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在万元钞票上的“反贼”——福泽谕吉

lifebegins40s 2022-09-22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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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9日，时任日本副首相兼财政大臣麻生太郎正式宣布，日本将于5年后发布新版纸币。日本面额最大的万元纸币人物更换为“日本资本主义之父'涩泽荣一。消息一出，民众哗然，其中以号称“帝国私塾双壁”的庆应大学最为不满，其校长更是在校园会痛斥：这群只知道被民政供养的虫豸，为了钱，连思想都不要了。

这话出自性丑闻最花，企业家最多，富二代最广的庆应大学，没毛病。很庆应。毕竟哪个大学的创始人从钞票上被换下来当代校长不骂两句，那不还得被喷成数典忘祖呐。

但除了庆应大学这个利益相关方外，日本普通民众也格外不满，为此，日本规格最高，历史最久，阵容最强的NHK电视台特地于2021年专门为新版日元大钞人物涩泽荣一拍摄传记类大河剧，取名《直冲青云》，规格嘛，没多大，也就类比CCTV1黄金档八点专属人物传记水平，剧中宣传slogan更是凸显日本特色，其为：“势冲青天攘臂跻，气穿白云唾手征”。

庆应大学校友会一看，slogan啊，咱传统艺能了。大批师生在该剧播出首日在推特上齐齐刷出那句口号：当今之世，欲平治日本，舍我其谁！

而喊出这句在日本史上最强slogan的人物就是：明治时期启蒙思想家，东京学士会院首任院长，庆应义塾大学创立者，日本经济学引入者，生前天字一号反贼，死后印上日元万额大钞——福泽谕吉先生。

村口汉学家的逆袭之路

天保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在这个满减促销，买一送一的好日子，下级武士福泽百助收到了两样好东西，一样心念已久的大清上国出版的《上谕条例》，一样是多了一个儿子。这两样东西孰轻孰重不好评判，结果就是这本书老父亲珍藏一辈子，儿子的名字捎带手也取自这本书，凑合叫做：谕吉。

等到谕吉18个月成熟之际，其父亲将谕吉一把抱到床头，对其说到：孩儿，你都这岁数了，咱家里啥条件想必你也能估摸出来了，你看你都18个月了，毛都还长齐，这不天生就是当和尚的好材料嘛，赶巧你在双十二出生，等到11岁你就去当和尚吧。这数字我觉得挺吉利，你觉得呢？

谕吉在自传中只记载了这段母亲复述的场景，而没记载当时自己的意见，至于原因，估摸着是因为18个月还没开始记事儿。但其父亲也没给他反悔的机会。次日，薨。

作为5岁就能抬头的天才少年，谕吉深受没有童年记忆的老父亲影响，将家里的地诸多汉语经典藏书反复阅读，《论语》、《孟子》、《庄子》，其中开篇那段日本史上最强slogan之一，就是出自《庄子》一书。

等到谕吉10岁那天，其母亲向谕吉又复述了一遍其父当年的遗言，并阐述原因说到：如今的时代，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兵永远是兵。一切的东西皆整然有序地放在箱子里，百年也不曾变化。而只有和尚这个职业不看出身，孩儿啊，明年就到你践行父亲遗言的时刻了，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吧。

就这样，谕吉毅然决然的走向了——读书的道路。对嘛，作为五岁就能抬头读《庄子》的少年，学佛救不了日本人，谕吉觉得，我还得读书。门阀，阶级，幕府，呵呵——莫欺少年穷。

等到了18岁的时候，谕吉逢人打招呼的开场白就是：哥们好，我是一名汉学家。而每当有人质疑时，谕吉都会凭借自己当时在日本壮汉般的173身高，70公斤体重，对质疑者进行物理上的以德服人。以至于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咱村有个高大威猛的汉学家。

