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明亮那方 陆小鹿 【导读:让人惊叹的是,诗歌里的金子美铃是轻盈欢快的,绝没有一丝愁云惨雾,有的只是对世间万物纯粹的悲悯之情。花朵、月亮、露珠】 我最初是在民谣歌手程璧的歌里听到金子美铃的。 2016年,程璧出了一张专辑《早生的铃虫》,歌词全部以金子美铃的诗歌为素材,我一首首听过去,记住了金子美铃。 “花谢了,果熟了,果落了,叶落了。那以后,又发芽,那以后,开花。就这样,重复多少次,树才能,休息呢。”这是专辑里我比较喜欢的一首,名字叫《木》。直白的诗歌,让我一下找到了归属感。我从来不喜欢晦涩难懂的诗,一眼看不透,沒有心灵共振,在我看来不算是一首好诗,而金子美铃的诗歌,你读一遍,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金子美铃是20世纪20年代的日本童谣诗人,知道这个名字后,我就时不时在各种地方邂逅她:报纸、网络、朋友圈…… 读了她的一本精选诗歌集《全部都喜欢》,里面的150首诗,我一个下午就读完了。每一首都纯净可爱,诗里的童趣和妙思是我最为欣赏的。拿《木》举例子,我读了一遍又一遍,不免叹气问自己,我走在树下时,怎么就没有那样的思绪呢? 是的,我在读金子美铃的诗歌时,总是忍不住叹气,明明都是生活中俯拾可得的场景,到了我们这里全部一眼带过了,而金子美铃就有本事找到独特的观察视角。比如《问雪》:“落到海里的雪,变成海。落到街上的雪,变成泥。落到山上的雪,还是雪。还在天空中的雪,你喜欢哪一种?”孩子气的天真烂漫一览无余。 我时常怀念童年时代,现在想来,我就是十分留恋那种孩子气的天真。成人世界充斥了太多约定俗成的规则和道理,人人变得同质化,乏善可陈。只有孩子的脑袋才是百变万花筒,装满了各种有趣的疑问,就像金子美铃在《不可思议的事》里写的:“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是从黑色云彩里下的雨,却闪着银色的光……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是问谁谁都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金子美铃的可贵就在于她是一个成人,可还拥有孩子般的丰富想象力,她能听到海的风声、山的树音,连青草雨水的气味也能感受到,这大约就是诗人的一种禀赋吧。 有一天,一个朋友在朋友圈分享了金子美铃的书,他写了这样一句推介语:“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短短十多个字,却很触动我。 金子美铃的人生的确堪称凄楚。3岁丧父,亲弟弟被送到亲戚家抚养,不知情的弟弟长大后爱上了姐姐,为了弟弟好,金子美铃在继父的操办下,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生下一个女儿。丈夫禁止她写诗,还把在外面染上的淋病传染给了她。离婚后,他又夺去了女儿的抚养权。绝望的金子美铃最后选择了自杀,生命的休止符永远停在了27岁。 可让人惊叹的是,诗歌里的金子美铃是轻盈欢快的,绝没有一丝愁云惨雾,有的只是对世间万物纯粹的悲悯之情。花朵、月亮、露珠……她有一首诗《向着明亮那方》流传甚广:“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哪怕一片叶子,也要向着日光洒下的方向……”我想,这大概就是金子美铃自我的一种隐喻吧,就算生活以痛吻她,她也要报之以歌,永远向着明亮那方,即使短若流星,亦灿如夏花,照亮了人生最美的旅程。 全部都喜欢 时想 题名就是金子美玲诗集中文版的诗集名。 我喜欢“全部”的这种态度,喜欢“喜欢”的这种感觉。 我是一个体验论者,一切都是体验,而体验论有一个在世俗眼光看来是缺陷的特点——贪,贪那些不平凡的体验,不论是所谓的好或者坏,苦难还是幸福,都要去体验,全部都喜欢。 金子美玲1903年出生,1926年结婚,丈夫品行不好,曾禁止她写诗。1930年2月27日离婚,同年3月10日服毒自杀。 