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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得辣滋味丨当辣椒成了酱

 heii2 2022-08-23 发布于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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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之中,说起一个“酱”字,那是历史长、学问大。明末的大吃货张岱在《夜航船》中说:成汤做酱。那么,中国人至少酱了3000 多年了。古往今来,天下名“酱”者之多,没有三千,也有八百。读了几本涉及酱料的书,我感觉脑袋里原来似乎还说得清楚的那点东西,被复杂得不再是酱,而是糨糊了。

在我们老祖宗那儿,“酱者,百味之将帅,帅百味而行”。领有“调鼎鼐,率百味”的大将之衔。成书于北宋的《清异录》,堪称中古杂书之首,其中记述烹饪、饮食甚丰。“酱,八珍之主人也”,便是此书之论。所谓八珍,泛指天下美食,而酱为其主,可见在古人心目中,酱有多么重要。怪不得更老的祖宗——圣人孔夫子要在他的“ 八不食” 中, 斩钉截铁地表示:“不得其酱,不食。”当然,孔圣人说这句话,不仅仅是显示自己口腹之嗜的精细,更要紧的是强调饮食的礼制。

《周礼·天官·膳夫》中记载:“凡王之馈,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酱用百有二十瓮。”天子吃东西,酱就得有120坛。因为,不同的食物,必须搭配不同的酱料。表面看起来,是对美食的追求,其实这是关乎江山社稷纲常维系的礼法,丝毫乱来不得。那一堆名字古奥的酱料,我这个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学生,许多字看到认不得,认得读不来。用各种肉加酒调出来的系列酱料,早已被漫长的历史化繁为简了。不过,看到其中赫然有卵酱、蚁酱、芥酱之类,想起现在列为世界三大美食的鱼子酱、日本人吃生鱼片蘸的芥末酱,忍不住要为“古已有之”四字偷笑。多年以来,这四个字经常让我的同胞们引以自豪。

不过时至今天, 我们可能在酱上,有点自豪不起来了。因为现在世界上,最洋盘和拉风的是法酱。读了一些法餐的书,记得一句话,法酱是法国菜的灵魂。几乎每一位法餐名厨,都是调配酱汁的大师。若以名气和影响力而论,西班牙、意大利、日本、墨西哥等国家的酱料,都位列中国之前。连我们的邻居越南,也有很多风味独特的酱, 比我们的更受青睐。日本人编著的《世界经典酱料·酱汁》,收录了几百种酱料和酱汁,他们认为其堪称世界美食殿堂的经典,其中名以中国的, 只有甜面酱、南乳酱、四川豆瓣酱寥寥三种。我历史极其悠久的泱泱酱之大国,居然被如此忽略和挤兑,国厨之酱颜何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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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细思,还真犯不着为此把犟脾气拿出来。当今世界美食的主流,是竭力追求食物本有的原味,烹制过程中,尽量保留食材的本鲜本香。根据食材和菜品的特性, 用不同的酱料、酱汁,烘托、渲染、提升食物的美味,于是酱道大行。反思中国上古之时,因烹制工具和手段有限,大多食物只能白煮成熟,为补味弱、味淡的不足,便以各种酱料、酱汁赋味增鲜。古人因历史局限的无奈之举,却暗合了当今的美食理念。也许不能说我们的老祖宗“古已有之”这样的饮食智慧,但是历史中的许多轮回与巧合,真是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玩味。

不管老外们怎么玩酱,有一点始终中西各异。他们的酱料酱汁,大多是做菜前现调新制;而中国的酱,却偏重发酵给酱料带来的变化。二者没有高低优劣之分,体现了不同文化影响的烹饪方式与饮食美学,强调和善于让食物与自然、与时间交汇融变,更欣赏味道的温厚浓郁。中国的味道,蕴含的真是中国人的心性。历史的趣味,还在于“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老百姓每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曾经只有官家才有资格享用的大酱,早已成了民食的家备。