于是在乡亲们的交口称赞声中，谕吉觉得自己汉学水平在村里实在无法提升了，19岁的谕吉前往长崎学习兰学，荷兰的兰。

就这样学了三年，家里再度传来噩耗，大哥也薨了，好嘛，这下家里就剩一位老母和三位姐姐了，老家是待不下去了，谕吉将家中老宅和父亲藏书全部变卖后，继续前往大阪攻读荷兰语。凭借着五岁抬头的强大语言天赋，21岁谕吉就能独立翻译荷兰各类教科书，政治，建筑，物理，医学，而荷兰作为当时与日本通商近200年，也是岛原之乱后，西方世界与日本唯一的贸易伙伴，兰学在日本的上流社会有很强的市场，而精通兰学的教授型人才，在日本不能说是多如牛毛，只能算是凤毛麟角。

谕吉凭借着远近闻名的兰学家身份，于1858年前往江户正式开办兰学堂，这也就是如今号称“帝国私塾双壁”庆应大学的前身。

按理说，谕吉已经从村里“汉学家”成功阶层跨越到上流社会的“兰学家”，是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但这炕还没烧热乎呢，次年日美修好通商条约正式签订，为了交换文本，日本政府决定派遣咸临丸号作为护卫舰，随美国军舰共同赴美。而谕吉作为远近闻名的语言学家也成了军部助手，随船访美。要不怎么有人老说：世界那么大，咱应该去看看。

谕吉出去溜达一圈后发现，原来世界还有自由，平等，民权这种东西。在回国的船上谕吉不太正经的写到：在日本，所有人都知道德川家康的后人的近况，而在美国，几乎没有人知道华盛顿后人的近况。娘希匹，这他妈（消音）是什么世道。

随后谕吉又随船到访欧洲诸国，见识到了医院、银行、选举、议会等种种现代制度，这时再回头看眼日本，天皇，幕府，家臣，武士？呵呵，就是这帮虫豸，逼着老爹临死留下遗言都是让我当和尚。我迟早得给你们弄个大新闻。

不想当和尚的翻译不是好反贼

历史这事儿吧，他有时候就是那么寸。1862年谕吉回国，1863年日英爆发萨英战争。

至于原因，原本没多大事儿。四名英国商人在横滨附近骑马行走，刚巧碰上传达朝廷旨意的萨摩藩仪仗队，天子传令嘛，所到之处，那不得军队开路，百官避让，民众磕头。

但英国人可没见过这阵仗，突然一群人冲脸，跳起来摁着让你下跪，俗话说得好：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英国人当场就干起来了，结果就是，仪仗队700人，英国人4个，当场2死2重伤。

消息传回英国，举国愤然，这可是1862啊，这时候英国还是日不落的爱恋，要把世界走遍的全球扛把子，人家虽然在场只有4个人，但背后可真是有个强大的祖国。

随即英国派出七搜军舰与日本萨摩藩三艘军舰在鹿儿岛对峙，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双方使者交涉，谕吉因为精通英语，紧急担任翻译处理当时英方递来的答复书。英方原意是：“惩处萨摩藩事件凶手”，谕吉翻译为“惩处萨摩藩幕后黑手”。您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嘛叫幕后黑手。人家是天皇传旨，您这意思杀你两个人助助兴，还得天皇赔命呗。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炮火在鹿儿岛震耳欲聋，福泽在无限悔恨中迅速堵上了耳朵。嗯，至于真悔恨还是有嘛别的情绪，不知道。

至于这句翻译是因为谕吉英语不太行，还是别的啥，也不知道。

经此一役，鹿儿岛500多间房屋被烧，三艘蒸汽日舰被毁。带英的想法是嘛？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挨打的少，多打几顿就好了。次年，英法美荷四国联军的舰队再度炮击下关，长州藩战败，被迫赔款开埠。

落后就要挨打，国家亟待救亡图存。然而此时的日本是个嘛情况呢？立场上主流分为三派：以幕府为代表的传统派，以西乡为代表攘夷派，以伊藤博文为代表的西洋派。幕府派有兵，攘夷派有权，西洋派有嘴。嗯，就剩个嘴了。

