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美铃：哪怕烧灼了翅膀， 也要飞向灯火闪烁的方向

新读写 2019-08-16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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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只是分寸的宽敞，也要向着太阳照射的方向。”

日本天才女诗人金子美铃，在她一生短暂的27年中，虽然尝尽人情冷暖与世间疾苦，但她依然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今天，让我们跟随金子美铃诗歌全集《向着明亮那方》《秋天，一夜之间》的中文译者闫雪老师，一起走进诗人金子美铃如孩童般纯净的心灵。

翻译金子美铃诗集的那段时间，我总是在深夜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前一字一句地敲打键盘。翻着翻着，常常感觉身旁出现一个小女孩，她总是在我译得出神时跑来找我聊天，跟我讲述她那小小的世界中所看到的一切。

她对一切都那么热爱，一草一木，大海、天空、月光、冰雪、麻雀……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能给她带去喜悦和忧愁，她处处留心，观察入微。

我常常被她的俏皮可爱逗得莞尔一笑，有时候也为她的形单影只而心生怜悯，为她无边无际的幻想而心头一热，但更多的时候因为她那能感知世界万物的柔软内心而倍感美好与温暖。

读她的诗就仿佛在自己疲惫不堪时得到了一个小女孩柔软的拥抱。

世界变得简单而美好，仿佛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在她的诗歌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仿佛是倾听年幼的自己在诉说，诉说那些小欢喜、小调皮、小幸运、小寂寞。

《向着明亮那方》

金子美铃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一片叶子

也要向着日光洒下的方向

灌木丛中生长的小草啊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烧焦了翅膀

也要飞向灯火摇曳的方向

夜里飞舞的小虫啊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只有小小的空间

也要向着阳光照耀的方向

留守在家的孩子们啊

然而，构建了这样一个丰盈而完整、细腻又柔韧的世界的诗人，她的人生旅途却并非一路顺遂，相反，其中充满了艰难与悲伤。

她的一生

她的故事从1903 年日本的一个小渔村开始讲起。

1903 年4 月11 日，金子美铃出生于日本山口县一个小渔村——山口县大津郡仙崎村（现在的山口县长门市仙崎）。

父亲在她3 岁时就死于异乡，留下姥姥和母亲以经营书店为生。当时，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正佑被送给在下关经营大型书店的姨父姨母当养子。

金子美铃的家乡

家中虽不富裕，但书店作为小镇唯一的文化中心，让幼年的美铃从小受到了书籍的熏陶，相比渔民的孩子，她早早展现出过人的聪明才智，成绩优异，并引以为豪。

中学时，居住在下关的姨母病逝，因为养子正佑的关系，母亲随之嫁到了姨父家，仙崎家中只剩下姥姥、美铃与哥哥。

中学毕业后，美铃谢绝了老师让她到外地升学的好意，留在家中协助哥哥一起打理店铺，她下午常坐在店铺里，给小朋友们讲故事，很受小朋友们欢迎。

金子美铃房间复原图

后来，在母亲的安排下，弟弟每逢假期会来仙崎，跟哥哥姐姐一起谈文学、音乐、电影。两年之后，哥哥结婚；美铃接受母亲的建议搬到了下关市居住。

1923 年4 月，20 岁的美铃从渔村仙崎搬到当时的大都会下关，白天在姨父的店中工作，夜晚继续沉浸在书籍的海洋中。

1923 年6 月，她平生第一次以“金子美铃”的名字投稿，大部分投到了日本著名诗人西条八十参与的杂志中。

西条八十曾赞赏美铃“她的整个诗作包裹在一种温暖轻柔的情怀之中”。

电影《金子美铃》截图

20 世纪初的日本，政治、经济尚未成型，那时却是“童谣”的好时光。由于芥川龙之介等多位作家对当时儿童所唱颂歌谣的低质深感痛心，因此，参与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童谣创作运动。由师从夏目漱石的小说家——铃木三重吉所创刊的童谣杂志《赤鸟》也应运而生。

这场“童谣热潮”为金子美铃铺平了绽放异彩的舞台。

博学多才的美铃得到了弟弟正佑的尊敬和爱慕，美铃也在与弟弟的朝夕相处中，感到了欣赏与温情。

为避免正佑不知道彼此的姐弟关系而导致过于亲密，身为一家之主的姨父决定让美铃尽快出嫁。

金子美铃和弟弟正佑

他选中了刚在上山文英堂工作的一名雇员，他比美铃大两岁，曾在博多股票界混迹多年，还曾跟一名妓女殉情未遂。

身为生意人的姨父打算让继女美铃和员工结婚，从而让他俩当夫妻总管，等到弟弟正佑成熟后，再由他正式继承家业。

尽管遭到正佑的极力反对，但考虑到母亲寄人篱下的处境，美铃只好答应，而这段勉强的婚姻却最终将美铃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美铃跟丈夫的婚后生活一开始就不平稳，正佑和他关于生意问题频频发生冲突。最终，正佑离家出走。