酱,终于融会贯通到中国饮食的全部, 说无酱不成菜有些夸张,但中国酱料品类之丰富,以酱入菜的菜品之多,可以说,不善酱者,难以为厨。

我要叙述的酱辣, 首先, 它是酱,是辣椒进入中国、进入川菜后,产生的独特的辣之滋味。纵观川菜,以酱辣为主味的菜品,也许不多,但酱之辣味,辣之酱味,却是川菜味绝天下的密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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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大航海时代的全球殖民化,赋予西方列强的是一种在空间中扩张的形象,那么,绵延不绝的悠久历史,让东方的我们更像时光中的民族。西方的很多食物,是地理大发现的收获,而中国的食物,更多的是时间积淀的结果。漫长而稳定的农业文明,使我们从文人到庄稼老汉,关注最多、感受最深的是时间的流转,是万物在时间中的变化。于是,主要通过发酵而成的中国酱,不仅具有了温柔敦厚、蕴藉含蓄的文化性格,同时还深藏了时光的味道。一缸百年的老卤,一坛十年的窖酒,一罐三年的豆酱……现在,我们身处急速更新的时代,瞬息万变,满目碎片。也许,我们食物中的一罐老酱,还给我们保留了一点古老的耐心和沉静的意义。

当然,酱就只是酱,担当不起文化的卫道。做酱, 一是为了保存食物, 特别是发酵了的酱食, 封存得当,能吃很久;二是给食物增味,鲜材配老酱,每一份正得其酱的菜肴,都在讲述中国饮食的古往今来。本来吃食着酱,是王公贵族的专属,主要是肉酱。能经常吃肉, 已经很享福了, 尚嫌滋味不足, 还要配之以肉酱,才够鲜浓。其奢豪如此,所以古人把他们叫做肉食者。虽然志高品清的贤哲,不屑地说:肉食者鄙。但酱的确好吃啊!就像流氓喜欢吃回锅肉,不等于回锅肉也流氓了。不因人废言,何况物乎?于是,平民百姓也要吃酱了, 特别是在基本吃饱饭以后,吃点好的,天经地义——“上苍保佑吃饱饭的人民”。但是,老百姓毕竟只是老百姓, 吃饱饭后, 有点肉吃,已是阿弥陀佛了,岂敢肉酱乎!不得已,用谷物、豆子等植物类原料发酵成酱,于是豆酱、面酱之类应运而生。西汉文景之治时期,《急就篇》里就有“芜荑盐豉醢鲊酱”的记载。

其中,“酱,以豆合面而为之也”。到了东汉时期,《四民月令》更清楚记载:“正月可作清酱,上旬炒豆,中旬煮之……”在那时,天下酱中,以蜀地所产的“ 枸酱” 极富盛名。而枸酱,味辛香。辛者,辣也。由此可佐证川人的确早有好辣的这一口。《华阳国志》记载:“ 蜀人好滋味, 尚辛香。”古之人,诚不欺我也。如今风行天下的辣酱,祖先人应该就是2000年前四川的枸酱了。而枸酱用的是蒟叶和蒟实,并非豆谷,那么后来的四川人把不是豆谷的辣椒做成酱,也是上承古法,顺理成章了。

未曾想到的是,食物链中这些低端东西做出的酱,居然更加美味。植物类食材中,特别是豆类,含有更为丰富的糖分,以及更容易转化成鲜香物质的氨基酸组成模式。老百姓的贱物,反而成就了中国酱料的至味。我不知道,这是上天的狡计,还是历史的智慧。我所感受的是美食的民间力量,任何一个为厨者,无论有多少大师的光环笼罩于头顶,也当永远植根于此。原本百姓做酱,是退而求其次的上行下效。但民酱真香, 美食面前,高傲的头颅和高贵的身段,必须一低再低,渐渐地,王公贵族们也顾不上身份与脸面,纷纷与民同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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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酵酱料的味道,是一种渐变、沉淀、积累的味道,它强调味的厚、浓,含蓄而收敛。即使散发香味,也蕴藉弥漫, 从容沉静。我一直把丝绸、瓷器、酱, 自认为最中国的古物。丝绸的柔滑美丽,瓷器的内坚外润,酱的蓄积沉香,似乎都隐喻着古人推崇的君子之风。当辣椒进入中国以后,这种味道刺激、气味张扬、燥烈而刚猛的东西,可能曾经让许多谦谦君子,尝之变色。它威胁了两千多年的中庸口味,它挑战着我们饮食的温厚与文雅。所以,它从沿海一路而来,近两百年中,只能屈身为闲人的观赏。它要深入到中国内陆的穷山恶水之中,要落魄到下层百姓的民间江湖,才能重新正身而现,位列豆酱、面酱、辣酱中国三大主酱之中。