金子美玲生前便是写童谣的,并有一些作品在当时得到发表,有名气。死后五十多年,才有有心人一路追寻,最后从她弟弟处获得她的诗作全集,金子美玲的诗全集才得以完整出版。 用日语写童谣有一种天赋优势:日语本身就很口语化。 从汉语的角度来关照:日语的口语化不仅在于日语的语音变化量偏少,部分语音组合的简单连绵,天生适合日常对话,而且日语的语法从汉语看来也是相当口语化,而且语法中常出现的介词和后缀常会读出一种莫名的可爱。 可以说是天生温柔,用来写童诗再适合不过,这种感觉即使经过翻译依然有很浓郁的保留。汉语和日语的语系虽然不同,然而却在字词上有不少相通,原诗的感觉还是能较好地在翻译中保存下来,如果本身对日语有些了解的话,感受会更深。 既然是童诗,自然会考虑到童诗对于孩童的教化作用。 我不喜欢听人讲道理,尤其不喜欢诗体被用作野蛮地讲道理的工具,除非诗歌本身的特质得到保留,而金子美玲的诗——都——做到了,这太难得了。 正凭这一点,很多她在诗中露出的观点,既可以博得成年人的会心一笑,也会令孩童细细思索;更可以反过来——令孩子们会心一笑,却让成年人细细思索。 在我看来,这恰恰就是优秀的儿童文学的一项最重要的特质。 如诗集中插画的温柔美丽,金子美玲的诗歌也充满着她美丽的童真而非凡的想象,不像我同期看的某本《中外童诗选》,里面的选作装幼腔作稚势,完全是以一个丧失了童真和想象力的大人的视角去居高临下地模拟童心,装傻充愣,想象匮乏,真诚掺假,俗不可耐。 童真不论年龄多大,都应该保持。 金子美玲的《留声机》的第一段就可以作为对这种大人的回应: “大人们一定是想, 小孩子不需要想事情。” 童诗,一般来说总是易懂的。这在金子美玲的作品中显示出来的是其类似于《诗经》的“重章复唱”的写法,可提升阅读惯性和内容的可记忆性。 但在具体的字词和语句组合方面,金子美玲并没有一味地往浅显易懂去做,这是对的。她的诗中有很多普通小孩可能并未学到过的字词,她的语句排序也不一定会按照习惯语序,译者也较好的秉承了这一特点,如《猜谜》: “夏天中午微微的风, 用小小团扇扇给你。” 这两个“扇”的读音和意思都不一样,一般童诗恐怕唯恐避之不及,因为不容易懂,因为这与浅显易懂的原则相违背。而这是错的。 令阅读有些困难,首先有益于亲子交流;其次,则在于诗对于全体人类的作用,尤其是对那些思维尚不像成年人那样定式甚至僵化的孩童来说,效果正好——不让孩童的语句搭配过早地趋于固定,甚至人的一生都不该如此,因为语言就是思想,如果语言模式固定僵化,则思想陷入僵局也是迟早的事,这是诗对于语言——语言对于思想——的责任,也是诗人对于整个人类的责任。 选三首诗来分享一下。 《小牵牛花》 记得 那是一个 秋天的日子啊。 坐着马车经过村外, 一间草屋,竹篱笆。 竹篱笆上开着 天蓝色的小牵牛花 ——就像望着天空的眼睛。 记得 那是一个 晴朗的日子啊。 我的批注是:采菊南山下,悠然见东篱。 《是回声吗》 我说“一起玩儿吧”, 它也说“一起玩儿吧”。 我说“混蛋”, 它也说“混蛋”。 我说“再也不跟你玩儿啦”, 它也说“不跟你玩儿啦”。 就这样,不一会儿, 我寂寞起来, 我说“对不起”, 它也说“对不起”。 是回声吗? 不不,我们都这样。 一般的童诗很可能就以描写回声与自己的和好作为结束,但是金子美玲的最后一句却忽然点燃了这首诗似的,使整首诗产生了一种亟待回溯的气质,正是这个结尾使前面看似平凡的诗句又重新闪亮了一遍,像是一块锦帕,满堂金玉都忽而被它擦亮了。 而这一句本身所蕴含的道理也足以使读诗的孩子在“如何与人相处”方面产生思索,这就是这首诗的教化。 《心》 妈妈是个大人, 个子很大, 可是 妈妈的心好小。 因为,妈妈说, 满心都是小小的我。 我是个娃娃, 个子还很小, 但是小小的我 心很大很大。 因为,我的心, 装了妈妈也不会满, 还可以想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当然是写亲子之爱的。但似乎也能读出某种温柔地讽刺:大人的狭隘——妈妈的心里全是我。 这也可以引申出现在许多家长关心则乱,习惯包办孩子的成长史——什么事都按部就班,安排妥当,最终导致许多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青少年在这个社会上的新的诞生。 