加上姨父不满美铃的丈夫在花街柳巷认识的女人在店铺出现，最后，已经身怀六甲的美铃只好跟着丈夫搬出家门，在下关市内偏僻的地区租房住下。

婚后，美铃在忙碌的生活中仍然抽空创作。新作品主要发表于西条八十主宰的杂志《爱诵》上。

电影《金子美铃》截图

1926 年7 月，《日本童谣集》问世，收录了著名诗人的作品，也收录了美铃的两首诗《大渔》和《鱼儿》。日本童谣诗人会在前一年由33 名诗人组成，其中女成员只有1 名，乃40 多岁名气很大的与谢野晶子。

这次两篇作品被录用，使23 岁的美铃成为第2名女性会员。

丈夫离开上山文英堂后找不到工作。这期间，一家三口多次搬家。1927 年底，一家三口回到下关，开始了卖粗点心的小生意。

潦倒的家境让原本就在情感和价值观上没有交集的夫妻生活更加艰难，丈夫开始禁止美铃创作，也不允许她跟文学上的朋友们通信。

电影《金子美铃》中的一家三口

更甚的是，流连于花街柳巷的丈夫竟然得了淋病，并把病传染给了美铃。

1929 年，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让美铃常常因病卧床不起。但她仍然在生活中不停发现语言之美，收集心爱的女儿房江的话语。在她看来，3 岁女儿说的每一句话都跟珠宝一样可贵，在生命最后的几个月里，美铃收集的房江话语多达334句。

另外她还拿起笔抄写作品集。除婚前两本《美丽的小镇》和《天空的妈妈》以外，这次还有一本《寂寞的王女》，收录了婚后的162 篇作品。从夏天抄到秋天，总共整理了三本手写的诗集。

电影《金子美铃》截图

丈夫拈花惹草的恶习不变，身心都受到摧残的美铃下定决心离婚。唯一的愿望是将女儿留在身边，可丈夫一时答应后又反悔，在离婚后提出让美铃归还女儿的要求。根据当时的日本法律，只有父亲才拥有儿女的抚养权。

美铃最终留下一封遗书，希望把女儿交给母亲养育。在丈夫到家中来接女儿的那天，1930年3月10日，结束了自己27岁的生命。

金子美铃之墓

36 年后，还在读大学一年级的矢崎节夫在1957年发行的文库本《日本童谣集》里读到《大渔》，感到心灵被深深震撼，开始踏上寻找金子美铃之旅。经过了长达16 年的寻觅，他终于找到美铃的弟弟，并从其手中获得3 本手抄遗稿，共计512 首诗歌。

这之后，矢崎节夫为了让这些优秀的作品被更多读者看到，立刻联系了几家出版社的编辑，但都因为童谣并不卖座而遭到拒绝。

这时候，向他伸出援手的，是刚成立不久的JULA 出版局的大村祐子，她说：“哪怕少印一点儿也行，要把它们变成活字。这样一来，总有一天会有人欣赏这些作品的。”

金子美铃纪念邮票

于是，1984 年，3 卷《金子美铃全集》由JULA 出版局出版问世，立刻震撼了日本文坛。金子美铃的作品终于复活。

迄今，金子美铃的多首代表作被收录于日本的中小学国语课本。并有包括中文在内的英、法、德、波兰、锡克、尼泊尔、韩、蒙古等十余种语言的版本。另有讲述金子美铃生平的《向着明亮那方》等多部日本电影。

电影《金子美铃》海报

为了纪念金子美铃诞辰100 周年，2003 年，长门市仙崎建立了市立金子美铃纪念馆。

金子美铃纪念馆的入口处是金子文英堂，过去为金子美铃家经营的书店

也许，当我们知晓她的曲折人生，我们似乎才更进一步读懂她的寂寞，也能从她的诗歌中窥见不同的形象与情感。

那些诗中，除了阳光与欢乐、幻想与俏皮，还有很多寂寞与孤独。我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童年时不被看见的小身影，一个渴望父母关爱，却无法得到满足的小女孩。