03

自古喜辣的四川人,要等待很多很多年,才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植物的果实,比他们吃过的所有含辣食材, 都辣得更纯正、直接、彻底。而且,它品种众多,辣度各异;它的香气浓醇,色泽诱人,它就是辣椒。在没有辣椒的漫长岁月里,好辛香的四川人,只能靠一堆奇奇怪怪的辛辣, 满足嗜辣的口腹之欲。如茱萸、芥末、大蒜、姜……这些辣物,或辣中带苦,或辣偏于冲,或辣近乎燥,或者干脆就只有一点辣意,所以吃它,哄哄口舌而已。“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两千多年,川人只能在这些辣的亲戚老表中,聊以自慰。

在秘鲁的安第斯山脉, 在墨西哥,早在公元前7000多年,那里的远古土人,就开始种植和利用辣椒了。四川人一直吃着表达含混的辣物,或许天见犹怜,终于在300多年前,万里之外的辣椒,几经转折,来到了巴山蜀水。已经日渐暮气的古中国,错过了开启近代文明的大航海时代,却没有错过大航海带给世界的辣椒。并且,这根小小的辣椒,激活了一种古老风味全部的辛香基因,与花椒相见恨晚,饮食之恋的浓情蜜意,创生出最开放、最有活力的现代川菜。这也许又是历史的一种补偿,历史那一只看不见的手,可能一直在背后,悄无声息地烹调着我们的饮食。

如果关于郫县豆瓣酱的历史追述,只是文献的缺失无法确证,民间传说的辣子豆瓣,真是福建人陈逸仙一族在迁徙四川的漫漫途中偶然得之;那么,辣椒在中国,一开始就被酱化了。一介草民无心的发现,无论后来变得多么重要,文不屈尊,史笔难载。但咸丰年间,郫县陈家的“益丰和号”酱园铺开缸售酱,距今也有170年了。从现在能够找到的文献记载来看,催化促进了整个川菜核心味道风格的辣椒,最早就是从做成辣酱开始的。也许正是因为做成了酱,减弱了滋味锋芒,才能被外柔内刚的川人接受。

无论是传说还是史载,作为古代川菜和近现代川菜分水岭标志的郫县豆瓣酱,也是草民而为。谁也难以预料,正是一介草民的偶然所创,改变了川菜的面貌和历史。从这里开始,我要讲述的故事, 将要还给酱辣本身,还给一个伟大的民间经典——郫县豆瓣酱。

很多东西,都有一个故事,如果没有,后人就会想方设法编一个。如果这个故事无从考证,那么我们就把它叫做传说。现在,编故事和传说已经是一些人的专业,据说属于文创的一部分。幸好,酱辣中的经典——郫县豆瓣酱,本来就有一个传了很久的传说。

相传清康熙年间,福建汀州府孝感乡翠享村,有一个叫陈逸仙的人,率领族人,迁徙四川。从闽到蜀,山高水远,路途迢迢。途中连遇阴雨,所带的胡豆淋雨后,因无法晾晒而生霉菌,其味难食。农人惜物,更何况豆子比一般粮食还金贵,怎么舍得丢弃?于是,用切碎的辣椒和盐拌在一起,想用辣味和盐味,压住霉胡豆的恶心。可是,福建人不善吃辣,每顿只能勉强吃一点下饭。谁知吃到后来,居然越来越好吃, 臭的变香了,辣的变醇了,还有了鲜味和回甜。最后,到了四川郫县,定居下来,吃上瘾了的陈氏, 便依法再做。未曾想到,在郫县这个地方做出来,更加香浓味厚,并得到亲邻们的喜欢。这就是郫县豆瓣酱的雏形,那时它叫辣子豆瓣。传说中,那时是1688年。