《极乐寺》 极乐寺的樱花是重瓣的樱花, 重瓣的樱花, 送货的路上我来看过它。 在横街的十字路口拐弯儿时, 十字路口拐弯儿时, 眼角里微微瞥见它。 极乐寺的樱花是泥里的樱花, 泥里的樱花, 全在泥土上开着花。 带着海菜饭团的便当, 带着便当, 我去看了樱花。 这首诗我没有批注。 最后,我毕竟生理上已经不是儿童了,也不敢确定孩童们是否真的会喜欢这本诗集,但不喜欢也没关系——好的儿童文学总是老少咸宜的,就给我这样的大人来读吧 ——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2018.12.15 温柔的人要和温柔的人在一起啊 佚名 第一次见到金子美铃,应该是在高中时期的《文艺风象》,小时候养成的最好的一个习惯——做摘抄。喜欢的话,我就抄下来,喜欢的文章,我也会抄下来。当时偏爱于折千纸鹤,未使用的方形纸,便拿来做诗歌的摘抄。《全部都喜欢》当然是被抄下来的其中一首小诗。 第一次看到这首诗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应该是温暖吧。“妈妈亲手做的”菜,是我们的慰藉,而“医生”“乌鸦”这些可能会令人感到反感的物象,在金子美铃眼中,也是可爱的,想要喜欢的。 我不禁去联想这个文字俏皮,富有童趣,心中满是爱意的诗人是个怎样的形象。 是孩童吗,或是年轻的女人?是漂泊于天地的旅人,还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主妇?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搜索关于作者的资料。一切都沉浸在幻想中最好,如此一来,她在我心中可以是任何一位热爱生活的朋友。 再次见到她的书籍,是大二的上学期。不再是仅仅局限于《全部都喜欢》这一篇,而是整本的诗歌选集,又让我了解到了不一样的金子美铃。曾经我肤浅的以为,金子美铃的诗大概只是在表达对世界的无限热爱。而在诗集其中的《初秋》《秋天的来信》等诗中,我仿佛看到了她身居城市的高楼中,伫立在落地窗旁,手扶栏杆,眺望远方,眼神如此空洞,而当她想起童年时乡下的果实应是到了成熟的季节,又感慨着城市车水马龙,四季似乎都是一个模样,眼神好像又空洞了一点。 这样想着,我突然又能稍微理解到《十字路口》这一诗的含义—— “我赌气从家里跑出来 有哪个 不相识的旅人 来问问 去我家的路怎么走?” 想必是想起故乡了吧,坐在路灯下的台阶,我轻轻揉揉她的头。“快回家吧,我可爱的小姑娘,茄子、燕子都在等你回去呢。” “落到海里的雪,变成海。 落到街上的雪,变成泥。 落到山上的雪,还是雪。” “还在天空中的雪, 你喜欢哪一种?” 未尝面对人生重要选择的你,又会喜欢哪一种?金子美铃在诗中总有很多地方浅浅的点出“选择”一词,乡下或城市,你会选择哪种?童真和成熟,你又会选哪一种? 我喜欢金子美铃笔下她所喜欢的“全部”,但是“全部”当中的“部分”,又让人觉得孤单单,有点点忧伤。 在吴菲翻译的这版书的最后,附有金子美铃的年表。细细阅读之后,我才对这个可爱的姑娘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一个仅仅看过了世间27年的姑娘啊,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为我们留下了512首简单却又深入人心的短诗。心怀善良宁愿以死换来女儿的安宁,如此温柔又令人心疼。 应该要慢慢的读的,这种小诗,不应当是被人急匆匆的翻阅过就弃之一旁。 应该是在一个温暖的晴天,伴着初生的暖阳,细细品味这字句中的美好。 应该是在一个微凉的雨天,钻进温暖的被窝,让温柔一点点深入心脾。 “我好想喜欢上啊, 这个那个所有的东西。 比如葱,还有西红柿,还有鱼, 我都想一样不剩地喜欢上啊。 因为家里的菜,全部都是 妈妈亲手做的。 我好想喜欢上啊, 这个那个所有的一切。 比如医生,还有乌鸦, 我都想一个不生的喜欢上啊。 因为世界的全部, 都是上天创造的。” 