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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两赋论》中的两个逻辑漏洞所想到的 甄道元 第2回著名的《两赋论》有两段文字，存在着逻辑上的漏洞。 一、第一个漏洞 第一段文字较长，作： 这段很长的文字至“余者皆无大异”，是贾雨村《两赋论》的第一层意思：天地之间，人分三类。书中所写，均属第三类。 至“恶者之所秉也”，为《两赋论》的第二层意思：第一类“大仁”者正气，治天下至天下治；第二类“大恶”者邪气，扰天下至天下乱。第一、第二层为泛泛而言，带有“先天决定论”的思想，乃“龙生龙子凤生凤”论调，雨村是否有显耀自己出身之意，尚不得知。 至“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为《两赋论》第三层意。主线为颂圣，但渗透着哲理，分析得也很精辟。 但这里面有个漏洞，“走卒健仆”为这三类中的第几类？当然应属第三类。也即“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者。但是，书中又言，这类人断不能为“走卒健仆”。那么，“走卒健仆”便被排除在了三类之外。甄疑，在“走卒健仆”之前，当有一段文字，被漏掉了。换言之，有可能对第三类又进行过阶层划分，宝玉与“走卒健仆”分别为第三类中的不同阶层。否则，逻辑不通。 二、第二个漏洞 第二段文字，是紧接第一段文字的。作：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公侯，败则贼’了。”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 你可知么？” 第二段文字之意，是将贾雨村的《正邪两赋论》升华为了《正邪两赋成败论》。这个提升，是由社会油子冷子兴实现的，并瞬间提升了《两赋论》的思想内涵，大大升华了作品的艺术性。 这也是雨村与冷子兴论道的第四层意思：“成则公侯，败则贼”，这才是画龙点睛之笔。其包含的语义：一是从内部而言，这第三类人并无太大的差异；二是从外部而言，因环境因素上的差异，会有所不同；三是其成败能改变对他的评价。 换言之，雨村的《两赋论》，其丝毫没有突出“后天决定论”和“成则公侯，败则贼”之意。其中心思想是“先天决定论”，带有书生气息和是非观念，并且也会受到环境的影响。也即，贾雨村的环境是“影响论”，而非决定论；出身才是“决定论”。而冷子兴的《成败论》则是突出后天因素的“后天决定论”，是一个现实主义的流氓气息十足的论调。无异于“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的调子。乃是以“成败”来论英雄，而非以“是非”来辨正义与邪恶的观念。有冷子兴之言，这一论断才是完整的论断。 然贾雨村所接的冷子兴的话茬，却是“正是这意”。贾雨村并无此四字之意，那么该四字来自何处？是否旁人所批？甚疑！有待高人。 三、贾雨村会不会出言此语？ “正是这意”是否出自贾雨村之口，应当考察贾雨村目前的思想观念，所处的状态。或言，其道德水平达到了什么层级。或言，其对世道的领悟，悟到了什么境界。 我们可以通过正文和批语，来品咋贾雨村的蜕变过程。 在第1回之时，有〚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该处有批【戌侧：写雨村真是个英雄。】 其一，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齐人“不吃嗟来之食”，赵匡胤宁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旧文人把重气节、轻利益、视金钱为粪土，作为品节追求。贾雨村得了甄家的赠物，“不过略谢一语”，仍旧“吃酒谈笑”，其洒脱自如，不卑不亢，十分放得开，也毫无虚套之举，仍算得上不失旧文人之形象，也是大户人家的做派。直到20世纪中叶，这种文化也只是演化到了人们对礼品只感谢，并不当场打开，也不表示喜欢的地步；至改革开放后，才学来了要对礼物应当场打开，并且无论喜欢不喜欢，都要表示喜欢。换言之，需要放到当时的历史环境之中来评价雨村。诸多清评者也恰恰是那样评批的，与“真是个英雄”之意相同。 其二，其不在乎黄道黑道，雷厉风行不辞而别，放不下穷酸的架子，既反映着自身才华的底气，亦属奋进的儒家能成事者的大丈夫之举。 其三，贾雨村腹有诗书，才华横溢，不免托大倨傲自尊，这也是旧文人的通病，无可非议。 其四，“糟糠之妻不下堂”。