传说不是历史,我们不必纠缠其中的疑惑。我深感兴趣的是这个传说,给近现代川菜的创生,提供了许多具有饮食发生学意义的原始信息。一是起于清初、延续150年的人口大迁徙。明清之际,因为长达几十年的大战乱,富庶繁华的天府之国十室九空,成都几乎变成了一座荒城,千里沃野的成都平原“ 万户萧瑟鬼唱歌”。从顺治年间民众自发入川到《康熙三十三年招民填川诏》颁发之后,全国十几个行省的百姓,纷纷举家来到四川。康熙二十四年人口统计,全川不足9万人。而150年中,迁入四川的就有100多万,另有一说,是280万之多。这场大移民,史称“湖广填四川”。可以说,川无川人,也可以说,川皆川人。四川人是天下人,四川人做天下菜。今天,川菜以多元丰富、融合开放为菜系格局,味型、菜式之齐之多,冠绝天下,其根本,就是这场大移民塑造的结果。而首创出郫县豆瓣酱的陈逸仙及后人,就是当年百万移民中的一家。如信传说,深刻影响了川菜风味系统的郫县豆瓣酱早期原型,还是在迁徙途中偶然产生的。

我个人认为,无论怎么高估这场大移民对川菜的意义, 都不为过。实际上,从秦汉至清中期,前后有八次向四川的人口大迁徙,加上抗战作为大后方,南北之民再次涌入巴蜀,川菜一直在融合、在被外来的力量改变和塑造。现在,爱说“举国之力”这个词,我觉得,现代川菜,就是历史自为的“ 举国之力” 创造出的伟大菜系。四川独特的地理气候及物产,与漫长而浩大的移民历史,是构造现代川菜图景的两大基因。遗憾的是,其中的编码逻辑和经纬交织, 直到现在, 关注并深入它们的目光, 寥若晨星。

二是这个传说隐含了辣椒传入四川的路线图。今天来看,辣椒入川,应该有两条路线,一是从东南亚到云南、贵州,然后进入四川;另一条就是从沿海的江浙、福建、两广,分两路进入巴蜀——一路经两湖入夔门,从水路而来。一路上陕南,翻秦岭,最终落根四川盆地。福建人陈逸仙一家是中国最早相遇辣椒的之一,并不嗜辣的福建人,为什么举家迁往遥远的四川, 还要带上辣椒?我不得而知。但是,福建是辣椒进入中国的先入之地,闽菜善用的调料中,除了红醩、虾油、沙茶,也有辣椒酱。至少说明,一部分福建人偶尔还是要吃辣椒的。也许, 陈氏一家就属于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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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郫县豆瓣酱来历的传说中,最让我每饭不忘的,不仅仅是川辣原型来自天下的饮水思源,更重要的是川菜辣酱的民间之根。陈逸仙一家,为了一小块土地,背井离乡;舍不得发霉的胡豆,被迫拌辣椒强食;即使难以下咽,也一路长留不弃;如此看来,当属草芥之民。但正是贫穷带来的对食物的渴望与珍惜,让他们在长期、频繁、低级的日常饮食中,发现或发明了一种又一种做法和吃法。其中一些,后来被叫做美食。我固执地认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定是一个饥饿的穷人。而且,今天许多美味的食物,第一个吃的,或者第一个那样做的,也一定是为了果腹、终日辛劳的平民。这个世界上的许多美食,真说起来,背后大多是无奈甚至辛酸的故事。特别是川菜,它的根基,是千家万户的家食家菜,而这千家万户,正是来自天下的下层百姓。

民间性与平民化,让川菜饱含着烟火的滋味和人世的温暖,这是川菜极为珍贵的文化性格。我始终认为,川菜今天能走遍天下, 正是这种性格, 感染着、亲和着四面八方的人们。郫县豆瓣酱与生俱来的民间品质,才是“川菜之魂”的精神内核,或者说正是因为具有这样的精神内核,“川菜之魂”的盛誉,才不是过分夸张的虚名。现在,川菜的民间基础正在日益消失,川菜的民间气质也正在被弱化、稀释。无数大厨或者大师们,心怀中还有多少饭糗茹草的饮食艰辛?没了,或者不懂这份艰辛,以及为亲人和父老乡亲做饭做菜的初心。