哪怕只有分寸的宽敞,也要向着阳光照射的方向 ——记童谣诗人金子美铃 在没有看这部关于金子美铃的剧之前,对于她的生平略耳闻却未入心。看她的诗句,觉得处处透着小女生的柔美娇嫩,即便有些哀愁,想来也是闺阁之愁。 但当我看完剧之后,却忍不住一个人陷在沙发里哇哇哭起来。再看那些诗句,也都附上了“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意味。 美铃无疑是不幸的,是时代洪流下的命运悲剧。三岁丧父,十六岁时母亲按照习俗改嫁姨夫。祖母、哥哥和一间书店,成为她的全部。但周遭的环境,一直在逼迫着美铃出走,她不断得改变甚至委屈自己,以适应当下。哥哥成婚,让她心目中家的概念分崩瓦解,她放弃继续升学的机会,投奔母亲和继父。与其说投奔,不如说寄人篱下。继父是那个时代颇为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他为了自己的家业隐瞒了膝下独子是美铃亲生弟弟的真相,让美铃必须称呼弟弟正佑为少爷;因为正佑对美铃动情,一意孤行的让美铃嫁给书店店员宫本。宫本带着心中思念的她人娶了美铃,婚后他们一直过得不幸福。再加之经济的压力、事业的失败,都让宫本的身心和美铃愈行愈远。他甚至用寻花问柳逃避现实与家庭的苦闷,却将淋病传染给了美铃。 而在这一路坎坷中,美铃无疑是当时女性忍辱负重的时代典型。她淡然的接受了一切。她的真心与情感被悄悄隐藏,在诗歌中美铃寻找着隐忍的出口。被世俗传统与命运推着向前走的美铃,唯一一次主动选择,便是同意嫁给宫本。她本可以听妈妈的话,拒绝这门婚事。但为了斩断对正佑的情愫,她选择接受继父的安排。 好在,美铃有对万事万物的恻隐之心。万物静默如迷,她却能洞悉背后的光景,仿佛她可以望见“雪花飞舞后面的繁星”。那些直抒胸臆不加装饰的词句,有着难得的纯真与灵动,喜怒哀乐见于字里行间,就连诗歌中常有的意象与隐喻,在金子美铃这里也少见。她只是平白的诉说,将万物中官能的美,转化为一种精神的内在。 比如,这首《花纹礼服》,描绘了一幅极美的画面: 安静的秋日傍晚 身穿美丽的花纹礼服。 月亮是白色的家徽, 藏青的山峦就好像 靛蓝晕染的水蓝色裙裾, 大海仿佛亮晶晶的银粉。 藏青色山间那星星点点 散落的灯火就是刺绣吧。 她要嫁到哪里去呢? 安静的秋日傍晚, 身穿美丽的花纹礼服。 就像打翻了调色板,秋日的傍晚在美铃笔下柔美得让人沉醉。蓝色之中的银粉,青色一片下的刺绣,宛若一个新娘着盛装待嫁。朱颜翠黛跃于纸上。 再比如,这首《月出》 别出声, 别出声, 你看,它就要出来了。 大山的 山梁上 透着柔和的光呢。 天顶山, 还有 海底中, 好像有 光辉 正在融化呢。 精炼的笔触,将月亮初生的场景赋予灵动与生命,又有着一丝孩童般的调皮和趣味。开头那一段仿佛真有一个小娃娃,在窗前屏着气等待着月亮游出山头。 即使美铃的身世再坎坷和曲折,也不见她在诗句中的自怜自哀。反倒是,她对自然万物都怀有一颗慈悲之心。她将自己的心放低,放低,低到尘埃中,低到山海中。那绝不是卑微的姿态,而是一种平视与接纳,有对万物的尊重和爱恋。 比如,这首《露珠》 对谁都不要说, 好吗? 清晨庭院的角落里, 花儿悄悄 掉眼泪的事。 万一这事 说出去了, 传到 蜜蜂的耳朵里, 它会像 做了亏心事一样, 飞回去 还蜂蜜吧。 她对于丈夫宫本,也一直在竭尽全力去喜欢、去爱。她试图去理解丈夫的郁郁和苦闷,将自己心中的难过隐藏起来,她只是选择像花儿一样,在角落悄悄的掉着眼泪,还唯恐她那像蜜蜂一样的丈夫知道了,会徒增压力和烦恼。 再比如,这首《鱼满舱》 朝霞映红了天空, 渔船满载而归啦。 大尾的沙丁鱼, 载满舱啦。 海滩上, 像过节一样。 可是大海里, 成千上万 沙丁鱼的葬礼 正要举行吧。 当人们都在庆贺丰收时,只有美铃想到了那些因为人类的捕杀而死的沙丁鱼。岸上的节庆和海里的葬礼,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美铃也写哀伤,也写逝去,也写凄凉,但她不仅仅止步于直面,许是自然给了她力量。所以即便是黑暗,她也努力一直向着明亮那方。 比如,这首《再见》 下船的孩子对大海说, 上船的孩子对陆地说。 