当时的民众氛围是：凡是与外国沾边的都有卖国嫌疑。当时福泽的两位好友，一位受聘于幕府的翻译官，无意中提到外国事物，被青年武士提刀追杀，跳进冰冷的护城河中才幸免于难。另一位做翻译官的，家被浪人破门而入，他从后门匆忙逃出，才捡回一条老命。而谕吉作为懂兰学、会英文，还三度跑到海外出访，就差把反贼两字刻在额头上了。此时谕吉上个街都要被喊打喊杀，斥为走狗、日奸、卖国贼。伴随着萨摩、长州等藩国与幕府冲突愈发不可调和，戊辰战争最终爆发。谕吉只好过上了东躲西藏，艰难保命的生活。

明治功臣一生不仕

1867年明治天皇即位，维持了三百年的德川幕府垮台。此时以伊藤博文的为首的西洋派已经占据了朝廷的主导权，而作为国内名声无二的西洋派大思想家。所有人都以为福泽必被重用，甚至以其思想，成为国师也不是奢望。

但福泽却闭门谢客，坚持著书立说，拒绝做新政府的座上宾。

有人问他，为何不去做官？

他直言，一个人人都想做官的国家不会强盛。不消说国内的士族了，就连一般的农民、商人子弟，只要稍识一点字的就想做官，即便不能做官，也总想靠笼络朝廷以图发财……那种人人都想做官的情形，简直犹如苍蝇糜集在腐食之上，人人都相信——不仰仗政府自己就没有机会独立生存，就没有发迹致富的可能。

然而，“一个国家的强盛之道，首先在于强民，而强民的标志，是国民具有独立之心。”

几日后，官员再来邀约劝导，声称绝不会让福泽白白工作，政府一定会好好表扬你。

福泽如狂生般大笑几分钟后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需要表扬。每个人都做自己该做的事，这不是很正常吗？车夫拉车、豆腐店卖豆腐，书生读书，都是各人应尽的本分。如果说做尽本分的事，政府还要表扬，那不妨先从隔壁豆腐店开始表扬吧……”

1868年5月上野发生大战，江户城内几乎全部歇业。在炮声隆隆中，福泽谕吉坚持上课，用英文讲经济学。课下，学生们爬到屋顶观看一公里外的炮火。

在庆应，福泽禁止学生参与政治活动，倡导专注学术，无论外面城头如何变幻大王旗，要为日本留下现代化的火种，且放言，“只要庆应义塾一天不停课，日本就是世界上的文明国家。”

虽被奉为日本近代教育之父，福泽却声明，对于自己创办的庆应只有“小欲”没有“大欲”，虽关心学校的每一件小事，心中却并没有存着要让庆应千秋万代的理想。“只是做了当时该做、能做的事，可以没有遗憾了。”

风从海上来

1872年，福泽谕吉在《劝学篇》开篇留下了一段话：“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

在万世一系的天皇的眼中，在世袭千万的武士阶层中，在国亡家不灭的士人眼中，这简直就是刨人家祖坟根了。这还没完，在之后四年间，福泽几乎以一个月一热搜的水平持续投弹，陆续写下17名篇，其思想主要包括：1抨击封建社会的身份制度，2宣扬自由平等，3倡导男女同权，4提倡婚姻自由。

其文字后整理集结为《劝学篇》。出版同年，福泽又大手一挥掏出《文明概略论》这部名震海内外的著作，针对“日本文明向何处去”这样的天问，福泽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目前，西方文明是最高文明，是世界文明的中心，而日本早已落后了无数个身位，若还不挣脱封建、儒佛教等主导东亚文明的束缚，抱残守缺，却不努力学习进步，日本终将被迫打开国门。

日本虽身居海上，却并非孤悬于世，来自西方世界的风暴即将来临——与其等着被高等文明扔“二向箔”，折叠碾压，不如趁势将开放之窗敞得更大，让文明的空气吹袭日本，在远东建立一个新的文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