而极浑成,极工密而极古雅,极整严而极流动,乃为上则。然二者理虽想成,体实相反,故古今文士难之。要之人力苟竭,天真必露,非荡思八荒,游神万古,功深百炼,才具千钧,不易语也。”我知道,宝海先生以绝句擅长,但七律,特别是七律对仗特殊句式的运用,业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可谓语意高妙,独树一帜。
 
另外,从另一角度讲,从古至今的诗词家都尽量避免一首诗中无端的重复用字。刘勰《文心雕龙》炼字篇中曰:“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其中把重出,也就是重复字作为炼字的忌讳。并说,所以善于做文章的人,即使胸中富有文章万篇,也常常苦于换一个重复的字,并非是找不到那一个字,而是因为要避免重复字的困难。清·赵翼在《瓯北诗话》卷十二中,也将重出句法对作为一种诗病。对此,我却不以为然。我们知道,文字是为内容服务的,如果确实需要,重字也是允许的,但重的要有规律,要合理,我们不赞成无端无缘的重字,因为格律诗篇幅短,本身就惜字如金,但该用的还非用不可,宝海老师大胆娴熟的运用,为我们树立了榜样,这也是如今众多诗家的共识。

当然,我们不是倡导重字都去放开为之,初学者更应避之。个人认为,作为一种特殊句法,不能刻意为之,一定要顺其意境自然流出。要有浑然天成的舒适感,不勉强,不做作,不生硬,不落窠臼,不故作高深,不能成为文字游戏。如果使用也尽量不要多用,特别是在一首诗中。权衡宝海先生的诗作,感到唯一可以商榷的是《暗香》诗颈联“水中月是空中月,此刻风非前刻风”,觉得有些勉强,换一种表述会更好,且颔联也使用了同样的句式,有些雷同。当然,这只是白璧微瑕,瑕不掩瑜,宝海先生精湛的诗词创作技艺,高超的驾驭文字能力,让我望尘莫及,他是我诗词路上永远的老师!

202256日夜写毕于威海文登抱龙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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