船儿对栈桥说, 栈桥对船儿说。 钟声对大钟说, 炊烟对小镇说。 小镇对白天说, 夕阳对天空说。 我也说吧, 说再见吧。 对今天的我 说再见吧。 读着这些字句,就仿佛看到美铃再拒绝了弟弟正佑的真心之后,嫁给明知不爱的宫本一般。如此决绝,和昨日的自己告别。 再比如,这首《积雪》 上层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亮照着塔。 下层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压着它。 中间的雪 很孤单吧。 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这首诗,在我看过电视剧之后,每次读都让我想到,上层的雪仿佛美铃的哥哥,成婚后的长子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压力与烦闷;下层的雪,仿佛美铃的丈夫,被各方打压而活得像个丧家之犬一般;而中间的雪,则像美铃自己,如此孤单,内心被家族裹挟着,不见天日,无人理解。 比如,这首《早晨和夜晚》 早晨从哪里来临? 从东山探出脑袋, 转眼间越过天空, 静静降临在城市。 树丛里、地板下,这些地方, 在太阳出来之前都要照顾到。 夜晚从哪里来临? 从地板下,从树丛里, 陆陆续续地起身, 忽然间大片地出现在窗外。 就算夕阳已经西沉, 也要把光亮送到云端。 就像拉开又落下的帷幕,太阳和夜晚做了戏的主角,结尾一句有着让人感动的力量,又燃又暖。 再比如,那首为人熟悉的《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一片叶子 也要向着日光洒下的方向。 灌木丛中的小草啊。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烧焦了翅膀 也要飞向灯火闪烁的方向。 夜里的飞虫啊。 向着明亮那方 向着明亮那方。 哪怕只有分寸的宽敞 也要向着阳光照射的方向。 住在都会的孩子们啊。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被丈夫传染了淋病腹痛难忍走路都跛起来,之后连生命唯一的寄托——精神食粮也被丈夫斩断,与丈夫离婚,却只能以服药自杀换回女儿的抚养权的凄苦女子写的诗句。如此这般乐观明亮,不由得让人感叹与敬佩。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在2011年日本的大地震之后,美铃的诗歌能如此抚慰人心,给予力量吧。 但就美铃的童谣生涯来讲,她又是有些幸运的。家庭环境,让她从小在书籍的耳濡目染下,滋养了她的心性。而她开始创作的那个年代,正赶上日本儿童文学创作新风的兴起。苦于为幼儿吟唱的童谣品质的担忧,夏目漱石的弟子铃木八正发起了一场“为儿童创作具有艺术价值的童谣和童话”的革新运动。西条八十等人纷纷开办儿童杂志,金子美铃的投稿能被采用也归功于那一个时代对于童谣的重视与热忱。特别是对她赞誉有加的西条八十,更成为她的伯乐。当美铃26岁结束生命之后,日本童谣的大势也已逝去。西条八十也开始写起了军歌。多么像,这个璀璨的童谣舞台为美铃而起,又多么像,金子美铃的一生因为童谣而活。 西条八十曾经忆起他与美铃唯一的一次短暂面谈,“和美铃说话的时间,可能还没有抚摸他背上的孩子的时间长”。美铃为了那次会面翻山越岭,却又临阵起了羞赧之心,躲起来怕西条看见。西条在那次会面临走前,说美铃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定能写出美丽的诗歌。怎奈,此一别便是永隔。美铃死后,将自己誊撰的三本诗集,分别寄给了西条八十和弟弟正佑,世间唯二最懂她的两个人。 美铃有一首诗,叫《蚕茧和坟墓》 蚕宝宝要到 蚕茧里去, 又小又窄的 蚕茧里去。 但是,蚕宝宝 一定很高兴, 变成蝶儿 就可以飞啦。 人要到 坟墓里去, 黑暗冷清的 坟墓里去, 然而,好孩子 会长出翅膀, 变成天使 就可以飞啦。 以这首诗,结束本文。也祝愿,总在和自然对话的金子美铃,能在自然中舒展身心。 