我想告诉更多的川菜厨师,用郫县豆瓣酱的时候,不仅要懂得其独特的酱辣酱香,更应该懂得其中蕴含的民间情怀,那是我们迷路时,还能回家,还能重新出发的根。

第四,当传说中的300多年前,农民老汉陈逸仙被迫往霉化的胡豆中加入辣椒和盐,我想无论是历史还是他本人,都不可能意识到,那一缸起初看起来、闻起来、吃起来,一点都不美好的东西,居然是一个伟大传奇的开始。检点古往今来那本厚厚的发现和发明名录,我们在为逻辑的力量折服的时候,更经常为突如其来的奇迹惊叹。许许多多影响了,甚至改变了生活的重要事件和事物,常常给我们的感觉,是历史的误打误撞或者不期而遇。遥遥迁徙途中的辣子豆瓣,似乎就是一次偶然。苏轼诗云:“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经常在深究偶然诞生的历史准备之时,迷醉于偶然本身的魅力。我们无法制造偶然,但是我们可以从这些令人着迷的偶然中,得到启示:尊重规律、承续传统固然非常重要,但打开未知之门、让历史豁然开朗的神奇之手,是想象力,是不断试错中温故知新。只有丰富和大胆的想象力,最接近产生改变与创造的偶然。郫县豆瓣酱雏形的偶然发明,是否在历史的幽微中,给渴望创新的今日川菜,一直低语着意味深长的提醒?

第五,这个传说中,最关键的词语是发酵。虽然陈氏的发酵,是无奈无意之举,但正是这个不得已,让自然和时间的力量,进入了平常的食物。于是,偶然之物与中国伟大的食物历史连接起来,悄悄改变着胡豆与辣椒形质的,也在悄悄改变着一个古老菜系的命运。我反复说,食物发酵工艺与文化,是中华饮食文化的镇国重器。今天很多川厨,在食材高端化和菜式呈现的手法上煞费苦心。但有多少人,重视并深研食物发酵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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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川菜饮食行当中,有一个话题很热门,说起它的人,大多显得忧心忡忡, 就是传统断层的问题。但是,媒体也好,专家们也罢,说得最多的,主要是一些经典老菜的失传, 或者一些传统技艺的后继无人。然而,川菜赖以生长和发展的民间饮食,正在悄无声息地消失。每每念及于此,我更感惶恐与茫然。那千百年来, 千山万水中, 千家万户因地、因家、因人而异的家菜家料,已经从大多数人家的饮食生活中隐退。

这是川菜面临的抽根断水,是比一些技艺、经典失传更大的危机。对此,我们却少有关心。或许是因为,即使关心,也无能为力。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现代川菜能够在100多年中蔚然大观,除了融汇天下的历史机遇和几代大师们的继往开来,还有一个最深层和丰厚的资源保证,就是广大的民间饮食。无论是麻婆豆腐、回锅肉、夫妻肺片、水煮牛肉、豆瓣鱼这一系列经典,还是20多年前重新激荡出川菜活力的江湖菜,都是民间力量的厚积薄发。过去似乎取之不尽的滋养,现在已经在无可奈何地日渐枯竭。时代给予了川菜无限的可能,同时,又消解了川菜自然的民间之根。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或者说,是天道无情的公平。以后,可能真的再也没有成都金沙桥赵婆婆的泡菜水调肉馅,没有乐山西坝张大娘的井水豆腐,没有眉州王大爷的鲜椒胡豆瓣……更细思极恐的是,没有了在家中做菜的无数家厨,也就没有了那无数风味各异的家味、那层出不穷的想当然烹饪、那些心血来潮的改变、那些偶然的创新……这广袤而悠久的日积月累,才是川菜深植其根并枝繁叶茂的大地。失去这片大地,今天的川菜,犹如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离开了故乡与家,只有独立前行。不久的将来,川菜厨师们,再也难以从民间饮食中,寻求更多的灵感之源。川菜的创新,更多只有靠厨师自己的才华、勇敢和勤奋。在民间原生态饮食日益濒危的现在,已是川厨们深入民间、汲取营养的最后一次机会。

留不住的,应当记住。我们曾经拥有的民间饮食,是山川自然、是祖祖辈辈、是父老乡亲留给川菜的最大财富。在它们消亡弥留的最后时光,把民间原生饮食的精神和精髓,尽其所力地留存在川菜的今天与未来之中,这不仅是对古老家园的怀念和感恩,也为我们前行之中需要的迷途知返,留下了可能。我写酱辣,絮絮叨叨了这么多题外话,根本的原因,在于极大影响了川菜味道形态和格局的酱与酱辣,孕育生养它们的,正是山野乡间的黎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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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内容出品

撰文丨石光华

编排 | Hana   设计 | 快乐肥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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