“寂寞”是诗中高频词语之一，一个不被看见的幼小心灵，一个无法给予孩子情绪抚慰的母亲，一个寂寞失落的小身影通过对外界的幻想来获得喜悦与安慰。这样的形象贯穿了整套诗集。

《是回声吗》

我说“一起玩儿吧”，

它也说“一起玩儿吧”。

我说“浑蛋”，

它也说“浑蛋”。

我说“再也不跟你玩儿啦”，

它也说“不跟你玩儿啦”。

 

就这样，不一会儿

我寂寞起来。

我说“对不起”，

它也说“对不起”。

 

是回声吗？

不不，谁都会这样回答。

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后，这首小诗在公益广告中被反复播放，在广告的结尾是一个男声的解释：“如果我们温柔地和别人说话，对方也一定会温柔地回答我们”。

这则广告一遍遍温暖了那些灾难中受创的心灵，好多人一开始都以为这是电视台专门找人做的诗，却没想到，它其实出自将近一个世纪前，一名叫金子美铃的童谣女诗人；也没想到的是，她的诗温暖了百年之中无数的旁人，却终究没能温暖自己。

《鱼满仓》

朝霞映红了天空

大丰收喽

大尾的沙丁鱼

大丰收喽

海滨热闹如庙会

 

可海中正在举行着

成千上万条沙丁鱼的葬礼吧

1923到1928年的短短四年间，她写了五百多首诗作。这首《鱼满仓（大漁）》是她的代表作之一。很多评论家谈到金子美铃时，都会用到一个词，“复眼”。因为她总是能自然而然地看到那些被我们轻易忽略的事物。看到它们的悲喜，也与它们一同或喜或悲。

 

《积雪》

上层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亮照着它。

 

下层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压着它。

 

中间的雪

很孤单吧。

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读金子美铃的时候，总觉得她的心一定是滚烫的，温润柔软的蒸汽一般的词句里面，包裹着所有滚烫的沸腾着的情绪，烫到轻轻一碰，眼泪就流出来了。

《露珠》

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清晨庭院的角落里

花儿悄悄掉眼泪的事情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

到了蜜蜂的耳朵里

蜜蜂会觉得自己做了坏事

把花蜜还回来吧

《星星和蒲公英》

蔚蓝的天空深不见底，

星星就像深海里的小石子，

在夜幕降临之前一直沉在海底，

我们的双眼看不见白天的星星。

可即使看不见它们还是存在的啊，

即使是看不见的东西也是存在的呀。

 

四处散落的干枯的蒲公英，

默默扎根在瓦缝里，

在春天来临之前一直悄无声息，

我们的双眼看不见它强健的根。

可即使看不见它们还是存在的啊，

即使是看不见的东西也是存在的呀。

金子美铃的童谣之所以受到那么多成年人的肯定，因为她的作品虽然用的是儿童的口吻，讲述的其实是自己真实的内心。

1927年8月，金子美铃不幸染上性病，开始长期卧床。起身、出门都变得艰难。疼痛伴随的生活里，诗和女儿成为她全部的寄托。

可她写出的诗依旧清逸漂亮。写母亲：

《心》

妈妈虽然是大人

可她的心却很小

因为她说啊

心里装着小小的我

就已经满了呢

 

我虽然是个小人儿

小小的我却有一颗大大的心

因为我的心啊

除了装着大大的妈妈之外

还能装下许多其他东西呢

写逝去的外婆：

《外婆的话》

婆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说起

那些她讲过的故事

其实我是那么喜欢

“我已经听过啦！”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

她脸上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曾经在婆婆的眼睛里

映出来草山上野蔷薇花的模样

我很想念那些故事

如果她可以再给我讲一次

讲五次讲十次

我都会不出声地认真听下去

写这个世界：

《我和小鸟和铃铛》

即使我张开双臂

也无法在空中飞翔

而会飞的小鸟却不能像我这样

在地面上快速奔跑

即使我摇晃身体

也无法发出清脆的声音

而那会响的铃铛却不能像我这样

知晓无数的歌曲

铃铛和小鸟，还有我

大家各不同

大家都很好

纵观金子美玲的一生，满是绝望与悲伤。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写出的童谣纯净如山涧中的清泉，温柔如四月的阳光，轻盈、俏皮，又充满希望。

“ 哪怕烧灼了翅膀， 也要飞向灯火闪烁的方向。”在诗歌里她仿佛在低声说，即便人生艰难，还是要向着明亮那方，看到世界的美，保持温柔的心，向着明亮那方，闪闪发光，一路远航。

编辑：青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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