补充:因为金子美铃写的诗歌,是属于给小孩子读的童谣。所以,有一个如何给孩子读金子美铃这样的问题。其实,对于诗歌的理解,想要深刻起来肯定是年龄与阅历增长到一定程度才可以。所以,给小孩子读诗,要抱着无用的心态,用“为他们种下一颗种子”的理念,去默默无闻的耕种。 好在金子美铃的诗歌够直白,没有繁复的意象,而且多取自自然,减小了孩子的阅读障碍。但在读的过程中,仍不主张过度解释,除非孩子有所发问。要相信,每一个孩童都天生是自然之子,相信他们的感受力、接受力与理解力。当你只是一遍遍读这些诗句的时候,也许孩子们走得比你想象中要远得多。 但如果孩子就是不感兴趣,也无需焦虑,世界之美,又岂囿于诗句。就当做我们成人日常生活的一味甜品或者一盏清茶,滋养自我的心性,也是不错的呀! 好像置身于一座宝藏 吴菲 关于作者与作品 金子美铃(Kaneko Misuzu)(1903—1930),本名金子照,出生于日本山口县长门市仙崎村。金子美铃生前只在杂志上发表过作品,从未出版过诗集。在她去世半个多世纪之后,儿童文学研究者矢崎节夫辗转搜寻,终于找到金子美铃生前托付给胞弟上山雅辅(本名:正佑)的遗稿。那是她生前誊写在笔记本上的512首作品。经多方努力,1984 年金子美铃童谣全集得以正式出版。此时距诗人离世已经过去了54年,这是金子美铃被“发现”的开端。此后,她的作品开始在日本广为流传,其代表作《我和小鸟和铃铛》《积雪》等相继被收录于日本小学和中学的国语教科书,甚至出现在东京大学的入学考题之中。 金子美铃在日本西部的滨海小镇仙崎出生长大。美铃自幼丧父,祖母、母亲和哥哥,全家三代人合力经营镇上唯一的书店——金子文英堂。美铃自小在书香中成长,在学校一直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女中毕业时,她放弃了继续升学的机会,追随改嫁的母亲来到山口县南端的港口城市下关,在继父经营的书店上山文英堂做一名店员。在那里,美铃开始向童谣杂志投稿,短短几年时间,就有大量童谣作品发表在各大杂志。20世纪20年代的日本正处于大力引进和模仿西洋文化的“大正浪漫”时期,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西条八十等诗人纷纷开办儿童杂志,树立清新唯美的儿童文学新风。诗人们为儿童创作的艺术童谣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形式之一。日语中 “童谣”一词相当于中国的“儿童诗”。当时诞生的许多名作如《红蜻蜓》《金丝雀》等也被谱上优美的旋律,传唱至今。大正艺术童谣的创作者都是成年人,读者也多为成年人。金子美铃投稿的《童话》《金星》等刊物是当时儿童文学界最具影响力的杂志,专门设有童谣投稿栏。北原白秋,西条八十等儿童文学界的领军作家担任选评者。西条八十最为赞赏美铃的作品,认为她的作品有着不同凡响的“想象力的飞跃”,并赞誉她为“童谣诗人的巨星”。 大正十五年(1926),美铃被推举为日本童谣诗人会的会员,成为当时全国仅有的两名女会员之一(另一名是以和歌集《乱发》闻名于世的与谢野晶子)。然而在现实中,等待美铃的不是童谣般美好的生活。1926年2月,美铃23岁,在继父的操办下与书店店员宫本启喜结婚,不久后生下了女儿房江。丈夫生活放荡,而且反对美铃继续进行诗歌创作。他们的婚姻持续了不到四年,终于以离婚收场。在当时,女方在离婚后无法获得孩子的抚养权。正式离婚后不久,美铃服毒自杀,留下遗书请求丈夫不要带走女儿。美铃的死为女儿换来了安定的生活,她在外祖母的抚育下成长为一名坚强自立的女性。目前,房江依然健在,生活在神奈川县,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外孙。 美铃生前把512首诗作誊写在三册笔记本上,一式两份,分别托付西条八十和胞弟上山雅辅。半个世纪后,这些作品经矢崎节夫等儿童文学研究者、出版人以及各界有心人的努力,终于未被时间湮没,以全集的形式正式出版。从此,众多读者得以分享这些美好的诗作。 如今金子美铃的作品不但在日本广为流传,也被翻译成十多种文字,介绍到世界各国。 关于作品的解读 金子美铃作品最吸引你的是什么?