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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方罗平/我在家乡当民办教师

 潇湘原创之家 2023-05-10 发布于湖南

我在家乡当民办教师

作者:方罗平

进入新世纪后,民办教师这一职业渐渐成为远去的历史,但我们不能忘记,曾经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有一个巨大的农村民办教师群体,为我们的“穷国办大教育”,作出过突出的历史贡献。1967年秋天,我在家乡的沙陂小学走上民办教师岗位,有幸成为我国农村集体化时期的民办教师 ,走过了一段极不平常的教书之路,体验了早期农村教育的艰难步履和农村教师忘我的工作状态,也因为乡土情结,每天面对的是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让我渐渐地爱上了教书这一职业。也许正是这段不经意的人生历练,成就了我后来的教书生涯。五十多年过去了,许多事还历历在目,至今难以释怀。我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教书人,但拥抱了时代,见证了历史,经历过很多挑战,也享受了职业带给我的快乐。

那一年,我正在家务农,听说公办高小将要下放到大队办,大队需要推荐选拔能教高小的民办教师,我不清楚父亲怎么知道了这个消息,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已向大队书记请求,书记研究后,已同意我去大队当民办教师。我从错愕中生出一丝惊喜。年轻时,我性格内向,不爱与人打交道,虽然跟书记同屋场,但没跟他打过什么照面,我佩服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种田人,竟有这种找人的勇气。估计他在书记面前说过我许多好话,有对我的肯定,也有对书记的信赖。书记在三年困难时期辞去公职回乡,父亲一直认为他站过码头,见过世面,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书记跟父亲一样,也都是耿直人,他相信书记会认真考虑他的请求。父亲在幼年时期仅读过半年私塾,但他一生爱书,敬重读书人,经常在田间地头给我讲《增广贤文》中的名言警句和一些读书人的故事,希望我与人为善,积极向上,多学习,做个诚实有用的人。他坚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既使在最困难的年代,“读书无用论”盛行,父亲仍坚持送我们兄弟上学,并让我读到了高中。现在回想,如果当初没有书记的首肯,也许机会就跟我擦肩而过,如果没有父母的坚持送读和鼎力推荐,我后来也许不一定能走上这条教书的路。

当年的大队小学,没有规范的校舍,沿用解放初期就开始使用的老祠堂,教室、课桌和板凳都极其简陋,也不够用,还在附近村民家借用一间堂屋,架几块木板作一年级教室。那时学校民办教师的人数并不确定,常以学生的入学规模取舍教师。我上岗后,学校有了五名教师,包括两名公办教师黄联泉和方荣,民办教师除我外,还有方继普和任桂保。民办教师上岗,并没有事前的职业培训,好在当时两位年长一些的公办老师对我有悉心指点,让我在备课、讲课、抓组织教学及组织校外活动等方面,慢慢地找到了一些方法,不久,我似乎成了能打通关的全科教师,语文、算术、体育、唱歌;单班、复式班、初小班和高小班都教,不可能都教得很出色,但态度认真。再说那时的小学也只有语文和算术两门课本,受当时“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影响,课本的政治色彩较浓,对教师本人的文化素养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认真投入,任教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那些年,每生每期只收少量学杂费,一般在一块五角钱左右,也有个别特困家庭,付不起这点学费,学校只能另想办法,不会让学龄儿童失学。学费主要用于购买课本、练习本、低年级的铅笔和少量办公用品。铅笔往往由老师课前削好,上课时再发给学生做课堂练习,下课时再统一收回,学生也没有家庭作业。我教过的一名二年级学生,如今也到了退休年龄,前不久,他在跟我回忆那段读书经历时,还对课堂的铅笔练习记忆犹新。办公用品主要为煤油、粉笔、配合政治宣传的大白纸、大红纸、毛笔、油墨、蜡纸和刻蜡纸的钢板等。条件艰苦,是当时的办学常态,没有人会抱怨,每个人的工作,都是倾力而为。

