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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天地-10 【原文】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pǔ）圃（qí）畦，凿（suì）隧而入井，抱（wèng）甕而出灌，（hú）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 子贡曰：“有（xiè）械于此，一日浸百（qí）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 （wéi）为（pǔ）圃者（yǎng）卬而视之曰：“奈何？” 曰：“凿木为机，后（zhòng）重前轻，（qiè）挈水若抽，（sù）数如（yì）泆汤，其名为（gāo）槔。” （wéi）为（pǔ）圃者（fèn）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xìng）生不定，神（xìng）生不定者，道之所不（zài）载也。吾非不（zhī）知，羞而不（wéi）为也。” 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 有（jiān）间，（wéi）为（pǔ）圃者曰：“子（xī）奚（wéi）为者（yé）邪？” 曰：“孔丘之徒也。” （wéi）为（pǔ）圃者曰：“子非（fú）夫博学以拟圣，（wū）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jiāng）将忘汝神气，（huī）堕汝形（hái）骸，而（shù）庶（jī）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xiá）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 
【注释】 (1)汉阴：汉水之南。 (2)反：通“返”。 (3)丈人：古代对老年男子的通称。 (4)将为圃畦：将要开畦种菜。圃，菜园。畦，苗畦。 (5)凿：掘。 (6)隧；道，指水渠。 (7)瓮：素瓦罐。 (8)搰搰然：用力的样子。一说灌水声。 (9)卬：仰，抬起头。 (10)挈：提。 (11)抽：引，引水入流。 (12)数：频繁，引申为快速。 (13)泆，通“溢”，沸溢。 (14)槔：桔槔，一种原始的提水工具。 (15)机事：机巧的一类的事情，此类事使人疲劳。 (16)机心：机变的心思，产生这种心思使人伤神。 (17)纯白：指纯粹质朴之性；未受世俗沾染的纯净、空明的心境。 (18)神生：思想，精神。生，通“性”。 (19)载：覆载，包容。 (20)瞒然：目无光彩、羞惭的样子。 (21)有间：不一会儿。 (22)拟：比拟，仿效。 (23)於于：夸耀，矜持。 (24)独弦：自唱自和。 (25)哀歌：哀叹世事之歌。 (26)堕：通“隳”，毁坏。 (27)无乏吾事：不要耽误我的事情。乏，荒废、耽误。 【译文】 子贡到南边的楚国游历，在返回晋国时，经过汉水的南岸，遇到一位正在开畦种菜的老翁，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到水井中，抱着瓦罐从井中取水浇地，吃力地来来往往，耗费了很多力气可是收效不大。 子贡见了说：“如今有一种机械，每天可以浇灌上百畦菜地，用力少而功效大，老先生你不想试试吗？” 种菜的老人抬起头来看着子贡说：“应该怎么做呢？” 子贡说：“用木料加工成机械，后面重而前面轻，用它来提水就像从井中抽水似的，速度快得如同沸腾的水向外溢出一样，它的名字就叫做桔槔。” 种菜的老人面带怒色讥笑道：“我听我的老师说，有了机械之类的东西必定会出现机巧之类的事情，有了机巧之类的事情，必定会出现机变之类的心思。机变的心思存在胸中，那么不曾受到世俗沾染的纯洁空明的心境便不能保全；不能保全纯洁空明的心境，便心神不定；心神不宁，便无法容载大道了。我并不是不知道你所说的办法，只不过感到羞耻而不愿意去做罢了。” 子贡满面羞愧，低下头去不能作答。 隔了一会儿，种菜的老人说：“你是干什么的呀？” 子贡说：“我是孔丘的学生。” 种菜的老人说：“你不就是以博学来仿效圣人，以矜夸来超群出众，以自唱自和、哀叹世事的高歌来卖弄名声于天下的人吗？你要遗忘你的精神和志气，抛弃你的身体形骸，恐怕就可以逐步接近于道了吧！你自身都不善于修养和调理，哪里还有闲暇去治理天下呢！你走吧，不要耽误了我做事。” 【原文】 子贡卑（zōu）陬失色，（xū）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 其弟子曰：“向之人何（wéi）为者（yé）邪？（fū）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yé）邪？” 曰：“始吾以（wéi）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fú）夫人也。吾闻之（fū）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máng）汒乎（chún）淳备哉！功利机巧必忘（fú）夫人之心。若（fú）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wéi）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áo）謷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tǎng）傥然不受。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 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hún）浑（dùn）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识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fú）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yé）邪？且（hún）浑（dùn）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注释】 (1)卑陬：惭愧的样子。 (2)顼顼然：怅然若失、失态的样子。 (3)愈：指恢复常态。 (4)向：刚才。 (5)反：同“返”，恢复。 (6)天下一人：天下只有一个圣人。 (7)复：又。 (8)夫人：那个人，指种菜的老人。 (9)徒：却。 (10)神全：精神世界完备。 (11)托生：寄生在尘世间。 (12)所之：到哪里。之，到。 (13)汒乎：茫然无知的样子，指深远不可测。汒，通“茫”。 (14)淳备：纯朴完备。 (15)不之：不去追求。 (16)謷然：謷通“傲”，孤傲的样子。 (17)傥然：无动于衷的样子。 (18)风波之民：容易受是非波动的人。风波，随波逐流；喻指心神不定，为世俗牵动的人。 (19)假修：借助于修养。假，借。 (20)浑沌氏：虚构的人物，喻指虚寂无为。 (21)识其一：懂得自古不移纯真合一的道理。 (22)不知其二：不了解顺合时势适应变化。 (23)外：指外在的世界。 (24)入素：归于质朴，达到纯白的境界。 (25)复朴：回复质朴。 (26)体性：体悟真性。 (27)抱神：持守专一的神情。 (28)固：胡，何。 【译文】 子贡惭愧失色，怅然若失而难以自持，走出三十里外，才渐渐恢复常态。 子贡的弟子问道：“刚才碰到的那个人是什么人啊？先生为什么见到他容色大变，一整天都恢复不了常态呢？” 子贡说：“起初我认为天下的圣人就只有我的老师孔丘一人罢了，不知道还会有刚才那样的人。我从我的老师那里听说，做事情要考虑可行性，功业要讲求成效。用力小而功效大，就是圣人之道。如今才知道并非这样。（我从那位浇菜园的老先生身上了解到，）持守大道的人，德性才完备。德行完备的人形体才健全，形体健全的人精神才圆满。精神圆满，才是圣人之道。 这样的人将生命寄托于世间，跟万民生活在一起，却不去考虑自己的归宿；内心世界深不可测，德行淳厚而又完备啊！功利机巧不会放在这种人的心上。像这样的人，不符合他志趣的肯定不会去追求，不符合他本性的肯定不会去做。 即使天下人都赞誉他，只要他认为合乎他的德行，他便会傲然不在意；即使让天下人都指责他，指责得不合实际，他也无动于衷、不予理睬。天下人的指责和赞誉，对于他们而言，既没有增益，也没有损伤，这才叫德行圆满的人啊！我只能称作心神不定、为世俗所牵动的人啊！” 子贡回到鲁国，把这事告诉了孔子。 孔子说：“他是修炼浑沌氏道术的人，他们了解自古不移、浑沌无别的道理，却不懂得需要顺乎时势、适应社会的变化；他们只顾及内在的修养，却忘记外在的修为。那些明澈素洁，清虚无为，体悟本性，持守精神，并悠闲自在地遨游于世俗之间的人，你怎么会不感到惊异呢？况且浑沌氏的道术，我和你又怎么能够了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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