时常有人这么问我。 作为一名热心的读者,谈论金子美铃作品的魅力对我来说非常不容易。因为我实在太爱这些作品,以至于无法客观地评论它们。开始着手翻译之后,与这些作品的距离更又近了一层。我只觉得面对金子美铃的作品,就好像置身于一座宝藏,翻译和阅读这些作品给我带来无数愉悦的体验,我却不知如何用客观简洁的言辞来分析它们。那就简单说说翻译过程中的一些感受吧。 首先这些诗歌的语言十分朴素。作者似乎一开始就不打算矫饰自己的语言。开心就说开心,寂寞就说寂寞,雪就是雪,花儿就是花儿,没有过多的形容词。语言朴素而简单,而很少用于隐喻或修饰。比如《积雪》: 上层的雪 很冷吧。 冰冷的月亮照着它。 下层的雪 很重吧。 上百的人压着它。 中间的雪 很孤单吧。 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简单直白的语言,说的是最本真的心意。我觉得这种本真的心意才是美铃诗歌的核心所在。具体说来就是对世间万物的慈悲之心和面向大自然的平等视线。慈悲这个词让人联想到佛教。的确,美铃生长在笃信佛教的环境之中,慈悲为怀的观念可以说是耳濡目染。然而美铃的慈悲之心显然超出了宗教的范畴,是一种更为彻底、与生俱来的细腻情怀。其代表作《鱼满舱》尤其能体现这一点: 朝霞映红了天空, 渔船满载而归啦。 大尾的沙丁鱼, 载满舱啦。 海滩上 像过节一样。 可是大海里, 成千上万 沙丁鱼的葬礼 正要举行吧。 当渔民在海滩上喜庆丰收的时候,金子美铃的视线却投向大海深处,看到处于喜庆背面弱者的苦痛。这种穿透表面的犀利视线也见于前文引用的《积雪》。我们看到的是茫茫白雪,美铃却能体会到上层雪的寒、下层雪的苦,以及中层雪的悲哀。表达这样的慈悲情怀,何须通过华美的语言?而这种慈悲对经历了不幸的人而言,尤其能起到抚慰的作用。金子美铃的作品中有一种直视悲哀的心态,让我们更加理解悲哀并化解悲哀。在2011年大地震后的日本,金子美铃的诗歌再次引起了世人的瞩目,应该也与作品中蕴含的这种力量有关。金子美铃看世界的视角之独特,也是作品的一大特色。那是一种不带成见的视角,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深远处。不论对象是大还是小,是人还是物,美铃都以平等的眼光去观察去感受。正如矢崎节夫所说的,“金子美铃看紫云英的时候她就是紫云英,看酢浆草的时候她就是酢浆草,看蚂蚁的时候她就是蚂蚁”(《金子美铃童谣全集·后记》,JULA出版局2004年)。对等的视角,使美铃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细微之处,以及更深更广的空间。以这样的视角去看世界,自己仿佛也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才能做到“总在和自然说话”(李长声语,《向着明亮那方·序》,新星出版社2007年、2009年)。平等地去看待自然、看待整个世界,这样的眼光给美铃的诗歌带来了纵横无碍的想象和无数新鲜的感动与发现,这也是其作品打动人心的秘密所在。 露 珠 对谁都不要说, 好吗? 清晨庭院的 角落里, 花儿悄悄 掉眼泪的事。 万一这事 说出去了, 传到 蜜蜂的耳朵里, 它会像 做了亏心事一样, 飞回去 还蜂蜜吧。 来自日常生活的素材也是金子美铃作品的一个重要特征:四季的风花雪月、蓝天大海白云、路边的小石头、杂草,甚至邻居家不讨人喜欢的小狗,她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表达这些意象。即便是想象,也来自于这些触手可及的平凡事物。虽然是近百年前的作品,我们依然可以毫无阻隔地亲近美铃的诗歌。不论你住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贫穷还是富裕,金子美铃的诗作都能带领我们去发现和感受日常生活中的美好。 就这样,用简单的语言、平等的视线和身边的素材,金子美铃为我们编织出一首又一首动人的诗篇。正因为语言简单、题材平凡,对每一首作品的含义,如何读解、如何感受则完全可以因人而异,没有必要准备标准答案。