民办教师除了教学还必须紧跟形势,配合各项中心工作,及时参与学习宣传。印象最深的事有三件,一是宣传中央《新闻公报》,二是每年暑假的“双抢”(双季稻的抢收抢插)阶段,办《“双抢”简讯》,三是寒暑假参加区社组织的教师学习班。那时没有电视,只能通过收音机将中央精神直接传达到基层,而宣传中央精神要求及时、迅速,有几次行动,都在夜半时分,在微弱的灯光下,领导和我们几位民办教师,安静地围在收音机旁,收录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的《新闻公报》,先由我用钢笔记录,再让其他老师用毛笔在大红纸上抄写公报全文,另写一批口号式标语,然后组成一支精干的室传队伍,背一个带干电池的舌簧喇叭,照着手电筒,敲锣打鼓,走队串村,喊口号、贴标语,可谓声势浩大。当东方出现“鱼肚白”,宣传任务完成,我们几人稍事休息,又投入白天的教学。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特别让我难忘,播音员按记录速度播出,字正腔园,音色特美,断句、停顿、标点,再加上适时的复播,每一个环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精准无误,我感觉每一次记录的过程,都是一种很美的享受,甚至还有点成就感。有一次,当我做完记录,突然发现我父也坐在收音机旁,望着我的记录本,满脸堆笑,老人不顾白天劳累,大半夜还赶到大队部听广播,虽然他不能完全听懂广播里的普通话,但我知道他关心时政,更感知了他对我的鼓励和期盼。《“双抢”简讯》是一张八开纸的油印宣传品,主要是适时介绍各生产队的生产进度、好人好事,也摘录一些报纸上的信息,为各队加油鼓劲,也起点上传下达的作用。办“简讯”期间,天天往返于学校和农田,这种釆编、刻印、送发一肩挑的活,很锻练心力,也让我初步掌握了刻蜡纸、印油印的基本技能。规模较大的教师学习班,学习时间一般在半个月左右,我印象深的有两次,一次在步仙区十步桥附近的桂林完小,另一次在公田区办公地,学习形式多以大会报告和小组讨论相结合,谈教学、谈政治,但更多是思想教育,以政治为主。学习班的生活安排,只能因陋就简,我们都是自带被帐和洗漱用品,睡统铺,吃蒸缽饭,有点小菜就行,当然,最期待的还是隔几天一次的打牙祭。那时,有集中休整的机会,又能够饱腹,大家很是乐呵。

民办教师没有国家编制,实行民办公助。我的劳动收入分两个部分,一是年终由大队向我所在的生产队开出调拨工,在生产队参与年终分红;二是上级教育主管部门发给民办教师少量补助金每人每月三元。主要收入还是生产队的年终分红。我每年的调拨工分为4000分,跟生产队正式劳力持平或略低,生产队分红的标准与本队一年的农业收入和副业收入密切相关。那几年,我们生产队每年的分红标准,都在每十分工六角左右,这在全大队算是很不错的(较差的生产队每十分工只能分两到三角),这样,我一年可拿到的工分收入在240元左右,我们家除去每月从生产队分得的粮食和杂物款项,还可领得少量盈余的现金,这比一些子女多的超支户相对好了不少。假若我们生产队每十分只能拿两角,那我一年的工分收入就上不了100元。这种分配办法,应与当时人民公社“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经济制度有关。显然,我沾了生产队的光。家里收入改善,母亲自然高兴,因为家里多了一点打发日子的底气。

 1968年,公办高小正式下放到大队办,同时,学龄儿童人数也在快速增加,接下来的两年,大队拆除了祠堂,学校搬到在元塝队新建的一栋简易校舍,由于财力有限,校舍规模太小,我教的高小班又只能在学校附近借一间民房作教室,大队还在离学校较远的刘武塘设立了刘武小学,方规保成为刘武校第一任民办教师,刘武校也成为沙陂校的分校,两校教师每周都有集中教研时间,黄联泉老师是主任教师,也是学校工作的主心骨,在他的主导下,学校的教学和管理,基本能中规中矩,也得到了领导和群众的肯定。1970年,国家启动“工农兵上大学”计划,因为我属“老三届”,被选送到师范院校读书,走进了城市。后来的沙陂校又增设了初中班,办学规模进一步扩大,在全公社十几个大队的兄弟学校中,沙陂校成为屈指可数的大校,进出学校的民办教师也更多。不过,进入新世纪后,由于人口变迁,农村学校掀起兼并潮,如今,沙陂校已不复存在,而沙陂村也改名尚书村,仍是一个在籍人口两千多的大村,这里新修的村级公路,四通八达,村民房舍,大多一改旧观,但每当我回乡,看到的几乎都是老人、小孩,还有的大门紧闭,门前地坪杂草丛生,已经找不到我年轻时的那种热闹和喧嚣,不免生出莫名的惆怅。

在沙陂当过民办教师的人很多,有一部分在后来转为公办教师,也有的因多种原因离开了教师队伍,大家都在曾经的沙陂校,经历过共同的岁月烟雨,挑灯苦战,奋力作为,大家都为乡村孩子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起过铺路石的作用,每个人的付出,都值得珍视。

作者简介
方罗平:退休教师,岳阳县杨林街镇尚书村人。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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