其并未与娇杏订婚，但为官之后仍不忘旧，仍能把娇杏娶回，古时之陈世美、今日之“贵易交，富易妻”，也不能与之相比。其许诺要寻访英莲下落，也不能言抱定是开出的空头支票，而是因丢了官，英莲之事才不了了之。智通寺老僧熬粥即熬糊涂饭，所批〖戌侧：雨村火气〗也是一种对后文葫芦案的写作技法，反映着雨村骨中并非虚与委蛇之人，而对葫芦案十分恼火。薛蟠打死冯渊之命案，雨村勃然大怒〚岂有这样放屁的事〛，要发签缉拿。他的第一反应流露出的是，其正义之感犹存，浩然之气尚在。在娇杏眼中也是个“巨眼英豪”，在甄士隐眼中也是个“非久困之人”。换言之，此时的雨村，并无大过错。 而在第1回〚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处批的是【戌侧：奸雄心事，不觉露出。】第2回〚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处批出【戌侧：此亦奸雄必有之理。】〚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处批出【戌侧：此亦奸雄必有之事。】〚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喜悦自若〛处批出【戌侧、晋夹：此亦奸雄必有之态。】 分析雨村，不能依靠批语，这些批语有失偏颇。古时旧文人追求的是“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如若我们把一切问题均置于当时的历史条件之下，其有补天补地的雄心壮志，也可谓每个旧文人所共有的理想，与今日之毕业生信誓旦旦要大展宏图一样，均无可厚非。批者出此批，要么反映出批者思想浅薄偏颇；要么批者与雨村原型有旧，评的是书外恨之入骨之人，也即带有着情绪。 这些带有情绪和偏见的批语，甚疑是那位初评者所批，缺乏历史的观点。而雨村的蜕变是有个过程的，其蜕化变质是后来之事，并非现在就是个坏人。他是经过了三课才变节的。不谙仕途之道，黄口稚气未脱的雨村，其第一课是同僚所授，乃“同流合污”。其〚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喜悦自若〛〚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反映着其对同僚的不屑和胸中秉持着正义永存之念。其第二课是由江湖商人冷子兴所授，可谓成则王侯败则贼的“成功学”和攀附权贵的“关系学”。发生在冷子兴授课之前、正气尚未殆尽，尚有些书生气息和是非观念的雨村之《两赋论》，仍是贾雨村此时的真实观念，是纯朴而无邪念但有些稚气的观念。第三课也是毒性最大的一课，是门子授的，可称谓不仁不义之“厚黑学”。 作者不是在写一个天生的坏人，而是在写一书生气十足之人被“末世”之大染缸，腐化为恶人的过程。至第4回，其〚低了半日头〛，才是终于向恶势力屈服了，成为了转折点。但雨村〚低了半日头〛处批出【戌侧：奸雄欺人。】仍然是为时过早，此时不过是思想斗争最为激烈之时。 该评者当是对雨村固有成见，或是生活中对雨村之类恨之入骨，甚疑是那位初评者所批。雨村曾任教甄宝玉，甄宝玉“辱师”，应是对雨村深恶痛绝。初评者是带着情绪的，在雨村蜕化变质之前，便批出“奸雄”，为时尚早。雨村此时算不得奸雄，而第4回之后，才迈进了腐败的大门，才是实实在在的“奸雄”。曹雪芹并非要写一个天生的坏人，而是末世之世道这个大染缸，将书生变为了无耻之人。若从主题角度思考，曹雪芹是在对民族文化反思，对不合时宜的末世文化反思，所言是个文化的“化”字，这也对今日之大学生敲响了警钟。 由此让人所联想到的《成败论》之时的雨村，第一，他还没有那个境界，仍是个书呆子式的人物。第二，正文中雨村的“正是这意”，其来路甚疑。第三，“英雄”与“奸雄”之批，不似一人之批。因倘若为一人所批，当有两种情况：其一，价值观保持不变，前后一致地评为英雄或奸雄。其二，在英雄之时，评为英雄；在变为奸雄之时，评为奸雄，即以唯物史观来评批。而目前的情况是，混乱的、随意的。 这让甄想起了《大腕》那部电影。其在编剧时期，险些被否掉。否掉的原因是有几个环节无法实现合理性。而经过多人的反复调整，才成了搬上银幕的样子。换言之，其险些流产的原因不在于剧本之文字是否幽默、有趣，不在于文学的艺术性；而在于剧情是否具有逻辑上的合理性。进而言之，一部名著它首先是要具有理性，进而才是理性基础上的语言文字之优美。而脱离了理性基础的艺术，只能沦为小品。 据《甄道元红楼梦笔记》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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