这也是我不愿对金子美铃作品做过多评说的原因之一。 另外,关于“金子美铃”这个笔名的中文翻译还需稍做解释。金子美铃的原文写作“金子みすゞ”。译作“美铃”其实有些牵强。据上山雅辅回忆,“みすゞ”取自和歌的枕词“みすゞ刈る”。发音为“misuzu karu”。美铃喜欢“misuzu”悦耳的音韵,所以借来用作笔名。这个枕词在和歌中总是用来引出信州(今长野县一带)的风物。直到现在,位于日本东部内陆的长野县仍有许多冠以“みすゞ”之名的商标或商店。“みすゞ”的本意是一种长在山林中的筱竹,多见于长野县。也有人说这个枕词的出现是由于江户时代的学者误把万叶时代称之为“水篶”的植物与后世所说的筱竹混为一谈。“水篶”所指的植物即中国南方常见的茭白。可惜我们也不能钻牛角尖把这个“正确”的译名套在诗人头上。如此说来,“美铃”这个译名不论从音韵还是含义上倒也算符合“金子みすゞ”的初衷。 关于翻译 翻译金子美铃的诗歌在我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如前所述,金子美铃的语言十分简单,没有太多时代的印记,翻译起来并不需要太多学养。然而与所有诗歌的翻译一样,翻译同时也是一个拆解与重组的过程。我能做到的就是诚实地对待这些作品,尽量把翻译过程中的“拆解”与“重组”带来的损失减少到最小。每当得知读者通过我的翻译喜欢上金子美铃的诗歌,并且远比我深刻地理解金子美铃的世界,我都感到由衷的欣喜。若有读者指责我的翻译不像“诗”,我也毫无怨言。如前所述,我认为朴素直白的语言是金子美铃诗歌的特色。在我的译文中,文通句顺、韵脚齐整的部分反倒是苦心加工的结果。 本书收录的150首作品以JULA出版局2004年版《新假名版金子美铃童谣全集》为准选译。 特此感谢编辑张成小姐。没有她的督促就不会有此书的顺利完成。 最后还要感谢JULA出版局和金子美铃著作保存会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 愿更多的人通过这本书走进金子美铃的童谣世界 【内容简介】 1984年,金子美铃生前留下的三本手抄童谣诗集共五百一十二首作品《金子美铃童谣全集》出版,震撼了日本文学界,也震撼了每一位读到诗的普通人。迄今为止,金子美铃的多首代表作被收录于日本的小学国语课本,其作品已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英、法、韩等七国文字。 《全部都喜欢——金子美铃诗歌精选》 从日本JULA出版局2004年出版的《新假名版金子美铃童谣全集》里精心挑选了一百五十首金子美铃的诗歌,由首次将其引进中国的译者吴菲翻译,辅以精美插图,展现金子美铃诗歌的纯净之美。 【编辑推荐】 金子美铃的诗歌非常有特点:短小,晶莹剔透,讲求韵律的同时非常具有童趣。虽然诗人自己有着悲惨的遭遇,但是不妨碍她拥有非常敏锐的观察力以及积极向上的人生观,而这些都体现在了她的诗歌当中。而在2011年的日本3·11地震期间,金子美铃的诗歌被日本各大媒体称为“疗治心灵创伤的良药”,并被广为阅读。 【名人推荐】 “童谣诗人的巨星。” ——日本《童话》杂志主编、著名诗人西条八十 “美铃的作品,隔了半个世纪的冬眠,复活以后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日本作家新井一二三 “但愿有一天,地球上的人们都能够体会金子美铃。” ——儿童文学研究者矢崎节夫 【作者简介】 金子美铃(1903-1930),日本童谣诗人,二十岁开始发表作品,二十六岁去世时留下三本手抄童谣诗集,共计五百一十二首作品。这些诗歌于1984 年首次正式结集出版,甫一面世,立刻受到各界瞩目且广为流传,迄今为止,金子美铃的多首作品收录于日本小学国语课本,并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英、法、韩等七种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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